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長崗西南方向,呂中天大軍的營地的最南端,汴河北岸的堤壩上,有不少黑影在寒風中縮着頭值夜巡邏。他們是原大周侍衛步軍司的兵馬,他們負責警戒對面山崗到汴河河岸這一段空曠地帶。上面下達了嚴格的命令,讓他們瞪大眼睛做好警戒,防止落雁軍乘着黑夜下到汴河邊取水。呂相說了,必須要将整個山崗上的落雁軍兵馬困死在山崗上,斷他們的糧食和飲水,讓他們走投無路。
當然,上面發布命令的人隻是動動嘴巴,值夜巡邏的兵士們卻要真正在初春的寒風裏煎熬。特别是下半夜巡邏的兵士們,會更加的難熬。
一小隊巡邏兵已經在靠近山崗數百步外的最前沿巡邏了一個多時辰了。寒冷和疲憊讓他們牢騷滿腹,咒罵連天。
“草他娘的,這等苦差事憑什麽咱們步軍司來做?殿前司和馬軍司那幫人行軍不用走路可以騎馬,盔甲兵刃比咱們好,饷銀比咱們多,憑什麽?最辛苦的便是咱們步軍司,建造工事挖掘壕溝這等苦力活是咱們,值夜巡邏也是咱們,打起仗來咱們還得沖在最前面,那幫騎兵都他娘的是老爺麽?此刻他們吃飽喝足睡大覺,咱們卻要在這裏挨凍受累的巡邏。”
“就是,娘的,當我們是小娘養的麽?什麽苦差事都是咱們幹。那幫騎兵打仗沒什麽本事,欺負老子們倒是個頂個的橫。”
“哎,别說了,誰教他們都是呂相的心腹呢?咱們步軍司原本可是梁王府小王爺統帥的兵馬。郭昆叛出京城之後,咱們步軍司當然被他們歧視了。呂相當然信任他們不信任咱們了。嘿嘿,在呂相心目中,咱們現在隻是打雜送死的罷了。可沒有真正把咱們步軍司的兵馬當成是自己人。”
幾名巡邏士兵吸着冷氣佝偻着身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嘴巴裏嘀嘀咕咕的咒罵着。走在隊伍後方的火長聽不下去了,低聲喝罵道:“都給老子閉嘴,好好的做事便得了,哪來那麽多牢騷話?要是叫人聽見了,都他娘的要掉腦袋。還敢編排呂相?你們不想活,老子可還想活呢。老子一大家子人還靠着老子這點糧饷過日子呢。你們也不想想,現在在京城,除了咱們當兵的,誰還有飯吃?爲了自家人活命,忍一忍不成嗎?”
衆士兵一陣沉默,火長的話是對的。京城現在已經實行了糧食物資的全面配給制度,物資緊缺,百姓們的生活已經很艱難了。這時候什麽身份都不管用,禁軍的身份最吃香。當了禁軍,憑借這這身份,還可以養活家裏人,勉強度日。時局再艱難,當兵的糧饷不會缺,便可以養活家裏人。所以這禁軍的身份現在便是他們全家人的保命牌。所以雖然滿腹牢騷,但這些事卻是事實。
“頭兒,都四更天了,咱們找個地兒貓着便是。天這麽冷,凍壞了身子可沒人可憐。沒見今天白天裏紮營的
時候,武字營的張老四他們挖壕溝受了傷之後根本沒人管麽?還被罵他們自己不小心,說他們是故意戰前弄傷自己,不但不準他們歇息醫治,反而要扣他們一半饷銀。真他娘的心狠。張老四不得不咬着牙繼續幹活,腿上的傷口都能看到骨頭了,那又如何?咱們兄弟要是凍得生病了,明兒不但不會得到照顧,反而會被罵的狗血淋頭,根本沒人在乎咱們的身子,咱們得自己憐惜着些。死在戰場上倒也罷了,這麽糟蹋了自己,可對不住自己,也對不住家裏人。咱們能偷懶便偷個懶,反正天快亮了,哪裏會有什麽狀況?”一名兵士湊在火長耳邊低低的說了一番話。
那火長沉吟片刻,點頭道:“娘的,說的也是。何必犯傻?反正也沒人在乎這些。身體是自己的,生了病便要被踢出去,現在這時候可沒人會可憐咱們,咱們得自己可憐自己。走,找個草窩窩着去。但是你們可别嘴巴賤說出去,老子可是爲了你們好,擔着風險的。”
“那是那是,頭兒照顧,我們豈有不知。”衆人連連點頭說道。
十幾名巡邏兵往前走了數十步,然後找到了河堤内側的一片長草背風的坡地,十幾個人擠在一起躲在草窩裏,這才感覺身上暖和了不少。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幾句,不久後便都眼皮打架睡意朦胧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朦胧之中還保持着警覺的火長突然聽到了異樣的聲響。遠處似乎有人正從河堤上走下來,腳步很輕,但踩在荒草上簌簌的響。
