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前,林覺便派出了斥候人手在析津府一帶搜尋大周賠償給遼國的物資糧食的車隊的消息。林覺的本意是想要找到不久前從霸州進入遼國境内的那支車隊,但這支車隊行動迅速的很,斥候追查到他們的消息時他們已經進了析津府。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攻下涿州的前一天夜裏,落雁軍斥候發現了從西京前往析津府方向的這支車隊,規模比之之前的那隻車隊還要大。
發現了這支車隊,讓林覺制定的奪取涿州之後謀求進攻析津府的計劃有了支點。也有了成功的可能。事實上攻涿州本就不是林覺的目标,林覺此次趕來霸州的目的便是策反馬青山韓剛等人,破壞大周和遼人之間的和議,打亂遼人的如意算盤。林覺不能讓遼人利用大周的恐懼和愚蠢達到他各個擊破的目的,也不能讓呂中天爲了能控制軍隊而對楊俊的舊部下手。
林覺需要擴充落雁軍的實力,應付複雜的局面,但是僅僅靠着招募和訓練似乎已經太慢和太不現實了。他要挖大周現有軍隊的牆角,而且要挖那些精銳有作戰能力的将領和士兵,這要比招募兵馬然後花時間來訓練要快的多。
攻析津府的目的自然是爲了讓遼人不得不分神南顧,破壞大周和他們達成的和議。而另外一個目的其實也很明顯,林覺要讓馬青山和韓剛這隻兵馬把事情鬧大,讓他們完全無法回頭,逼着他們隻能選擇加入落雁軍。而且,如果能拿下析津府,那也将證明自己的能力,讓這些内心裏以爲落雁軍是落草之寇的将領和士兵們明白,落雁軍才是拯救大周的力量,讓他們心服口服。
總之,攻下析津府的意義極大,所以林覺做了數套謀劃,但最終,通過混進析津府中裏應外合奪城的計劃才是林覺認爲當下最爲合适的計劃。因爲析津府中尚有五萬多遼軍駐守,更有韓德遂這樣老謀深算的主帥鎮守,強攻或者其他不成熟的方案怕絕對達不到目的。倘若自己這一千多精銳親衛營兵馬混入城中,從城裏開花,則成功的可能性将大大提高。
然而,在目前的狀況下,想要混入析津府怕是難上加難。攻下涿州的消息很快便會傳到析津府,析津府會立刻戒備起來,城池會封鎖出入,想混進城去,而且是将落雁軍這一千多人混進去,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鑒于此,找到能混進去的方法便成了關鍵。林覺要的便是假扮押運物資的兵馬混進析津府,林覺認爲,隻有如此才可能是唯一的能混進去的辦法。
所以,在發現從西京大同府前往析津府的這隻車隊之後,林覺心中很是高興,這也是他急于在攻破涿州城當天便率手下兵馬離開的原因。在渡過桑幹河之後,他們在次日午後便發現了這隻車隊的蹤迹,但林覺沒有急于動手,他不能大張旗鼓的在白天進攻。問題的關鍵在于,他必須将全部押運車隊的遼軍全部擊殺,不能有一個漏網之魚,否則,即便奪了車隊,卻也無法借此混入析津府,因爲消息會走漏,去析津府反而會是自投羅網。
林覺耐心的等待車隊紮營,并且耐心的等到了二更之後才率軍瞧瞧的靠近。以棉布包裹馬蹄,一直接近到裏許之地才突然發動襲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破營地,将五百多名遼軍盡數殲滅。這一戰完全展現了親衛營騎兵的實力,他們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從沖鋒到開戰再到全殲敵兵,花了不到半個時辰。時候,衆将領更是各司其職,從外圍的警戒到内部的打掃戰場搬運屍體等等,全部井井有條,展現了一隻訓練有素的兵馬和其軍中将領的極高的戰鬥素養。完全達成了目标。
