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清晨,完顔阿古大便帶着一批将領前去探查了安德州的城防和城池格局,目的便是爲攻擊安德州踩點摸底。安德州不過是中京道十六座州城中普通的一座而已,論戰略位置其實也并不重要。但是,在此刻,興中府一帶洪水泛濫,無法西進的情形下,女真大軍也隻能從南邊繞行。安德州便是攔在前面的一個障礙。
完顔阿古大的想法是,拿下安德州,在城中稍加休整之後便渡過小靈河西進潭州。再從潭州北攻利州和榆州,則可從南側逼近大定府,從而繞過洪水泛濫的,有可能波及西邊大部分地區的大靈河流域。完顔阿古大的總體目标不變,還是要直奔中京大定府,尋求再一次的決戰機會。
林覺雖然全程沒有說話,但他心裏卻對完顔阿古大的計劃是認可的。女真大軍在經曆了一場危機之後,完顔阿古大還敢撲向大定府,并沒有選擇撤軍,足見其心志之堅和信心之足。而且,完顔阿古大在闡述理由時說了一條讓林覺也不得不承認他對形勢判斷很清醒的理由。那便是,耶律宗元掘壩洩洪之事所帶來的影響。完顔阿古大認爲,耶律宗元做出那樣的行爲正反應了他内心的慌張,所以他才不顧一切的那樣急于用洪水将自己的大軍殲滅或者阻隔。然而,他這麽做帶來的後果是極爲嚴重的,這屬于斷臂醫手,飲鸩止渴之舉。他如此無視下遊數十萬百姓的性命和城池州府的安危,一定會引起遼國國内軍民和百姓的不滿。很多像女真族這樣的部落都在遼國的統治之下,他們選擇擁戴耶律宗元,還不是爲了能夠求存,希望能夠在耶律宗元的庇佑之下能夠平安無事。然而耶律宗元無情的掘壩洩洪之舉,會讓這些人徹底清醒過來,明白耶律宗元是怎樣一個人。
耶律宗元掘壩之後,便已然激起了遼國内部的憤怒和不滿,這種時候,正是耶律宗元即将衆叛親離之時。此刻倘若自己的大軍選擇撤回去,則反而給了他喘息之機,證明他的絕情之舉是正确的決定。此刻不但不能撤兵,反而要給予更大的壓力,讓所有遼國内部的部落和官員都知道,耶律宗元以犧牲數十萬百姓的性命爲代價的掘壩行動其實是一個草菅人命毫無作用的計劃。那樣的話,耶律宗元的統治或便岌岌可危了。
這一點,完顔阿古大的考慮和林覺的想法完全吻合。林覺做了換位思考,倘若是他在完顔阿古大的位置上,也必然會選擇更爲兇猛的進攻,以摧毀耶律宗元在遼國内部的威望。完顔阿古大說出這些理由的時候,林覺竟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
另外,完顔阿古大的行軍路線也是合理的。安德州攻下之後往西攻進,直到抵近中京道南側位置,這一路上有大大小小六七座
山。從此處的烽台山綿延往西,便是檀州東北方向的龍山,在往西北攻進,便是尖山、鹿鳴山和德山。完顔阿古大選擇這條路線,正是利用了女真士兵的長處。而且,這樣的地形其實便于完顔阿古大根據形勢采用靈活的進退戰術,穿插在山地南北縱橫的手段,女真大軍顯然更爲拿手。所以這條路相較于從興中府西進的路線而言,似乎更加的适合女真大軍的特點。
這其實并非是商議是否攻打安德州的會議,而是下達命令和分派作戰任務的回憶。會議最終決定了,明日上午開拔,午前攻襲安德州的計劃。
從大帳之中出來後,林覺眉頭緊鎖着。女真人要攻安德州了,那便意味着在此處隻能逗留半日和今晚一晚上了。當大軍開拔,自己也要随之而走。而到現在爲止,自己還沒辦法脫身。一旦大軍開拔,一路進軍的情形下,必将更加的謹慎小心和緊張,自己逃走的希望比之此處更爲渺茫。
回到氈帳之中,林覺靜靜的坐在椅子上沉思。完顔明月沏了茶水送來,林覺道了謝後依舊陷入了沉思之中。完顔明月看了林覺半晌,終于開口道:“夫君在想什麽?”
林覺忙笑道:“沒想什麽,隻是發呆罷了。”
完顔明月點點頭道:“莫要騙我,你是否在想,如果大軍開拔出戰,你将如何脫身是麽?”
