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今晚不得不和部落兵馬決戰,那麽便要确保取得勝利,殲滅對手。正面有韓德遂父子牽制嶺上之敵,韓章的任務便是迂回至側後位置堵住對方後退的道路。如果正面久攻不下的話,還可以攻其腹背前後夾擊嶺上之敵。隻要在對方逃走之前迂回至側後的位置,此戰便将必勝,這一點韓章是有信心的。
爲了避免行蹤暴露,韓章命兵馬迂回了一個大圈,拉到了十五裏之外,遠離戰場位置。草原雖然開闊,但是隻要不亮火把,有黑夜的庇護,便無被發現之虞。積雪融化之後松軟潮濕滿是嫩草的草甸子可以完美的将馬蹄聲遮掩到最小。隻要不是肆意的狂奔,正處于交戰之中的部落兵馬是一定不會有所察覺的。
韓章策馬小跑在隊伍前方,遠處牛王嶺上的喊殺聲和火光傳來,表明那裏正戰的激烈。韓章心中頗有些焦急,他知道正面的進攻其實并不容易。部落騎兵必是有些手段,否則他們不敢在昨日白天裏便肆無忌憚的發動挑釁性的進攻,便是要激己方兵馬出戰。現在投入正面交戰的己方兵馬隻有八萬人,這是和對方兵馬人數相當的,這種交戰己方恐怕要吃苦頭的。所以,韓章需要盡快的抵達位置,繞到山嶺以西的位置,完成戰術上的布置。
“傳令下去,加快速度。再有不到十裏,我們便可繞到敵人身後了。到時候前後夾擊,将敵人一舉殲滅。”韓章沉聲下令道。
隊伍接到命令之後,速度明顯加快。現在這個位置,就算對方有所察覺,他們恐怕也難以迅速撤離了。所以,韓章索性下令兵馬加速猛沖,不必再小心翼翼了。
大軍越過一道坡地,前方出現一片似乎是地勢起伏的地形。平坦的草地上有一堆堆隆起的土包,上面長着長草。夜色之下看的不甚真切,倒像是一片草原上的亂葬崗,又像是一道道隆起的小山梁。總之,在平坦的草原上,突然出現這麽一大片望不到頭的高高低低的土包山梁的地形,着實有些讓人有些詫異。
倘若韓章生長在草原之上的話,他自然會明白草原上是不可能有這種地形的。遼國草原上的牧民死亡之後都是随機而葬。富貴人家用棺木立着葬入深深的地下,不留很少留下墳包,因爲不想有人挖墳刨墓盜竊陪葬錢财。貧苦人家則實行野葬,其實便是将屍體丢在野地裏任由野狼野狗秃鹫吞食。這也是他們回歸自然的的一種方式。
可惜的是韓章生長在大遼繁華的南方,本身也是個漢人,對這些東西自然并不了解。他雖覺得這地形詫異,卻也沒有多想。那些亂墳包和山梁似乎也有些規律,中間留出了足夠的寬闊地帶可以行軍,倒也無需去在意這些。
兵馬飛馳而行,騎兵自然願意走平坦的路徑,故而他們無意識的被這些墳包和山梁的地形分割爲三隊,每隊之間隻相距數百步,遙遙可見,韓章倒也不以爲意。但很快韓章和衆人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因爲這片
墳包地形也太大了些,墳頭也太多了些。這得死多少人才會有這麽一大片墳場。密密麻麻的土包無休無止,奔行出裏許之地,前方依舊似乎無休無止。
“怎麽回事?這裏發生過大戰麽?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墳頭?”韓章疑惑的皺眉問道。
“臨潢府左近近百年無大戰了,有也是一些部落間的小沖突而已,死個三五百人了不得了。便是草原上的百姓死了,那也不可能有這麽大的一片墳地啊。此處距離臨潢府四十多裏,也不可能是臨潢府城中百姓的墳場。确實有些奇怪啊。”身邊将領們也覺得有些詫異。這麽多的墳頭密密麻麻,讓人身上有些冒冷汗,頭皮有些發麻。
韓章沉吟不語盯着左近百餘步外的那些墳頭發愣,忽然間,讓似乎發現有一座墳頭移動了一下,韓章以爲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這一回他看的仔細,那座墳包正在慢慢的起伏,還似乎扭動了一下。就像是長草覆蓋之下的地底下有東西鑽在裏邊動彈一般。韓章身上出了一身冷汗,頭皮都要炸開了。再轉頭去看周圍的那些墳頭,竟然忽然覺得那些都不像是土墳,因爲無論是隆起的個頭形狀大小都太相似了。哪有土墳是完全相似的模樣。
“韓大人,怎麽了?”身旁将領看出韓章的異樣,詫異問道。
韓章一言不發,伸手取下馬鞍一側的弓箭,彎弓搭箭朝着之前那座移動的墳包射去。弓弦嗡然,箭矢如流星一般激射而至,在沒入那土包的瞬間,一聲凄厲的嘶鳴聲響起,一匹戰馬猛然從地面上蹦了起來,馬臀上插着一隻羽箭。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韓章終于明白了一切,口中發出駭然凄厲的吼叫聲:“有埋伏,迎敵!迎敵!”