……
清冷的深秋的清晨,朝陽灑滿了白霜皚皚的崎岖的官道。長長的車隊開始啓程,戰馬的響鼻聲和騾馬的嘶鳴聲以及車夫們的吆喝聲打破了山野的甯靜。不久後,車隊有序的沿着官道綿延裏許之地緩緩的開拔,離開了昨夜宿營的那片坡地。
一切都仿佛和昨天傍晚這隻車隊抵達此處時一般無異,唯一不同的是,此時這隻車隊的使命已變,保護車隊的五百多名兵馬也已經騰籠換鳥,不再是之前的那無奈遼軍。那五百多名遼兵已經在官道旁的密林裏慢慢的腐爛,化爲野獸的食糧和樹木野草的養分了。
車隊行進的速度不快,距離析津府其實隻有五六十裏的距離,按照正常的行進速度,應該在午後未時便可抵達。但車隊似乎是故意的拖延,一直到夕陽西下時分才抵達了析津府南城之外。
析津府南城之外,光秃秃的石礫地面顯得空曠而荒涼,雖然那場震驚天下的數十萬人的大戰已經過去了數月,但是,那場大戰的痕迹依舊随處可見,昭示着當日那場大戰的慘烈。
城外的荒野上,坍塌損壞的投石車
散亂成一堆堆腐朽的木頭和繩索。城牆左近,數十架雲霄車被燒毀之後遺留下的殘骸依舊在夕陽下矗立,拖着長長的孤寂的影子。地面上的石礫草叢之間,随處可見累累的白骨和黑洞洞的可怖的骷髅頭,那場大戰,無數的戰士死在城下,遼人顯然并沒有做太多的清理,隻清理了官道左近區域的屍體,其餘地方的屍骸都任憑他們在荒野之中腐敗消蝕,被野獸和烏鴉秃鹫啃食。
林覺等人策馬緩緩穿行過城下的曠野,看着夕陽之下眼前這片荒涼恐怖的景象,不禁唏噓不已。雖然林覺并沒有親曆那場大戰,雖然時間已經過去數月,但是看到眼前的場景,依舊能讓人感受到當日那場攻城戰的慘烈。
析津府城牆依舊高大巍峨,和數月前相比已經基本恢複了原來的樣貌。要知道,楊俊率軍攻擊這座城池的時候,連續不間斷的進攻和投石車的轟擊,曾經析津府東南西三處城牆上的所有防禦措施都摧毀,甚至連所有的城垛都被轟塌。那時的城池才叫滿目瘡痍。但現在,韓德遂花費多日時間,驅使百姓和兵馬沒日沒夜的修複城牆和其他防禦措施,基本上已經恢複了原貌。
如今呈現在林覺等人眼前的析津府依然雄偉堅固且高大巍峨,依舊是一座遼國南方最爲堅固的城池。南城城門上坍塌的門樓也早已全部重建,看起來反而更加的嶄新堅固。城門吊橋這些被當日馬青山用火油燒毀的設施也全都換了新的。唯一能看出當日破城時的痕迹的證據,便是那大火灼燒之後讓整座城門正面的城牆變成烏黑的顔色,部分城門左近的夯土被燒成琉璃狀。這讓析津府南城門顯得更加的威嚴和莊重,同時也更有一種飽經風霜的斑駁。
“林兄弟,有消息了。”馬斌剛剛從後方趕過來,臉上帶着興奮。
“哦?馬青山他們到了何處?”林覺的目光從前方橫亘的高大城池上收回,轉頭問道。
馬斌沉聲道:“他們已經在三十裏外,預計初更時分便将兵臨城下。”
林覺轉向城頭,緩緩點頭道:“那我們也該進城了。兄弟們,打起精神來,要幹大事了。”
所有人都神情變得緊張嚴肅起來,林覺策馬當先,車隊隆隆,前往南城門駛去。