“有人!”火長一驚,伸手拍打身邊的兵士。
衆兵士驚醒過來,慌亂的朝着前方看去,黑暗中,似乎有兩三個身影正從河堤上迅速下來。衆士兵吓的出了一身冷汗,這裏是巡邏的最前沿地帶,不可能有自己軍中的兵士在此巡邏,那麽眼前這兩三個人必是從山崗上摸下來的落雁軍兵士了。
“頭兒,咱們……咱們快跑吧,這裏離大營太遠了。”一名士兵顫聲道。
“跑個屁!沒見隻有三個人麽?他們也沒發現咱們,且瞧瞧他們做什麽。”火長低聲罵道。
衆人縮在草叢之中盯着那三個黑影,天色雖黑,但在汴河河面的映襯下,三人的行動看的真切。他們直下河堤,不知從何處草叢裏擡出一條木筏一樣的東西,擡起來直奔河邊,将木筏丢在河水裏,三人便跳了上去。
“這是……這是山崗上逃下來的落雁軍士兵麽?”火長第一時間想到了這三人是逃兵。這種被圍困的情形之下,山崗上有人連夜逃脫也沒什麽可驚訝的。大戰之前士兵逃走本就是常事,更何況是被團團圍困的一方。
“他們好像……沒穿盔甲,也沒帶兵刃。”身旁眼力好的一名士兵急促叫道。
火長确認之後,認定了這是山崗上的逃兵。因爲隻有要逃走之人,才會不穿盔甲不攜帶兵刃,一來是便于行動,免得發出聲響。二來穿着盔甲帶着兵刃那便會被視爲兵士,不能僞裝成平民百姓了。盔甲和
兵刃反而會害死他們。
“兄弟們,咱們立功的機會到了,這便宜咱們不能不占。抓了這三個家夥,咱們便立功了。”火長低聲道:“更重要的是,他們沒兵刃,反抗不得。怎麽樣?動手不?”
衆兵士連連點頭,這等立功的機會不要,是傻子麽?管他是不是逃兵,抓到手便是俘虜。也許不是什麽大功勞,但隻要有好處就行,哪怕是獎勵他們不用值夜巡邏,那也劃算了。
“幹了!”衆人摩拳擦掌。
火長啐了口吐沫,抽出腰刀帶頭沖了出去,十幾名士兵大喊大叫着沖出去,直奔河岸邊的淺水處沖去。距離本就五六十步遠,那三名逃兵似乎也并不善于操控木筏。看到有人呐喊着沖來,三人慌得将木筏劃得原地團團打轉,根本走不了。眼見對方沖到近前來,三人噗通噗通跳下水去,撒丫子便跑。十幾名士兵緊跟着追趕,但這三人跑的極快,涉淺水而逃竟然比十幾名士兵在岸上追趕還要快。喧鬧聲似乎驚動了前方山崗上的落雁軍守軍,有燈籠升起在斜坡上,更有火把燃起。
火長喘着粗氣制止了衆人的追趕:“停停停,追不上了,前面是落雁軍的坡下,咱們再追過去豈非送死。罷了罷了,他娘的,跑的賊快,比兔子還快。”
衆兵士垂頭喪氣一陣大罵,卻也無可奈何。本以爲可以一下子抓住這三人,誰知卻被他們跑了,當下相互埋怨追趕之時不該太早叫喊,驚動了他們,應該偷偷的摸到雲雲。一邊埋怨着,一邊掉頭往回跑。
“那筏子上似乎有東西呢。”眼尖的兄弟不忘注意那個已經飄出數丈遠的空筏子。
衆士兵忙看過去,果見木筏子上黑乎乎的似乎有個包裹之類的東西。
“取了來,瞧瞧是什麽?沒準是銀子呢。”一名士兵道。
衆人心中一喜,這倒是有可能的,逃兵逃走,身上的金銀可不會丢了。這包裹裏搞不好真有财物也未可知。抓不到人,得些銀子也算是補償,省的白忙活一場。
很快兩名士兵便冒着刺骨的冰冷,沖到齊腰深的水中從木筏上取來了那包裹。那是一隻裹得嚴嚴實實的羊皮包裹,似乎是怕弄濕了裏邊的東西,裹得緊緊的,紮着口,重量不輕的很。
十幾名士兵充滿了期待,忙退回河堤下方窩風之處,打起火折子照亮,用刀子切開封起來的羊皮包裹打開觀瞧。裏邊有幾件衣衫鞋子,還有些幹糧,除此之外便隻有一隻裹着羊皮的木匣子了。衆人的所有希望便都寄托在那木匣子裏。心急的火長一刀砍開木匣子的蓋子,頓時大失所望。木匣子裏隻有一份信,其餘的什麽都沒有。
失望的衆兵士大罵不已,一名兵士伸手便要将那信給撕了,眼尖的那名兵士卻識字,忽然大叫道:“慢着,這信有蹊跷,你們瞧,這信封上的兩個字我認識,那是‘絕密’二字。這三個家夥恐怕不是逃兵,他們是往外送信的。得趕緊禀報上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