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一章往事

“林大人請說。”韓剛停步回頭道。

林覺沉吟道:“此次兵敗……你回去後恐怕要受軍法處置。況且你們爲我所救,楊俊知道了此事恐怕要遷怒于你。我其實想勸你不要回去的,但你恐怕不會聽我的。那麽,我隻能勸你不要提及我們出手相救之事,否則……恐怕會對你不好。”

韓剛一愣,旋即笑道:“楊元帥不至于如此吧,再說即便受罰,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本是敗軍之将,理當受到懲處。但林大人的忠告,韓某明白了。”

林覺點點頭,不再多言。韓剛轉身召集衆傷兵商議了幾句,那馬長青自告奮勇留下來帶着數十名行動方便的兵士照顧兩百多名傷者。韓剛則領着六十餘名能夠行動的傷勢較輕的士兵告辭離開。那也是防止在路途上遭遇遼人的話,也有一戰之力。

林覺等人并未立刻轉移位置,雖然韓剛回到大周軍中之後一定會告知林覺等人所在的方位的,這會帶來極大的危險。但林覺還是決定在此停留歇息。林覺認爲楊俊應該不敢再貿然行事,今日的失敗應該已經給了楊俊極大的教訓了。楊俊這種人還是懂的吸取教訓的。所以停留一晚應該并無大礙。

再者,眼前這數百傷兵在此,林覺也不能甩手離開。林覺并不想虎頭蛇尾,既然救了這幫人,一走了之将他們置于遼人随時可能發現他們的境地終究不妥。這也算自己的仁至義盡了。有自己的人在旁,起碼可提前偵察敵情,及時應對。

夜色漸深,初夏的天氣夜晚倒也涼爽的很,隻是林間蚊蟲頗多,頗爲擾人。又不敢生火驅蚊,于是林間空地一片噼裏啪啦的打蚊子的聲音和喃喃的咒罵上。

落雁軍親衛分爲兩隊,一隊歇息,一隊警戒,上下半夜相互輪替,這已經是一種制度了。數十名士兵分散在林間四周以及左近的高丘上警戒,林間衆人也可放心的歇息。

林覺等人雖嘴巴上說補給不足,但卻也不忍見那一群傷兵在那裏挨餓受蚊蟲叮咬,于是林覺命白冰帶人送了些幹糧清水給他們,還給了一些山寨自制的薄荷水讓他們塗抹驅蚊。那些傷兵自然是感恩戴德,吃了些幹糧,免去了蚊蟲的侵襲,疲倦的衆人很快便鼾聲如雷倒頭睡去。

一彎新月早已挂在天空,灑下朦胧之光。林覺并無睡意,于是和白冰高慕青兩女來到林地邊緣的一塊大石頭上坐着低聲說話。話題倒不是關于眼前之事,而是關于遙遠的伏牛山的家中的事情。談及小郡主等人,談及一雙兒女,談及家人團聚的事情,竟讓林覺也在兩女的絮絮叨叨中萌生了思家之感。

聊了一會,夫妻三人正欲回林地旁簡易的窩棚歇息的時候,卻聽到不遠處有人出聲低喝。

“那是誰,鬼鬼祟祟的作甚?禀報身份。”那是林覺身邊保護的一名親衛的聲音。

“兄弟莫要誤會,在下馬長青,見林大人還沒睡,想來跟林大人攀談幾句。”那人忙低聲道。

林覺聽的仔細,眼前浮現出之前跟在韓剛身邊的一名面色黝黑的年輕将領的面孔來。不久前自己跟韓剛講道理的時候,韓剛身邊的其他人都曾激憤拔刀而起,但這個年輕軍官卻似乎沒有那麽做,而是坐在一旁思索。這給林覺留下了較深的印象。

“我家大人要歇息了,這麽晚了,還見什麽見?速速離開。”林覺身邊負責護衛的士兵極爲負責,因爲孫大勇下了嚴令,所有人必須确保林大人的安全,一旦被孫大勇發現有不負責任的行爲,孫大勇會讓這些親衛苦頭吃盡。

馬長青聞言面露失望之色,點頭道:“既如此,便不叨擾了。”說罷轉身離開。

林覺咳嗽一聲叫道:“請馬将軍過來說話便是。”

親衛領着馬長青來到大石頭旁。馬長青顯然極懂規矩,全身上下兵器弓箭全部卸掉,兩手空空,以示并無威脅之意。來到林覺三人身前,馬長青恭敬拱手行禮。

“馬長青見過林大人和兩位夫人。”

林覺微笑還禮,高慕青和白冰在旁也拱手還了禮。

“馬将軍,你的兄弟們傷勢都還穩定吧。若需要幫忙的,但請告知,我們一定去幫忙。”林覺微笑道。

馬長青點頭道:“多謝林大人,兄弟們都很好,都睡的很香。他們今天是真的累了。能睡得這麽香,完全是林大人救了我們,算是我們的造化。大恩大德,不敢言謝,但卻銘記于心。”