城頭上的遼軍早已看到了這一隊綿延數裏的車隊,遼軍士兵們如臨大敵,紛紛彎弓搭箭做好禦敵準備。不是他們神經過敏,而是幾天前涿州被攻下的消息早已傳到析津府中,所以,析津府的遼軍立刻便緊張起來。南院大王韓德遂下令士兵時刻警惕,并且已經向朝廷禀報此事,正準備評估發生了什麽事,以及得到大周朝廷的解釋。所以,整個析津府正處于高度戒備之中。這樣一隻車隊出現在城下,自然不可能不有所提防。整個析津府也早已在數天前便封鎖了城門進出,防止有意外發生了。
“來者何人,幹什麽的?不許靠近,否則,便不客氣了。”城樓兵士大聲呼喝,警告已經抵達城下百步距離的那隊車馬。
林覺策馬沖出,舉起手來高聲叫道:“不要放箭,自己人。我們乃是西京衛兵馬,護送大周賠償的物資糧草車隊前往中京交付的。本人乃西京衛左翼營騎兵副将蕭全,奉西京衛指揮使大人之命護送車隊。今晚要進城歇息,補充幹糧清水。還請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城頭守軍一聽,頓時松了口氣,原來是押運賠償物資的大周車隊。這段時間來,已經有兩撥車隊途徑析津府了,這一支是從西京大同府來的,難怪來的這麽遲。
不過,非常時期,城門守将倒也不敢掉以輕心。于是高聲叫道:“有公文腰牌麽?拿來瞧瞧。”
林覺早有準備,取出從蕭全身上搜出的公文和腰牌,命人策馬來到城門下。腰牌和公文用箭支綁着射到城樓上。城頭的守将取下辨識無誤,這才放心。但是,他依舊不肯開城門,因爲他需要往上禀報。非常時期,是否還允許押運的車隊進城,得需要得到韓德遂的首肯。
“等着,我們禀報去,開城門需得南院韓大王的親自允許。”守将叫着,拿了東西下城去韓德遂的王府禀報。
林覺當人無奈,隻得在城下等候。太陽一點點的往西邊墜落,寒鴉在清冷的天空中嘶啞的鸹噪着飛過,暮色四合,鳥兒歸巢。肅穆的天空中星光已然慢慢的出現,四周一片蕭索寂寥。
衆人等的躊躇,馬斌開始擔心起來。
“林兄弟,這麽久不來開門,是不是識破了咱們的身份啊。我怎麽有些不祥的預感呢。”
林覺皺眉思索片刻,沉聲道:“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我們已經做的很隐秘了。押運的遼軍全部被殺,我答應饒了性命的查輝不也被你一刀砍了麽?還能有誰走漏風聲?”
馬斌咂嘴道:“也是,應該不會
走漏風聲才是。也許是我多慮。我确實有些擔心。”
林覺道:“不要胡思亂想,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若表現的慌張,這些車夫們豈非更加魂不守舍?得表現淡然才是,不要制造緊張的氣氛。”
馬兵忙點頭,忽然突兀的四顧打着哈哈道:“天氣好涼快啊,哈哈哈。”
衆人被他吓了一跳,都愕然看着他。林覺也無語的看着他,心道:叫你放輕松,可不是叫你尬聊,這故作輕松之态也太明顯了吧。
正在此時,已然有些幽暗難辨的城頭傳來了遼兵的呼喝聲:“箫副将,韓大王有令,準許你們進城。着車隊接受盤查一輛輛的進城,不得擁擠。否則格殺勿論。”
林覺大喜道:“多謝多謝,快請開城門吧,我們又累又乏,很想即刻進城歇息。”
城頭上傳來發号施令的聲音,很快,吊橋咯吱吱的放下,緊閉的城門也緩緩的打開。上百名士兵提着燈籠火把出來,在城門口擺上十幾隻木拒馬,僅留出丈許寬的路徑之後,身材高大的遼軍守門将領揮手喝道:“進吧。”
