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當大雪落下之時,完顔阿古大知道對方不但不會撤退,反而會因爲天降大雪而更加瘋狂的攻城。爲了死守城牆,完顔阿古大命人将所有的階梯全部撤走,斷了下城的退路。這麽做的目的自然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之意。當無退路可退的時候,便隻能拼死而戰,完顔阿古大要将自己和手下的兄弟逼入絕境,從而激發出更大的戰鬥力。
每個人都有潛力,特别是在已經毫無退路的生死攸關之時。當年,完顔阿古大和幾名部落的兄弟去長白山深谷之中打獵時,曾經被五六十隻惡狼圍困在雪谷之中。部落中的獵人都知道,山中的猛虎花豹黑熊野豬這些野獸固然可怕,但論最可怕的便是山谷中的野狼群。因爲他們一群群的出現,從不落單。攻擊的時候也是圍困獵物從暗處出擊,兇殘之極。女真族不少好獵手都是葬身于野狼之腹。
那一次,完顔阿古大和手下的兄弟都以爲要完蛋了,野狼數量太多,隻憑他們幾人怕是難以逃脫。但是,最終,他們卻成功的殺死了十幾頭惡狼,剩下的惡狼也因爲無法得手而全部逃走。事後完顔阿古大總結了能夠活着回來的原因,那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們選擇的是逃往谷中斷崖之策,利用身後的斷崖無路可退,狼群也無法合圍的局面來減少被從背後襲擊的危險。選擇正面和狼群對壘,一隻一隻的殺死惡狼。硬生生在斷崖上堅持了十三天,殺死了十幾隻野狼。他們當着狼群的面茹毛飲血,分食野狼的血肉,他們表現的比野狼還要兇殘。終于讓野狼意識到面前這幾個人類比他們還要可怕,最終選擇了放棄逃走。
從那以後,完顔阿古大便明白了一個道理。有的時候,便是要将自己逼到絕境。隻有在絕境之中,才能爆發出平時沒有的力量。倘若不是無論可退,他們絕對熬不過那十三天。因爲饑餓,他們甚至還要主動去攻擊惡狼,拿它們當做食物。不是因爲逼到那樣的地步的話,倘若有任何逃走的可能的話,他們當中一定有人選擇逃走,而那正是狼群最希望看到的,它們可以一直追到人類精疲力竭,一直趕着人類往崎岖難行的道路上走,最後會在人類疲憊不堪時一擁而上,大快朵頤。
後來,完顔阿古大将自己所悟道的這些道理用在了作戰上,他起兵之初,隻有可憐的千餘騎兵,面對的是遼國官府大量的兵馬的圍剿。數次都陷入絕境之中,但最終還是頑強的挺了過來。今日之戰,同樣如此。完顔阿
古大撤走了木階,便是告訴所有女真士兵,守城之戰不成功便成仁,絕無退路可言。
因爲這樣的舉動,女真士兵确實一度占據了城頭搏殺的上風。但随着十萬生力軍沖上來之後,女真人才又遭重創。此時此刻,西城城牆上的近三萬女真士兵被分割成二十多處,被遼軍圍困包圍。而完顔阿古大自己和四千多女真兵馬也被迫退守城樓,被左右兩側七千多遼軍包圍。
城樓是絕對要死守的,城樓兩側便有通道。加固城牆時城門處是無法加寬加高的,因爲無法進行大規模的配套的改造。所以除了在城樓上增高了垛口的位置之外,幾乎沒有做什麽改變。正因爲如此,城樓兩處的下城石階也保留了下來。完顔阿古大下了死命令,哪怕是戰死剩下最後一人,也絕不能放棄城樓。
雙方在城樓兩側的城牆上展開了血腥的搏殺。遼軍一波波的攻擊宛如巨浪,朝城樓猛沖。女真兵士利用城牆的寬度隻可容數十人并排沖擊的優勢和遼軍周旋。雙方戰死的人數飛速飙升,遼軍因爲知道城下又皇上親自督戰而進攻的格外兇狠,女真兵馬因爲有完顔阿古大和他尚存的八百多名狼牙棒親衛勇士的存在也是拼死作戰,不落下風。戰事演變爲雙方完全是靠兌換彼此的生命取得一丁點的優勢,兩側的遼軍死傷超過對方三倍,一寸寸的踏着浴血的城牆往城樓推進。毫不誇張的說,每前進一步,都需要數十條性命來交換。
終城樓中的女真守軍死傷太多,得不到兵馬的補充。完顔阿古大身邊隻剩下了不到六百人,而兩側城牆上的遼軍反而越來越多。因爲有源源不斷的增援。
完顔阿古大意識到大勢已去了,他手中的狼牙棒都快成了光秃秃的金瓜錘了。因爲在太多人的頭盔上砸過,上面的鐵齒都被錘平了。整個狼牙棒也彎曲的不成樣子,那都是猛力砸人腦袋導緻的結果。完顔阿古大自己也是渾身沒有什麽氣力了。能讓天賦異禀臂有神力的完顔阿古大手臂酸軟,可見這一個多時辰裏的戰鬥該有多麽的激烈。