林覺吓了一大跳,差點打翻了茶水,擡頭驚愕的看着完顔明月。
完顔明月靜靜的看着林覺道:“是不是覺得很意外?我竟知道你内心的想法。”
林覺皺眉不語。心中一片冰涼。完顔明月居然識破了自己的心思,那豈非意味着自己心中所想并非秘密,完顔阿古大豈非也知道自己的心思了。那樣的話,自己怕是永遠也無法脫身了。
“其實,脫身很簡單。夫君,明月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完顔明月輕聲道。
林覺再次驚愕的看着完顔明月,他不知道完顔明月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不用這麽看着我,我是真心想爲你出個主意。你們大周有句俗話叫做‘強扭的瓜不甜’,這一次我哥哥逼着你跟我成婚,違背了你們之前的約定,你心中定然是百般不願的。所以,你才讓你的手下先脫身而走,你自己想辦法再逃走。是也不是?我完顔明月确實很喜歡你,但是我也不會強人所難。我本以爲你我在蛇島洞窟之中的事,便是你我此生的緣分。但我錯了,你對我并無愛意,我又何必強行将你留在身邊?我沒有猜錯的話,你今晚也應該不會碰我一根手指頭的,因爲你并不打算真的娶我,所以你不會碰我。”完顔明月輕聲說道。
“完顔姑娘,我……”林覺啞聲道。
“不必說了。”完顔明月擺手打斷林覺的話,輕聲道:“我哥哥不肯放你走的,你想逃也不同意。所以,我爲你想了個主意。”
完顔明月說着話,伸手從腰間将那柄鑲嵌着寶石的彎月刀取下,放在桌上緩緩推向林覺。林覺皺眉道:“這是何意?”
完顔明月微笑道:“拿着這把刀,挾制我。我哥哥應該不會不顧我的性命的,我是他唯一的妹妹。看在我的性命攸關之事上,他會放你走的。昨晚我便爲你想好了這個辦法,這恐怕也是你唯一的脫身之策了。”
林覺皺眉看着那柄彎月刀,那柄彎月刀林覺其實很熟悉,刀面上甚至還有一些火燒的痕迹。那是蛇島洞窟之中,林覺拿這柄彎月刀烤蛇肉留下的。雖然經過清洗,但是燒烤留下的痕迹依舊可辯。
“你還在等什麽?你想脫身,這便是辦法。”完顔明月道。
林覺無聲的笑了起來,站起身來朝完顔明月恭敬的行了一禮,沉聲道:“完顔姑娘将我林覺當成什麽人了?我承認我是想脫身,我和你成婚也是被逼無奈。但是,我怎麽可能用挾持你的方式去脫身?那我林覺成了什麽人了?完顔姑娘對我情深義重,我反倒利用你對我的情義去這麽做?那我豈非是世上最爲無情無義無恥之人了?若我成了那樣的人,活着還要何意味?”
完顔明月輕聲道:“你能說出這番話來,不枉我對你傾心一場。但你既心不在這裏,我又何必強人所難?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麽脫身之策麽?”
林覺搖頭苦笑道:“我還真沒有脫身之策,但這個辦法我絕對不會用。明月,我對你隻能說聲抱歉,實際上我并非無情之人,我對你也并非沒有愛意。但我不能接受令兄這種脅迫的方式,挾持我留在這裏。我若娶你,必是你情我願,光明正大,而非以這種方式脅迫。我林覺也許沒有什麽别的優點,但骨頭硬,不接受他人脅迫必是我的優點之一。令兄想以這種方式逼我,那是因爲他太不了解我了。”
完顔明月驚喜道:“你是說……你對我并非毫無情義?”
林覺苦笑道:“我是那般絕情之人麽?你我也曾共患難,甚至……有過肌膚之親,我是那般無情無義之人麽?不瞞你說,蛇島一别,匆匆半年而已,我想到過你多次。想起那洞中的時光也多次。”
完顔明月面色绯紅,深深的看着林覺道:“那……那便好,我也一樣,我……我回來後……每日每夜……都記得那個洞中的時候。記得你跟我說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溫存的時刻。我知道和你不可能再重逢,所以我隻将這一切當做回味,可是……長生天将你又帶到了我面前來,我……我……着實感謝它。我也不想……事情會成這樣。但是,我不希望你不高興,所以我希望你能脫困離開,哪怕這樣會讓我痛苦。但我……不在乎。”
林覺呆呆的看着完顔明月,心中波瀾起伏,感動不已。完顔明月對自己深情如此,實在教林覺極爲感動。林覺緩步走過去,伸手将完顔明月摟在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