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剛跪倒在地,高聲叫道:“臣韓剛接旨!”
石志遠展開聖旨,大聲誦道:“查安肅軍指揮使,前北征軍馬軍指揮使韓剛,罔顧朝廷旨意,抗旨不遵,私自出兵,攻擊友邦城池,破壞朝廷和議,形同反叛,罪大惡極。朝廷上下,一片聲讨,人人震驚,怒其妄爲。此旨令安信軍指揮使石志遠率大軍讨伐捉拿,務必剿滅叛軍,擒獲韓剛,就地處決,以維護大周和大遼友邦之盟義,維護我大周天朝上國之信義。欽此!”
韓剛驚的目瞪口呆,張大嘴巴仰頭看着石志遠冷漠的面孔,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其實不是給他韓剛的旨意,這道旨意其實是朝廷給石志遠的旨意。石志遠讓韓剛接旨,其實是告訴韓剛,他是奉旨行事,他也無可奈何。
“韓将軍,你……明白了麽?這旨意說的清清楚楚,朝廷要我率八萬大軍來析津府,那不是要和你一起同遼人作戰,而是要拿你的人頭。雖然石某對韓将軍甚爲欽佩,但是……聖旨難違,石某也無能爲力。韓将軍,你該不會怪我吧。”石志遠放下聖旨,輕聲說道。
韓剛嗓子眼幹的說不出話來。他從頭到腳都是一片冰涼。怪不得石志遠沒有率軍進城,而是在城外紮營。這其實是擺出作戰的架勢的。他是來剿滅自己,取自己的人頭的。朝廷不但沒有因爲自己攻下析津府而高興,現在看來,朝廷是怪自己懷了和遼人的和議。朝廷應該是吓壞了,所以要拿自己的人頭去向遼人請罪,去請求遼人的原諒。
韓剛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不久前林覺和馬長青離開時說的那些話。林覺當時苦口婆心的勸自己不要相信朝廷會因爲自己占領了析津府而高興,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因爲朝廷早已沒有了骨氣,早已是苟延殘喘,隻圖苟安沒有任何報負的朝廷。他勸自己跟他一起去建立一個新大周,摒棄這個暮氣沉沉毫無作爲的朝廷。自己當時心裏還認爲,林覺言過其實,還以爲他爲了讓自己加入落雁軍而說出這些話來。很顯然,林覺看的比自己清楚的多了,他反出朝廷,而且義無反顧的走上大破大立的這條路,背負着背叛朝廷的罪名,忍受着反賊叛軍的指控,便是因爲他完全看明白了朝廷的本質。馬長青也看明白了,所以他才義無反顧的跟林覺去了。這兩人試圖說服自己,但自己終究沒有想明白這一點。
他二人離去的時候,自己還曾心中惋惜。但其實,自己才是該惋惜的對象。林覺和馬長青才是該表達惋惜之情的人。
“韓将軍,不要怪我。石某其實也很糾結,我本可以欺騙你,然後.進入析津府中乘亂動手,殺你個措手不及的。但我終究沒那麽做。我甚至沒打算這麽快告訴你石某來此的目的,我打算過幾天再邀請你來我軍營跟你攤牌的,我想讓韓将軍好好的高興幾天,讓你在最後的時間裏心情開心些。可是,你偏偏自己主動來了。不瞞你說,朝廷傳旨的官員還在我軍中,那是政事堂的官員,他是來傳旨且作爲監軍來哦督促我的行爲的。你來了,我便不能
放你走了,我沒有辦法包庇你。”石志遠看着呆若木雞跪在地上的韓剛沉聲說道。
韓剛點點頭,慢慢的站起身來。手剛搭上腰間的刀柄,帳内十幾名親衛頓時滄浪浪抽出兵刃來,虎視眈眈的瞪着他。
石志遠沉聲道:“韓将軍,你切莫反抗,你是逃不掉的。此時反抗,于事無益。”
韓剛呵呵搖頭笑道:“石将軍放心,我怎麽也怪不到你的頭上,我無法逃脫,我也不會逃脫。是我自己太蠢,以爲朝廷會回心轉意。誰料想朝廷竟然已經膽怯到如此地步了。朝廷已經徹底的對遼人投降了。之前有人告訴我,朝中有人親遼人,把持朝政,害了楊樞密。我還有所懷疑,現在我徹底的明白了。老賊呂中天終究不肯放過我們這些人,他是要向遼人投降的。現在說這些也都已經遲了,我韓剛也不是怕死之人,到此時也不至于爲了活命而對自己的兄弟将士們動手,我做不到。石将軍,我隻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我。”
石志遠點頭道:“韓将軍但說便是。”
韓剛道:“出兵之事乃我所爲,我手下的将領和兵士們隻是遵命而爲,他們沒有過錯。我希望你不要對他們下手。我會下令讓他們解除武裝,任你處置。我隻希望你不要因爲他們跟我打下了遼國的析津府便要殺了他們,他們是我大周軍中的血性兵士,殺遼人攻遼城難道有錯麽?我希望石将軍不要讓大周将士們寒心。”
石志遠皺眉沉吟了片刻,沉聲道:“韓将軍,原本朝廷的旨意是要剿滅你和跟随你們的所有人的,倘我不作爲,朝廷怕是要治我的罪。莫如這樣,你遣散這些人便是。他們跑了,朝廷總怪不得我。你看如何?”