林覺籲了口氣,擺手沉聲吩咐道:“進城。”
車馬緩緩從吊橋上走過,抵達城門口。第一輛車正是那名率先表态願意爲林覺趕車的老漢所駕馭。那老漢顯然有些緊張,呼喝騾馬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動作也有些變形。但若不仔細聽,倒也不易辨别。
老漢駕着第一輛車來到拒馬之間的通道,正欲揮鞭趕着騾馬往城門洞裏去,突然間,十幾隻長槍橫在馬車前。站在一旁的那遼軍守将喝道:“來人,掀了篷布,檢查車上的貨物。”
所有的車都蒙着黑色的篷布,起防備雨水的作用。檢查自然要掀來篷布,這本屬正常。但是聽到他這麽一嗓子,林覺等人臉色卻都變了。
幾名遼軍上前來要揭開篷布,趕車的老漢身子僵硬的呆在車轅上動也不敢動,也說不出話來。這篷布一旦揭開,車上的秘密可就暴露了。
“哈哈哈,哪裏需要這麽麻煩的?這位兄弟,這車上都是糧食物資罷了,文書清單上都寫着呢。你們還真打算揭開篷布一包包的檢查麽?那豈非要檢查到明年這個時候?兄弟們豈非要累死了。這一車就是糧食罷了。不信我給您瞧。”林覺大笑說上前,伸手拔出腰間彎刀,往篷布裏邊用力一捅。刺啦一聲,彎刀刺破篷布穿破裏邊的麻袋。林覺将彎刀往外拔出,帶出一大片稻米灑落在地上。
“瞧瞧,隻是稻米罷了。何須勞神費事?”林覺笑着指着地上散落的稻米道。
那将領想了想,擺手喝道:“就用他的法子,每車捅幾刀。”
衆遼兵高聲應諾,拿着彎刀在車上亂捅。這一頓亂捅又吓得衆人臉色煞白。林覺忙又笑道:“别别别,幾位兄弟這麽一搞,我這車還能長途行路麽?都被捅破了,這一路颠簸到大定府,那還不全漏光了。差不多就得了,抽查幾輛不就得了麽?在大同府的時候,我們都親自一包包的查過了,其實大可不必再查。”
那守門的遼軍頭目喝道:“這是什麽話?你們查了是在大同,這裏又不是大同。我們自然要查我們的。也是按照規矩辦事。”
林覺湊上前去賠笑低聲道:“兄弟,給個面子。去中京道是要交割的,倘若短少斤兩太多,上面還以爲是我這押運的監守自盜中飽私囊呢。咱們都是兄弟,何必爲難兄弟?這要是全捅漏了,我還得重新裝包,這可多麻煩。這兩錠銀子兄弟們拿去買點酒喝,高擡貴手,你們方便,我們也方便。天都黑了,何必在這裏折騰。”
那将領聽了前半部分的話還有些皺眉頭準備說一句‘關我屁事’。但突然手心裏被塞進來兩錠冷冰冰沉甸甸的物事,低頭一看,正是兩大錠銀子,估摸有十幾兩之多,立刻手腕一翻,銀子也沒入袖子裏。
“罷了罷了,随便查查得了,都是自家兄弟,自然是相信大同府的兄弟們已經查過了。天都黑了,又挺冷的,這些兄弟們長途跋涉而來,怪辛苦的。早些讓他們去歇息去才是正經。随便找幾輛查查便得了。”那守門将領立刻變了口氣,揚手吩咐道。
衆士兵巴不得如此,随即搬開拒馬,讓車隊進城。,隻象征性的伸手在車上的麻袋上椎打幾下,便算是檢查了。
林覺笑着想那守門将領拱手道:“兄弟夠意思,下回兄弟去大同公幹,去左翼營找我蕭全,蕭某人必好生款待。好酒好菜招待你,晚上還帶你去逛咱們大同有名的紅燈院。”
“哈哈哈,不敢不敢,說笑說笑了。”那将軍呵呵而笑,連連擺手。
林覺喝令車夫加快速度,幾百輛車魚貫而入,不到半個時辰盡數進了析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