戰鬥在一瞬間打響,蹤迹暴露的伏兵像是墳地裏冒出的僵屍一般瞬間齊刷刷現出身形來。那些所謂的墳包土丘都是僞裝,每一座墳包下方都埋伏着一人一騎。他們縱起身來,口中發出怪異的呼叫,翻身上馬,直沖如韓章的兵馬之中。遼軍騎兵倉促之間連忙應戰,之前爲了行軍方便,騎兵們刀入鞘弓挂鞍處在沒有戒備的情形之中,此刻驟然遭遇到近距離的攻擊,又是從地面下冒出來的敵人,都吓得懵了。尚未完全恢複過來,對方已經沖入陣型之中,展開了近身的搏鬥。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已經有數百人因爲猝不及防而被對方斬殺。反應過來的騎兵們忙呼喝着拔刀迎戰,戰事在盞茶時間裏便迅速的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埋伏的兵馬正是完顔阿古大的女真大軍。早在韓德遂和韓章的大軍開拔之際,完顔阿古大便緊緊的盯着這隻兵馬。他并沒有采納手下人提出的趁着他們進攻臨潢府去攻擊大定府的計劃,倒不是覺得攻不下大定府,而是完顔阿古大覺得這麽做意義不大。對方一定會做好防備,自己的兵馬一旦攻入中京道,消息便會送到北上的大軍之中,對方便會回頭救援。自己就算花氣力攻下大定府,對方大軍趕到後還是要放棄城池。雖然此舉圍魏救趙可以讓臨潢府免受攻擊,但是自己不但沒有撈到好處,反而會暴露和部落兵馬聯盟的事實,會被韓德遂和韓章他們盯上。
雖然他
們未必能進攻自己,畢竟他們一旦進攻遼陽府,北邊部落兵馬也會幫助自己牽制他們。但這麽一來便隻能形成一種三方的平衡局面。如果完顔阿古大是個滿足于現狀的人,這或許是個最好的結果。問題是完顔阿古大不是這樣的人,他要的是滅了韓德遂他們,圖謀更大的目标。爲了達到心中所想,他需要的是一場決戰,一場徹底消滅南軍主力的決定性的戰役。
故而,當南軍北上的時候,完顔阿古大立刻率領休整了一個冬天,早已準備妥當的八萬女真騎兵從遼陽往西趕往增援。他們的行軍路上沒有阻礙,所以當南軍在饒州準備作戰的時候,完顔阿古大的騎兵其實已經抵達了臨潢府東南的草原之上。完顔阿古大派人去聯絡部落酋長們,雙方商議制定了一個放南軍進入草原上,然後關門打狗的策略。原本饒州潢河上的棧橋是可以破壞的,但是完顔阿古大要求部落酋長們保留棧橋,讓他們進入臨潢府左近的草原上。他們選擇了牛王嶺作爲交戰的地點,以部落騎兵爲餌,吸引對方交戰,之後女真騎兵突襲對方側後,打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完顔阿古大有必勝的信心,因爲他在暗處,他的兵馬一直沒有被對方發現。韓德遂和韓章的大軍雖然遍撒斥候在二十裏方圓内偵察,但完顔阿古大的兵馬隻遠遠的在數十裏外逡巡。不但連南軍兵馬不知道他的位置,甚至連部落兵馬也不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隻知道他們就在左近,随時會現身。
昨日部落兵馬和南軍的交戰完顔阿古大早已派人知曉了戰況,他本來很擔心南軍不上當,怕他們不顧牛王嶺上的部落兵馬而直接進軍臨潢府。所以,他的兵馬在傍晚疾進了二十裏抵近戰場,便是想在明日對南軍進行光明正大的進攻。計策不行便來硬的,女真騎兵和部落騎兵的數量有十六萬之巨,已然超過了南軍的騎兵兵力。雙方旗鼓相當的大戰,一絕勝負便是。雖然這不是他想要的戰法,但是對方倘若不理,也隻有硬戰一途了。
但事情出現了轉機,南軍五萬兵馬出營作戰的時候,完顔阿古大歡喜的要命,他敏銳的覺察到韓德遂和韓章很可能在這個晚上想要全面的進攻。他本可以率軍抄襲其側後,加入戰團。但完顔阿古大有他自己的算盤,自己爲何不能坐山觀虎鬥,等着部落兵馬和南軍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出馬呢?自己要做的隻是防止對方側後包抄,讓部落兵馬潰敗的太快便可。于是完顔阿古大立刻下令兵馬趕往牛王嶺西南側後位置,做好潛伏的準備。對方若不來便罷,來則一定會從這裏經過。倘若對方沒有繞後的意圖,他們隻選擇正面進攻的話,那麽部落兵馬是可以抵擋的住的,自己又何必去蹚渾水,切讓他們打個你死我活便是。但作爲一個領軍将領正常的思維,這種時候南軍倘若想不到要包抄敵後前後夾擊的話,那也太蠢了。
八萬女真大軍就潛伏在草原的夜色裏守株待兔,就像當初對付耶律材的騎兵一樣,故技重施。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完顔阿古大甚至不知道這隻兔子會不會來。直到不久前斥候來報,一隻兵馬正飛馳而來,完顔阿古大這才終于露出了會心一笑。兔子來了,南軍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