“兄弟們,咱們得撤了。”完顔阿古大喘着粗氣對着身邊渾身浴血的女真将士們說道。
“大首領,不是說不能撤麽?咱們不怕死,誓死也要守住城樓。”衆人吼叫着道。
完顔阿古大擺擺手道:“我不是诓你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全部死在這裏又有什麽用?咱們得活。咱們還得跟他們幹。隻不過是暫時的撤退罷了。”
衆人沉默不語,确實,他們雖然不怕死,但眼下的情形,就算死在這裏,怕是也沒什麽意義。
“遼狗怎麽跟打了雞血一般,一個個跟瘋狗一般。适才在城牆上他們可沒這麽勇猛,怎地剛剛這一個時辰這般兇狠,個個跟不要命似的。”一名親衛頭目忍不住說道。
“是啊,确實奇怪的很。跟我們遭遇過的他們似乎确實不同,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完顔阿古大也皺眉說道。
他歎
息一聲,目光轉向城樓外漫天的大雪,心中想着:終究這大雪沒能幫到自己的忙,終究自己還是要撤離此城了。雖然不甘心,但總好過将命丢在這裏,趁着還有天光,此刻是最後的時機了。
突然間,完顔阿古大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在了城下風雪之中的晦暗的迷茫之中。那裏有一個金黃色的身影隐隐而現。那是一個騎在馬上的魁梧的穿着金黃色盔甲的人形。在這樣的晦暗的光線中,在這迷茫的大雪之中,那金黃色的盔甲便宛如一盞黑夜中的明燈一般的顯眼刺目。完顔阿古大揉揉眼睛再次細看,這一次他看到了更多。有紅色傘蓋的輪廓,有大量策馬而立在那人身旁的騎兵護衛。一瞬間,完顔阿古大立刻心如明鏡。
“站在那裏的是……什麽人?”有兵士順着完顔阿古大的目光看到了大雪中朦胧的金黃色的人影。
完顔阿古大冷笑道:“還能是誰?遼皇耶律宗元親自督戰,這便是遼兵如此瘋狂的原因。耶律宗元這身盔甲我可是見過的,三年前我在中京觐見過他,他帶我去和龍山中狩獵,穿的便是這一套盔甲。用黃金和白銀鑲嵌的護心甲。這狗賊是要親眼看着我們落敗呢。”
衆人恍然,原來是遼皇親自督戰,難怪遼軍的進攻如此瘋狂。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他們豈敢不賣力。衆人紛紛咒罵不休,極盡惡毒粗鄙之能。
完顔阿古大皺着眉頭深思片刻,突然伸手制止了衆人的咒罵聲,沉聲問道:“這距離有多遠?”
衆人愣了愣,不知道大首領這沒頭沒腦的問話是何用意。不過還是有人目測了距離,回答道:“咱們能看到他,又是在這大雪天氣裏,距離不會太遠,大概三百步左右吧。”
完顔阿古大微微點頭道:“三百步,那不是我們的三弓床弩的射程之内麽?咱們城樓上是不是有三弓床弩裝備?”
女真士兵們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完顔阿古大的意思。有人高聲道:“有,咱們有架三弓床弩裝備于此呢。隻是好像弩箭告罄了……”
完顔阿古大冷聲喝道:“擡過來。”
士兵們七手八腳将那架三弓床弩擡到垛口旁,不待吩咐,便架設完畢。但三柄強弓被機軸拉開之後,弩箭發射槽中卻空空如也,衆人到處找尋,也找不到一隻弩箭。
完顔阿古大.抽出腰間彎月刀,一刀見将自己手中的狼牙棒的手臂粗的長柄砍斷,又迅速砍削,将一頭削尖。試了試長度,再快速的砍削了片刻,将那跟硬木棒柄放入槽口之中,竟然嚴絲合縫,正好合适。女真人在山林中打獵,經常自己制作箭支。雖然這是床弩的弩箭,但是隻要重心相稱,粗細合宜,即便不是完美的弩箭,但射出去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耶律宗元,今日教你嘗嘗老子狼牙棒的滋味。就算射不中你,也得吓得你尿褲子。”完顔阿古大大笑着怒罵幾聲,親自操刀,調整角度,将弩箭對準城下那個金黃色的人影,扣動了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