完顔阿古大的大帳燈火明亮,裏邊高高低低的坐着十幾名将領,他們都是來自女真大軍和呂中天身邊的高級骨幹将領。此時此刻,呂中天帶着手下心腹的将領來到完顔阿古大的大帳中,便是要和女真人商議接下來的事宜。
完顔阿古大坐在上首的大椅上,面色鐵青。他的心情糟糕透頂,心中有莫名的怒火要發洩。在呂中天等人到來之前,他已經大發雷霆了許久了。
“大首領,目前的局勢,老夫認爲我們得好好的商議商議了,何去何從,得有個計較。是戰是走,也要有個定奪。”呂中天坐在側首的位置上,緊皺着眉頭開口說道。
完顔阿古大冷哼一聲揮手大聲道:“還有什麽好說的?明日再攻便是,誓要殲滅他們,否則我們還有臉面麽?你我聯手三十萬兵馬,居然連個小小的山崗都攻不下,連七八萬山匪都打不過,我完顔阿古大可受不了這窩囊氣。無論如何,不計任何代價,也要殲滅他們,沒什麽好商量的。”
呂中天皺眉咂嘴道:“完顔大首領何必意氣用事?對方明顯不是什麽‘山匪’了,我們面對的也不是七八萬烏合之衆。大首領知道我們的對手有多強大,之前你們便在清水溪交過手了,那時大首領便已經知道他們不是烏合之衆了。又何必現在惱怒生氣?又不是第一次受挫了。”
完顔阿古大怒道:“什麽?你是在取笑我們的失敗麽?拿我們上一次的失敗當笑料?豈有此理。”
完顔阿古大身後的一群女真将領聽大首領這麽說,一個個橫眉怒眼的瞪過來,有的嘴巴裏不幹不淨的咒罵了起來。
呂中天忙擺手道:“大首領莫想歪了,老夫怎會取笑你們?老夫的兵馬今日不也慘敗麽?損失了老夫近八千騎兵和三千步兵,老夫也是痛徹心扉,還有什麽資格取笑你們?老夫也是他林覺的手下敗将呢。”
完顔阿古大冷聲道:“正是你的兵馬膿包,今日之戰才這麽快便落敗。”
呂中天心中暗罵,但也不想跟完顔阿古大鬥嘴,咂嘴道:“大首領,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現在是商議後續對策的時候。老夫本想着能一舉殲滅落雁軍,但現在看來怕是不成了。汴梁城的事老夫不得不回去救援,老夫必須要撤兵了。否則汴梁再生亂子,老夫便連存身之處都沒了。所以老夫的建議是,咱們還是撤兵爲好。大首領的兵馬也需要休整,可退回陳留休整兵馬。待老夫處理好汴梁城中的事情,再行出兵剿滅落雁軍。大首領你看如何?”
完顔阿古大冷笑道:“開什麽玩笑?這時候撤兵?虧你想的出來?好不容易将他們困在這裏,雖然這一戰咱們吃了虧,但我們隻傷了皮毛罷了。現在撤兵,豈非便宜他們了?他們占了便宜還跑了,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這時候你還想着撤兵回汴梁,簡直可笑之極。你若敢此刻抽梯子,我可對你們不客氣。”
“完顔阿古大,你說話客氣些,我們忍你們很久了。動辄威脅我們,真當我們怕你不成?我家呂相不跟你們一般見識,你們愈發的得寸進尺沒有禮數,豈有此理。”呂中天身側站着的陳玢終于忍不住開口斥道。
“吆喝?他娘的,敢跟我們耍橫?信不信教你們全部死在這裏?狼牙棒砸爛你們的狗頭。”完顔阿古大身旁衆将紛紛起身喝罵,有人已經開始抄家夥。
呂中天身側陳玢王隽等人也都紛紛起身,兵刃滄浪浪作響。雙方劍拔弩張,似乎要進行一場火拼。
呂中天皺眉喝道:“陳玢,王隽,你們幹什麽?還不收了兵刃?”
陳玢叫道:“呂相,他們是在太嚣張了,完全不把呂相放在眼裏,口中污言穢語,當我們真沒火氣麽?”
呂中天冷聲喝道:“還不住口,眼下我們的敵人是落雁軍,是郭昆林覺他們。完顔大首領他們是我們的朋友,怎可刀劍相向?對外敵打不赢,倒窩裏橫起來,那算什麽?”
