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多識廣的汴梁百姓很快便認出這些人是什麽人,從他們的發髻相貌來看,這些應該是女真族人。巧合的是,就在半個時辰前另一隊遼國的使者也來到了汴梁城。很顯然,遼國和女真人都派來了使者,不知道要和大周商讨什麽。
遼國和女真人的使者‘不約而同’的來到大周汴梁城确實不是來旅遊的。呂中天在政事堂寬大的公房接見了他們,遼國使者忽魯八和女真使者胡魯都各自遞交了遼皇耶律春和女真大首領完顔阿古大簽署的文書。
呂中天分别讀了這兩份文書之後,花白的眉毛胡子都劇烈的抖動了起來,臉色也變得極爲難看。但不久後,他便恢複了平靜。
“兩位貴使風塵仆仆而來,當好好的歇息歇息。文書老夫已經看了,但這些事老夫不能決斷,需要進宮面聖,請皇上定奪。兩位貴使帶着貴手下先去歇息吧。”呂中天不露聲色的道。
“呂宰相,我們可不敢耽擱太久時間,我家大首領還等着回信呢。希望呂宰相能盡快的答複我們。我們女真人可沒有太好的耐心。”使者胡魯高聲道。
“正是,我們皇上也等着回音呢,希望呂宰相盡快給予答複爲好。”忽魯八也沉聲道。
呂中天冷聲道:“老夫這便去進宮面聖,兩位貴使稍安勿躁,我大周皇帝當很快便有旨意的。萬事都有規矩和程序,急也是急不得的。”
胡魯和忽魯八對視一眼,同時拱手道:“那好,我們便等着消息。最遲不要超過明日午後,因爲那時候無論有無答複,我們都要回程了。告辭了。”
呂中天微笑拱手,命人送忽魯八和胡魯出去。兩人離開之後,呂中天臉上的笑容驟然便冷,狠狠的将兩份文書摔在了桌案上,口中怒罵道:“蠻夷實在太可惡了,貪心不足,貪得無厭。一群混賬東西。”
侍立在旁的副相柳振邦忙問道:“他們是要幹什麽?”
呂中天指着桌上的公文道:“你自己瞧瞧便是。”
柳振邦忙上前翻開公文閱讀了一遍,臉色大變道:“這……這也欺人太甚了吧。這不是騎在我大周頭上拉屎拉尿麽?蠻夷可恨,呂相,需不需要拟定回文,言辭斥責?将這兩名使者給轟出大周去。”
呂中天皺眉喝道:“胡說什麽?隻要你瞧瞧,老夫問你意見了麽?”
柳振邦愣了愣,忙賠笑道:“這個……下官多嘴了,呂相莫要生氣,下官一時口快。有呂相在,自有處置之法。”
呂中天冷笑道:“老夫也無處置之法,這事得皇上定奪。老夫這便去見皇上,你給我守口如瓶,誰問也不能說這件事。聽到了麽?”
“是是是,下官明白了。”柳振邦忙躬身道。
……
郭旭正在呼呼大睡,昨夜酒醉,今早他沒有上朝,此刻正睡的香甜。
“皇上,皇上醒醒,皇上醒醒
。”
耳邊的呼喚聲卻将他驚醒了過來。他聽出了是貼身内侍黃狗兒的聲音,惱的開口便大罵起來。
“混賬東西,朕睡個安穩覺你都要來打攪麽?朕扒了你的狗皮,打斷你的狗腿。”
“皇上!”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郭旭一怔,循聲看去,這才看到站在床榻不遠處的面色冷冽的呂中天。
“外祖父?你怎麽來了?”郭旭忙坐起身來道。
“皇上,已經是晌午了,皇上也該起床了。每日如此頹廢,傳出去豈非教臣民們笑話。多少事要皇上定奪,皇上怎可如此荒廢政事?”呂中天沉聲道。
郭旭皺眉道:“朕不是說過了麽?所有的事情外祖父處置便是,不用問朕的意見。朕都同意便是。”
呂中天冷聲道:“說的輕松,誰是大周的皇上?是你!老夫隻是臣子身份,豈敢越俎代庖?老夫可以爲你打理政務,但是國中大事豈能擅自做主?你是要将老夫陷于不忠不義之地,被人戳脊梁骨麽?”
郭旭心中冷笑,口中卻道:“外祖父何出此言?朕豈有此意?再說現在能有什麽大事?”
呂中天道:“當然有大事,大禍臨頭了,皇上還能睡的着麽?”