林覺擺手道:“些許小事何必翻來覆去的說?我跟你家韓将軍也說了,救助大周同胞,此乃我等應有之義。”

馬長青點頭道:“林大人高義。在下欽佩之極。”

林覺微笑道:“馬将軍過譽了。”

馬長青道:“請林大人莫要叫在下将軍,在下馬長青,隻是一名隊正而已。”

林覺有些詫異,那韓剛對這馬長青似乎甚是器重,林覺不止一次看道韓剛和馬長青竊竊私語的樣子,還以爲馬長青是韓剛身邊的心腹将領,卻沒想到是隻是一名隊正。大周軍中的隊正其實隻是個率領五十名兵士的最低級的将領罷了。韓剛怎麽會跟一名隊正如此親密,而他身邊還有十幾名将領跟随着,這倒是怪事。不過這種事倒也沒什麽好說道的。

“原來如此,那也沒什麽。無論是将領還是兵士,都是戰場上殺敵的好漢。在我眼中,将士地位一律平等,倒也沒有高下之分。”林覺客套道。

馬長青點頭道:“在下确實聽說,伏牛山落雁軍中确實是官兵平等,沒想到是真的。林大人治軍還真是有些不同。”

林覺笑道:“你也聽說過這些事?這可奇了。”

馬長青點頭正色道:“在下不僅聽說過這些,在下還聽說過林大人的一些事呢。我知道林大人師從當世大儒方敦孺方先生,還知道林大人是兩浙路的解元公,還知道林大人是我大周慶豐五年春闱科的狀元郎。林大人中狀元

的詩文策論,在下也拜讀過呢。”

林覺呵呵笑道:“那可真是沒想到。馬兄弟居然如此關注我麽?莫非你我有什麽淵源?”

馬長青微笑道:“淵源倒是沒有,不過當年我若參加春闱大考的話,和林大人倒有可能是同科同年學子。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淵源。”

林覺驚訝道:“馬兄弟是說,你也是讀書人出身?”

馬長青點頭道:“在下是慶豐四年河北東路解試第三十九名舉子,也是有了次年春闱大考的資格的。隻是在下沒有去參見春闱大考,而是在慶豐四年冬天去保州投入安肅軍中當了一名兵卒。所以,怕是也算不上是和林大人同年了,因爲我根本沒參加春闱大考。”

林覺更是驚訝不已,眼前這年輕人跟自己年紀相仿,歲數上倒是相符。談吐舉止也确實不像是一般兵士那般粗俗。倒是确像個讀過書的人。不過,他說的經曆有些離奇,這在大周這樣的社會之中絕對是個另類,林覺無從證實,心中也自抱有一些懷疑的态度。

“哦?原來馬兄弟真的是讀書人,還是解試得中,有資格參加春闱大考的學子。既如此,馬兄弟怎地不去參加春闱大考?那可是前途無量之事。在我大周,讀書入仕可是人人夢寐以求之事,倒去投筆從戎?這倒教人奇怪。”林覺低聲說道。這

馬長青微笑道:“可不是麽?我做出這個決定後,身邊的朋友都罵我傻,都說我得了失心瘋了。我的老師把我罵的狗血淋頭,說我愚不可及。連我們當地的縣令官長都來勸我。可是我依然去當兵了。他們都認爲我這樣的選擇是愚蠢的,但他們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我感謝他們的關心,但卻不能聽從他們的勸告。”

林覺愈發覺得有趣,問道:“但不知是何事讓馬兄弟如此堅定的從軍,連大好前途都不顧呢?”

馬長青輕輕歎了口氣道:“林大人,在下這麽做隻有一個理由,那便是爲我父母報仇。先父本是商賈,地處邊鎮,我大周又和遼人通商,故而先父便做起了皮草和藥材的生意。從遼國買些皮貨草藥來我大周販賣,再從大周買些布匹茶葉販賣往遼國。雖是小本生意,但卻也衣食無憂。然而,在下十二歲那年,生了變故。我爹爹在邊鎮羅家集榷場賣貨的時候,一群遼人洗劫了榷場,強搶商賈的貨物。我爹爹不肯被他們搶走貨物,天殺的遼狗便……便砍殺了他……。驚聞如此噩耗,我娘帶着我前往榷場尋找,之找到了我爹爹無頭的屍首。這幫天殺的狗賊,他們連我爹爹的頭顱都割去邀功了。可憐我爹爹一輩子爲人忠厚,待人以善,最終卻落得個無頭而終的結果。……我娘自爹爹死後便郁郁不歡,我十五歲那年,娘也生病故去了。臨死前,我娘對我說:‘兒啊,你要爲你爹爹報仇,找回你爹爹的頭顱。你爹爹的墳裏至今埋着的還是沒有頭的屍骨呢。你爹爹沒了頭,他的魂怎麽能找到家?怎麽能瞑目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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