陳玢悻悻啐了口吐沫,收回了兵刃。王隽等人也将兵刃歸鞘。
完顔阿古大本來鐵青了臉要發怒,聽呂中天這麽一說,倒也冷靜了下來。确實,現在共同的敵人是落雁軍,現在自己需要呂中天他們的助力。現在倒是可以将呂中天和他手下的将領們一鍋端了,但對自己可沒半點好處。呂中天的兵馬和自己的兵馬火拼起來,最後得利的是林覺的落雁軍。他們坐山觀虎鬥,最後來收拾殘局,那可不妙。再說了,隻有通過呂中天之手才能控制住眼前大周的局面,自己當真要是幹掉了呂中天的話,反而幫了林覺的忙。沒了呂中天,大周各地的官員和兵馬便都會聚集到林覺的手下,難道還會歸順女真大軍不成?這筆賬他還是算的清楚的。就算要對呂中天他們動手,也不能是現在,而是在徹底殲滅了落雁軍之後。
“都給老子坐下,幹什麽?造反麽?呂相是我們的盟
友,狼牙棒可不是對付朋友的。還不給老子收起來。”完顔阿古大對着手下将領們也厲聲喝道。衆女真将領也都悻悻然收了兵刃坐下。
呂中天起身拱手道:“完顔大首領識大體顧大局,老夫很是欽佩。我手下這些将領有些不知禮數,老夫替他們向大首領道歉。都是因爲今日之敗導緻心中有火氣之故,萬望大首領原諒則個。”
完顔阿古大擺擺手道:“好說好說,兄弟們心中有火氣,這也難免,我可不是小雞肚腸之人,自然不會怪罪。但我把話挑明了,這時候你要撤兵,那可不成。”
呂中天皺眉道:“大首領,恕我直言,就算老夫不撤兵,也不宜再進攻了。大首領難道沒看出來麽?落雁軍的火器絕非我們所能敵的,他們占據有利地形,發揮火器的威力,我們進攻便是送死。在沒找到對付他們的辦法之前,不宜強攻。大首領的心情老夫能理解,但也不能急于一時。大首領放心,老夫隻是回去穩定汴梁的局面,保證大後方的安甯。這樣才能安心的全力對付落雁軍。大首領先困住落雁軍便是,他們也不敢主動出擊。還是得将他們困死在山崗上,逼着他們主動突圍,方可發揮我們兵馬數量的優勢,他們的火器在野戰之中也無法發揮最大的威力。這恐怕是目前唯一能夠兩全其美的辦法。”
完顔阿古大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拍屁股跑了,把我們丢在這裏。呂相,你要是堅持如此,咱們可就沒得談了。你前腳撤兵,我後腳便也撤兵,我可不上你的當,你把我們當什麽呢?當你的狗麽?替你看着落雁軍?你躲在汴梁城享福?”
呂中天皺眉道:“大首領,要不這樣,你許老夫率五萬騎兵回汴梁,剩下的五萬兵馬留在這裏繼續協助大首領圍困落雁軍。老夫回到京城之後,即刻命人押運糧草物資來補充你們所需。還會征集民夫前來爲你們所用。修築工事壕溝,做好長期困死他們的準備。大首領軍中所需的糧草物資,老夫盡全力供應。十天半個月時間便見分曉。如此,豈非比強攻要好一萬倍。之前咱們不知他們火器的厲害,現在咱們知道了,豈能再硬來。再來一次攻擊失敗,大軍的士氣可就真的敗壞到無可收拾了。若汴梁再亂了,更是連後路都沒了。還請大首領三思。”
完顔阿古大皺着眉頭撚須思索着,李國仇湊上前來低聲在他耳邊道:“大首領,呂中天此言倒是可以考慮。現在絕不可再強攻了,那林覺擺明是希望我們進攻的,那霸道火器暫時也無應對之法,何必忍不下這口氣?困死他們,逼着他們出來主動進攻是最好的辦法。反正呂中天出糧出人,咱們權當休整兵馬,以逸待勞便是。汴梁城不容有失,這不但關乎呂中天他們,其實也關乎我們。汴梁城不但是呂中天的大後方,而且也是我們的大後方呢。糧草物資人力都從汴梁來,這可大大減輕我們補給的壓力。咱們現在最頭疼的不就是糧草物資的供應麽?北邊的物資可都空了。”