郭旭一驚,忙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皇上自己看吧。”呂中天将手中兩份公文丢到了郭旭的床頭,郭旭伸手抓起來,揉揉眼睛快速的看了起來,整個人突然僵在了床頭。
“這……這是遼國和女真人送來的公文?他們怎麽可以這樣?這群出爾反爾的狗賊啊,欺人太甚了。這種條件如何能答應?外祖父,你說,咱們該怎麽應對?朕下旨嚴厲的斥責他們,将他們趕出大周吧。這是絕對不能答應的。瘋了麽不成?居然一個要我們割讓安肅,一個要我們割讓霸州給他們。說什麽要建立榷場便于貿易?那也不能要我們割讓給他們啊。混賬玩意兒。還獅子大張口要我們将給兩國的歲币歲貢增加一倍?憑什麽?他娘的,混賬東西……混賬東西啊。”郭旭激憤之下語無倫次了起來。
遼國和女真人送來的公文上的内容正如郭旭所言,遼國以建立邊鎮榷場方便貿易爲名,要求大周将安肅城交于遼國。說兩國既然交好,邊鎮安肅城這個小城池正好作爲貿易榷場之用。說爲了便于管理遼國的商販,将安肅交于遼國之手是最好的選擇。女真人也以同樣的理由要求割讓霸州給女真人。說女真人遠在中京道,和大周并無接壤之處,所以貿易起來不方便,必須要在大周邊鎮擁有一座城池,他們看中了霸州,希望大周能将霸州給他們。同時還厚顔無恥的以國内糧食物資短缺,百姓難以過冬爲名要求大周将歲供歲帛增加一倍,幫助他們渡過難關。說這正是表現出三方友好關系的最好的機會,相互證明對方的誠意雲雲。
總之,這兩份突如其來的公文在沒有任何緣由的情況下提出了完全沒有道理的霸道蠻橫無理的要求。看到這樣的無理要求,郭旭怎不憤怒到語無倫次?
“皇上!”呂中天沉聲道:“皇上認爲不該答應他們是麽?”
郭旭叫
道:“當然不能答應,怎可答應?外祖父難道不生氣麽?這是完全無理的要求,這是把我大周根本沒當回事啊。外祖父難道認爲該答應他們?”
呂中天搖頭道:“老臣怎會認爲該答應他們的無理要求。蠻夷可恥之極,讓人憤恨,老臣豈會同意。”
郭旭籲了口氣道:“那就是了,那麽回文斥責他們的無理要求,趕走使者便是。”
呂中天皺眉道:“皇上當真要這麽做麽?”
郭旭愕然道:“怎麽?外祖父是什麽意思?”
呂中天沉聲道:“皇上難道看不出來麽?這是遼人和女真人故意提出來的無理要求,他們定知道我們會拒絕的。這其實便是他們的詭計啊。我們一旦拒絕,其實便給了他們出兵的理由啊。他們會以此爲契機,聯合出兵攻我大周。他們顯然已經相互勾結,就是要找到借口罷了。皇上隻要一下旨拒絕,他們便極有可能惱羞成怒,或者是找到口實來動手。皇上難道看不出來麽?”
郭旭愕然道:“外祖父的意思難道是……答應他們?不成,絕對不成。别的事可以答應,要錢糧都可以答應,歲供加倍也可以,但是要我大周的城池,那是絕對不成的。那是我祖宗的基業啊。”
呂中天沉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啊。皇上要爲了兩座邊鎮城池而喪失更多的城池土地麽?倘若他們以此爲借口攻我大周,我們怕是要失去更多的城池土地,他們甚至會攻到汴梁來。皇上,兩座城池或許是祖宗基業,那麽和整個大周社稷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爲一時之意氣,卻壞了整個大周社稷,豈非得不償失?”
郭旭叫道:“可是,給了便太平了麽?他們既然有心啓釁,便會沒完沒了。”
“皇上,老夫可和他們商談,讓他們做出保證。”呂中天道。
郭旭緩緩搖頭道:“外祖父記得那篇《過秦論》麽?林覺寫的那片策論文章。那文章寫道: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寝。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雲:“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外祖父,今日這情形,難道不是很類似麽?秦如虎狼,女真和遼國也是虎狼之邦,您以爲他們的胃口能得到滿足麽?朕雖不肖,但也不能拿祖宗的基業去主動割讓給這些虎狼。若他們真要攻我大周,便跟他們作戰就是了。朕甯願他們從朕手裏奪走,也不能主動給他們。外祖父,你若還對我郭氏對你的恩情還有絲毫感恩之心的話,便決不能勸朕答應割城給他們。明白麽?”
呂中天冷目瞪視着郭旭,郭旭罕見的瞠目與之對視,一絲退讓和閃躲也沒有,反倒是呂中天自己心虛了。他收回目光,輕聲歎息道:“皇上,若是如此的話,怕是要烽煙四起了。你當真願意爲了兩座城池而押上整個江山社稷的賭注麽?”
郭旭大笑道:“大周自有存亡之理,若是亡在朕手裏,那也是天意。朕早想開了,大不了魚死網破。外祖父,呂宰相,朕都不怕,你好像倒是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