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遂有些不太相信對方會真的來一場正面的‘君子之戰’,但他很快便發現,林覺并沒有開玩笑。雙方退回本陣之後,對方的騎兵開始整頓隊形,居然真的擺出了沖鋒的架勢。
見此情形,倒讓韓德遂身邊的将領生了疑惑之心。
“大人,卑職等覺得,這其中必定有詐。他們怎會有這樣的膽子?得小心爲上啊。”将領們提醒道。
韓德遂冷笑喝道:“笑話,這種時候,難道我韓德遂會退縮不成?慢說我們是對方的五倍兵力,便是兵力對等,這種時候也不能退縮。我大遼騎兵無敵于天下,其中一條重要的軍規是什麽?便是一往無前,絕不退縮。你們現在說這樣的話,豈非是示敵以弱,難道我們反而要退兵避戰不成?要天下人笑話我韓德遂和手下的将士是膿包蛋麽?”
韓德遂短短幾句話便撩起了衆人的血性,激發了衆人的兇蠻争勝之心。遼國騎兵原本便在心理上對大周兵馬占據絕對的優勢,還沒有哪隻大周兵馬敢和遼國騎兵正面對敵的。現在冒出來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們,大遼騎兵的威名豈能在自己手上斷送。當然,衆人更多的信心來自于己方有五倍于敵的騎兵,那可說是穩操勝券的。
韓德遂迅速下令調整隊形,同時他也飛快的分析了局面。他知道,對方之所以敢這麽幹的原因無非有二,第一是他們連續勝利,以爲遼軍無能,不足爲戰,所以自看自大,沖昏了頭腦。第二個原因自然是他們有恃無恐,因爲他們有連弩在手,以爲可以所向披靡。但他們卻忘了,即便有連弩在手,他們能射殺的機會也極其有限。倒是對方手中的火器,也許是真的棘手。
韓德遂很快便計算了雙方交戰可能發生的情形,他認爲,最糟糕的狀況無非是自己的兵馬被對方吃掉一些。但他們絕無可能阻止己方騎兵沖入他們的陣型之中。一旦肉搏作戰,他們的弩箭火器什麽的都将毫無作用。高看他們一眼的話,付出幾百兵馬的損失沖入敵陣之中,接下來他們便要任自己碾壓屠殺了。
想到這裏,韓德遂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戰鬥很快開始,原本也不需要太多的準備,隻需要整頓沖鋒的隊形。韓德遂知道,在這狹窄的長街上,短短的距離之間,誰的兵馬先沖鋒起來,誰便在氣勢和沖擊力上占據優勢。因爲雙方陣型其實都沒有回旋的餘地,并無空間騰挪。當一方挾雷霆之勢沖鋒時,另一方隻能接戰。速度要是慢了,便處于劣勢一方。
鑒于如上考慮,韓德遂搶先下令發動了攻擊。兩千多先頭騎兵開始加速,馬蹄在青磚地面上的雜沓聲由慢而變得密集嘈雜,宛如暴風驟雨落在滿塘荷葉之上。震耳的轟鳴聲幾乎掩蓋了所有的聲響。沖到一半是,戰馬
的速度已經提升到最快,遼軍士兵們口中發出怪叫聲,手中的彎刀也齊刷刷的舉起,森森刀光如林,讓人膽寒魂飛。
就在遼騎兵開始沖鋒之時,林覺一方似乎并沒有任何的反應。他們的騎兵依舊立在街道上,并沒有同時發動進攻。他們甚至沒有擺出任何的防備沖鋒的架勢,連弓弩都并沒有取下,火把都沒有丢開,隻靜靜伫立在那裏。
“太狂妄了!莫非他們以爲我大遼騎兵的沖鋒隻是擺設不成?莫非他們以爲隻需站在那裏,便可抵擋我大遼騎兵的沖擊不成?簡直是可笑之極!”