完顔阿古大咂嘴沉吟,心中也知道這些話說的中肯,他隻是心中惱怒,對今日之戰耿耿于懷,難以纾解罷了。讓呂中天帶着部分兵馬去汴梁肅清城中作亂之人當然是必須的,自己若是執意再阻攔,呂中天怕也要強行率軍撤離。到時候反而放了落雁軍出來,還不是讓落雁軍得了好處。退一步也無妨,二十多萬兵馬也照樣能困得住對手,還不用擔心物資糧草的消耗,權當休整兵馬,也不算是壞事。
“好,既然呂相說到這個份上,我若再不答應,倒顯得我不夠仁義了。那便依着呂相所言。你可率五萬兵馬回汴梁,但留在此處的兵馬得聽從我調遣。我可不是要吞了你的人,我隻是不希望圍困防禦有失誤,被落雁軍有了突破口罷了,必須要按照我的命令布置圍困。另外,我大軍的糧食物資消耗也必須得到及時的供應。一旦他們突圍,呂相也要立刻來增援。你看如何?”完顔阿古大沉聲道。
呂中天微笑點頭道:“便是如此,老夫全部同意,并且說到做到。”
……
二更時分,落雁軍大營中的會議依舊在進行。林覺對目前的局面做了個詳細的盤點,他鄭重的提醒所有人,眼下的局勢其實不容樂觀。雖然勝了今日之戰,但是并沒有對敵軍緻命性的打擊,所以對手隻是被打疼了而已,還不足以讓他們退卻。林覺坦誠的告訴衆人,這一戰其實暴露了落雁軍的一窩蜂火箭筒這種強力的火器,敵軍在遭到一窩蜂火箭筒的打擊之後,短時間内應該不敢再主動進攻了。但這反而是讓人棘手之事,因爲他們要繼續采用圍而不攻的策略,反而是落雁軍面臨的最大的威脅。
所有人都明白林覺說的最大的威脅是什麽,那便是彈盡糧絕之危。現在山上的淡水緊缺,幹糧怕也隻夠撐十餘日,更讓人擔心的是,作戰物資也不多了。弩箭小甜瓜手雷乃至一窩蜂火箭都已經消耗過半,這些東西消耗起來實在太快了。連弩.弓箭倒也罷了,火箭和甜瓜手雷可都是造價昂貴之物,本來數量就有限的很,消耗起來還特别的快。出山這兩場大戰消耗量巨大,再打兩場大戰,怕是便要消耗殆盡了。這可是落雁軍賴以存身的主要憑借,一旦這些物資消耗完了,落雁軍便成爲一隻普通的兵馬了。也許比别的兵馬訓練有素些,更能作戰些,但卻絕對無
法動數量數倍于己的敵人進行正面的對峙抗衡。
如果大帥的判斷沒錯的話,對方繼續采用圍困之策的話,那麽彈盡糧絕是遲早的事情。而最終落雁軍便不得不主動突圍,那将是最下下之策。
在林覺揭開了眼前的殘酷現實之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今日大戰的喜悅也煙消雲散,都陷入了思索之中。對衆将而言,這恐怕是個死局,是個根本破不了的死局。反正他們是想不出能夠完美破解的辦法,除了硬拼似乎并無其他辦法了。
有幾名将領當即便提出了莫如趁勝追擊,進行突圍的想法。他們覺得與其困在這裏等死,莫如往西邊對方薄弱的防守之處突圍,能突圍多少是多少,總好過全部困死在這裏。問題似乎又回到了被困當初的時候的選擇,對方大軍撲面而來的時候,林覺便否決了逃走的建議,現在這種情形下,這種想法又死灰複燃了。
“笑話,要走當初便走了,爲何還要等到對方圍困了我們再走?大帥前幾天說的話你們沒聽明白麽?我們是沒有退路的,突圍便意味着要犧牲一半的步兵兄弟,犧牲自己的兄弟換得活命,那還不如一起戰死。還有,大量的物資辎重家底怎麽辦?這些東西是我們攢了多少年的家當,怎能舍棄?燒了毀了?那也是自己的東西啊。是我們一點點積攢下來的。誰要再提突圍這種蠢辦法,休怪我翻臉罵人。”孫大勇沒等林覺說話,便跳出來怒斥道。
那幾名将領知道說錯了話,忙連聲告罪。這件事本已有定論,自己幾人不該再提出這麽愚蠢的建議。
“可是……那我們該怎麽應對?坐以待斃麽?”郭昆皺眉輕聲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責問衆人。這一問,暴露了他心中所想。他其實還是想着要先活命逃走的。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林覺身上,眼下他們所能依靠的怕隻有林大帥了。這種情形之下,怕也隻有林大人能想出辦法了。若是他都沒辦法,誰還能想出好辦法來。