韓剛長鞠到地,沉聲道:“多謝石将軍,我大周還有你石将軍這樣的将領,當還有希望。便聽你的,我安排一下,回頭便将我項上人頭送上。”
石志遠伸手道:“韓将軍請自便。”
韓剛道聲謝,回轉身來走到大帳門口,石志遠背着身子過去,也不命人攔阻。韓剛站在大帳門口,看着灰蒙蒙的天籲了口氣,伸手召來不遠處站着的兩名随行的親軍校尉。
“韓将軍,咱們回去了麽?馬兒在那邊。”兩名校尉還以爲是要離開了,上前說道。
韓剛點頭道:“是要回去,但隻是你們回去。劉進财,魏二虎,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以下我說的話你們必須一字不漏的帶回去,告訴張将軍、封将軍、袁副将他們聽。一字不漏,明白麽?”
兩名親衛校尉被韓剛嚴肅鄭重的語氣吓到了,懵頭懵惱的點頭答應。
韓剛低聲道:“你們立刻回城去,告訴幾位将軍,帶着兄弟們即刻離開析津府。今晚必須走,一個都不要留下。”
兩名校尉愕然道:“這……大人這是何意?”
韓剛歎息一聲道:“不要多問,這是爲了你們好。告訴他們,我韓剛不想他們死在析津府,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切記切記。”
兩名校尉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好劉進财皺眉問道:“大人爲何不跟我們回去?是不是朝廷怪罪了?”
魏二虎沉聲道:“是不是他們要對我們不利?對大人不利?大人,咱們殺出去,召集弟兄們跟他們拼了。”
韓剛冷聲喝道:“住口!你們若還當我韓剛是你們的上官的話,若是還對我有一絲尊敬的話,便即刻回去傳達我的命令。其他的事是我韓剛的事,跟你們無關。”
兩名校尉呆呆無語,愣愣的看着韓剛。
韓剛伸手在二人的肩膀上拍了拍,輕聲道:“去吧。不要讓我失望。韓某一生磊落,絕不想拖累别人,更别說是自己的弟兄。馬上回去,這是命令。”
兩名校尉咬咬牙點頭,同時跪地給韓剛磕頭。韓剛負手點頭,那兩人磕頭完畢起身,躬身後退幾步轉身便走。
韓剛忽然叫道:“等一下。”
魏二虎轉頭激動道:“大人要跟我們一起走麽?”
韓剛微笑搖頭,走近幾步,沉吟片刻,用極低的聲音道:“衆兄弟若是無處可去的話……可去……伏牛山……投奔馬青山馬大人。他會收留你們。因爲你們不能回原籍,不能回大周軍中,總要有個落腳之處。我想,那裏會是你們最好的落腳之處。當然,一切基于自願,這隻是我的建議。替我跟兄弟們道個别,便說我韓剛此生有這麽多好兄弟已經很滿足了,願來世還做兄弟。去吧!”
韓剛說罷,快速轉身,邁開大步,走回大帳之中去。兩名校尉遙遙拱手,轉身奔向衆親衛所在之處,翻身上馬,疾馳出營回城而去。
大帳内,韓剛靜靜的站在石志遠面前,臉上帶着笑意。
石志遠沉聲道:“韓将軍交代好了麽?”
韓剛點頭道:“好了,多謝石将軍成全。石将軍,之前對你多有誤會,聽信人言,以爲你甚是不堪。今日看來,石将軍卻是個仁義的漢子。韓某感激不盡。”
石志遠微笑道:“石某确實不是什麽好人,石某愛色愛錢愛功勞,但石某在大義是非上卻清醒的很。韓将軍,石某對你甚爲佩服,自愧不如。朝廷這麽對你實在太不公平,讓人齒冷。但是沒法子,石某不能不遵旨,還請韓将軍不要怪罪于我。”
韓剛點頭道:“當然不怪,你已經很給我面子了。能放我兩萬兄弟一條生路,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了。然則韓某也是守信之人,也不讓你爲難。今日我便将項上人頭給你便是。”
韓剛伸手抽出腰間長刀,從懷中取出一塊柔布,慢慢的擦拭了幾下雪亮的刀鋒,緩緩的架在了脖子上。
石志遠臉上肌肉扭曲,顯然心中頗爲矛盾糾結。
“韓将軍,可有什麽最後的話要說麽?”石志遠道。
韓剛想了想,輕聲道:“韓某一生磊落,一心爲國盡忠,報效朝廷。韓某出身貧寒,能得朝廷恩惠,已經頗爲感激了。韓某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已經很滿足了。若說韓某此生有什麽遺憾的話,那便是……沒能死在殺敵的戰場之上。還有很多的話……但是韓某卻不想說了,罷了……什麽也不說了,就這樣吧。”
韓剛握刀的手隻迅捷一拖,鋒利的刀刃便切開了他的咽喉,鮮血迅速奔湧而出。韓剛身子後仰,仰面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