後方,策馬登上一處矮屋屋頂總覽戰局的韓德遂心中冷笑着,同時他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終究林覺這幫人讓自己還是失望了,原以爲遇到了對手,但現在看來,他們很快便要被己方的鐵蹄所踐踏,失敗是不可避免的。終究他們還遠沒有成爲自己的對手的資格。
遼騎兵的沖鋒宛如一股黑色的洪流沿着長街洶湧而去,氣勢一往無前,無可阻擋。在十幾息之内,戰馬的速度已經提升到了極限,雙方相聚原本隻有四五百步的距離,在十幾息之後,已經拉近到不到兩百步。
在這樣的距離,一切都已經似乎無可挽回。即便落雁軍騎兵現在進行沖鋒,他們在沖鋒速度和氣勢上也将落在下風。他們原本兵力便少,在這種硬碰硬的沖擊之下必然将一敗塗地,任憑他們有再強的戰力怕也難以挽回失敗的命運。戰場上有時候便是如此,戰力固然是戰勝對方的因素之一,但是許多微妙的其他因素卻能主宰戰鬥的結果。比如兵力,比如時機,比如氣勢等等。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雙方的距離正在急遽的縮短,每縮短一段距離,則意味着落雁軍的失敗又近了幾分。遼騎兵們已經做好了迎接對方連弩阻擊的準備,那也是對方唯一能夠阻擋的手段了。當進入一百步之後,他們其實便應該要進行打擊了,但是落雁軍并沒有。也許他們自己也似乎意識到,在這狹窄的隻有三十步左右寬的街道上,他們的連弩并不能阻擋洪流一般沖來的大股騎兵。連弩的攻擊方式畢竟是以平射爲主,這畢竟是它的弱點所在。付出一些代價之後,遼騎兵肯定會沖破對方的陣型的,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的一點。
終于,在遼騎兵進入陣前八十步的距離後,對手終于做出了反應。立在街道上的落雁軍騎兵撥轉馬頭,居然是往後方撤走。
“哈哈哈,現在想逃,卻也遲了。無知狂妄的小子,老夫要将你們碾成肉泥。逞口舌之利一時爽,但後果卻是你無法承受的。”後方屋頂上觀戰的韓德遂縱聲大笑,心情暢快無比。對方這時候想跑,怕是沒經曆過騎兵之戰差不多。大周兵馬畢竟還是不成,這種時候想逃跑,那不是癡人說夢麽?
然而,韓德遂的笑聲尚未停歇,卻直愣愣的
瞪大了眼睛,因爲他很快發現,對方并非是要逃走,而隻是策馬立在陣型前方的百餘騎往後撤走而已,他們的離開卻露出了身後的秘密來。
長街之上,騎兵後撤後,落雁軍的阻擊陣型暴露在火把照耀之下。那是一個奇怪的陣型,約莫有數百人組成了一個密集的凹進去的扇形陣型。第一排的士兵單膝跪地,身後是彎着腰的第二排,以及交錯站立的第三排和第四排。
街道的寬度隻有三十步,以正常擁擠的陣型站立的話,一排約莫可容四十餘人立足。但是,以凹形扇面站立,可多容納十餘人。眼前這四排落雁軍士兵組成的密集的陣型,居然在如此狹小的空間裏容納了近三百人。若是從正前方看去,這近三百人每個人的上半身其實都能看得到。因爲陣型的立體交錯,空間的奇妙利用,讓這個陣型容納了更多的人。
倘若在後世,或許在大型會議的合影時能夠看到這樣的陣型。但眼前的陣型可不是爲了來一次戰場上的大合影,而是落雁軍火器營研究出來的一種在狹窄的地形強大火力阻擊的陣型。克服因地形狹小而帶來的火力不足的缺點,在一個極小的空間裏可以最大化的射出遠程攻擊武器。同時,這也是克服王八盒子和連弩這種隻能直射的及遠武器的缺點,發揮他們兇悍打擊力的一種改善的方法。
此陣有一個頗爲華麗的名字,叫做‘雀屏陣’。顧名思義,陣型就像孔雀開屏的尾羽一般張開,每個人都是那屏風上的一個點,互不幹擾互不遮擋。這個名字華麗而浪漫,但這陣卻是極具殺戮和毀滅性。特别是在落雁軍擁有的強力火器和強力連弩這種兵器的加成之下。
林覺是要跟對方來一次君子之戰,但那絕不是對攻沖鋒戰,而是利用陣型,利用手中的火器和連弩的阻擊戰。以己之長攻敵之短,那才是戰鬥,否則便是愚蠢的送死行爲。而這種戰法則更可稱爲君子,因爲君子鋒芒不外露,君子不會以人多欺負人少,君子也不會去主動攻擊别人。但若對方霸淩到自己的頭上,那麽君子的反擊也會兇狠無比。
就在落雁軍騎兵退後,阻擊陣型水落石出的這短短的數息時間,遼騎兵已經以一往無前之勢沖出了三十步,抵近了陣前五十步的距離。站在街道上的落雁軍士兵冷漠的目光中,已經能看清楚對方人馬龇牙咧嘴的兇悍扭曲的面容,已經能感受到對方目光中的兇殘和嗜殺之意了。騎兵就是如此,即将沖入敵陣的騎兵更是會化身爲狂暴的野獸一般,充滿了狂暴和嗜血的氣息。騎兵之所以爲第一兵種,便是因爲速度帶來的兇狠的沖擊力和殺傷力以及氣勢上令人膽寒的壓迫感。
然而就在遼騎兵們做好了沖入敵陣大殺四方,盡情享受屠戮的快感的時候。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響起,遼騎兵沖在前方的騎兵像是在一瞬間撞上了一堵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