“諸位,我隻是跟你們分析清楚目前面臨的局勢罷了,你們這一個個愁眉苦臉的作甚?倒像是我們立刻就要完蛋了一樣。莫忘了,我們今日可是大勝敵軍,打的他們哭爹喊娘呢。你們若是帶着這樣的情緒回營,教兵士們怎麽想?”林覺微笑搖頭道。
衆人翻着白眼,心道:我們本來開開心心的,還不是你潑冷水,現在我們擔心了,你卻來說這樣的話。
“辦法總比困難多,我不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彈盡糧絕也要十多天之後。還是那句話,就算真到了那一天,又當如何?我們從伏牛山中走出來,便已經将一切置之度外。就算都戰死在這裏,難道你們沒有這個心理準備麽?無視死如歸之心,你們當什麽兵?打什麽仗?那些到了現在還想着丢下兄弟逃跑的,本帥記着你們,下一戰你們給我沖在頭裏,第一個去拼命。”
林覺的臉上笑容收斂了起來,聲音也嚴厲了起來。他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人想着别的心思。特别是郭昆那一問,教林覺甚爲惱火。郭昆以前還不至于如此沒種,但現在,他變得自私之極,事事總是爲了他自己着想,以自己爲中心去考慮事情了。自己跟他這幾天說的那些苦口婆心的話都成耳邊風了。
适才那幾名将領羞愧欲死,紅着臉低着頭不敢說話。他們其實并非有意,隻是情急之下提出突圍的建議,沒有考慮其他的東西。現在被大帥當衆斥責,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且,本帥又怎會讓那種彈盡糧絕的情形發生?諸位都好好聽着,本帥自有計策應對,你們無需擔心。除非本帥的計劃失敗了,那我們便一起戰死在這裏便是,但本帥的計劃,又何曾有過失手?我便不該跟你們說的太明白,弄得你們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杞人憂天。罷了,都走吧,都回去睡個安穩覺,一切有本帥謀劃便是。散會散會。”林覺站起身來,朝着衆人拂了拂袖子,便頭也不回的朝内帳行去。
衆将聽了林覺這後幾句話心中頓時寬心,原來大帥早有計劃,那還擔心個屁。安安穩穩的睡覺去,聽大帥安排便好。正如大帥所言,最不濟大夥兒一起戰死在這裏便是,還能有比這更壞的結果麽?大帥都不怕,自己這些人怕什麽?
衆人紛紛起身拱手恭送林覺離開,又朝着郭昆行禮告退,一個個紛紛散去。郭昆陰沉着臉坐在大帳之中,眉頭緊皺。
“皇上,回去歇息吧。”沈昙走在最後,忍不住輕聲提醒郭昆道。
“他便這麽對朕的麽?都不跟朕行禮便自己走了?他的什麽計劃也還是不跟朕明言麽?沈昙,你瞧瞧,他便是這麽對朕的麽?朕在他眼裏算什麽?”郭昆咬着牙用極低的聲音對沈昙道。
沈昙皺眉歎息一聲,輕聲道:“皇上,還是不要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之事吧。這樣很不好。”
“什麽?連你也這麽說朕?朕說的有錯麽?你到底是哪頭的?嗯?沈昙,你可莫要吃裏爬外。朕一家對你可不薄。”郭昆瞪着沈昙咬牙斥道。
沈昙怔怔的看着郭昆道:“皇上,回去歇息吧,您知道您現在說這些有多麽的不合時宜麽?走吧,莫說了。”
郭昆愣愣的看着沈昙片刻,哼了一聲,起身快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