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剛也意識到自己的事态,再怎麽說人家救了自己這幾百人的性命,替自己這些人療傷,還供給吃喝。幾句話便翻臉,那也太過分了。況且,真要動手,自己這四百殘兵敗将怕是一個也活不了。
韓剛緩緩坐下,拱手道:“林大人,非是韓某無禮,而是林大人的話實在……叫韓某不能接受。韓某雖然沒讀過什麽書,但自認忠君報國,自認沒有做過傷天害理,危害百姓之事。但在林大人眼裏,我們似乎一無是處。”
林覺緩和了語調,沉聲道:“韓大人,你受不得我的言語,那麽你想過我們的感受沒有?我林覺也自認爲爲朝廷殚精竭慮,也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但在你們口中,豈非也還是落得個‘叛賊’的稱呼麽?也許你要說,我确實是起兵反叛了。但是我明明給出了我們落雁軍起事的理由,你們誰又真正相信了?就像你韓将軍明明知道我們落雁軍公告天下之事,但你還不是選擇了不信?京城那天發生的事情,林某親身經曆,更有先皇遺留的玉玺爲證,事實皆清,你們還不是當作是謊言麽?說來說去,人都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倘若不合心意,便是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也會選擇無視,不是麽?”
韓剛沉吟道:“韓某相信了又如何?韓某隻是軍中一将,信與不信無關緊要。”
林覺點頭道:“這話才是真話。所以我說你是渾渾噩噩的糊塗人呢。你到現在爲止,都不知道你自己維護的是什麽。即便你所維護的是個殺父殺兄篡逆奪位的逆賊,你也還是選擇俯首聽命,毫無質疑之心。這難道不是一種作惡?你說你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那麽我來問你,當一個人破壞綱常倫理,犯下滔天罪行,破壞仁義道德,罔顧人倫綱常,這個人便已經違背了最基本的爲人的底線,成爲禽獸一般的人。這樣的人你還選擇效忠于他,這不是傷天害理是什麽?”
韓剛張口結舌,半晌無言。事實上,關于去年京城的那場驚天變故,即便朝廷嚴令噤聲,即便采取高壓手段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但這種事越是禁止,便越是會有人暗中傳播。韓剛在軍中的級别不低,很多事他知道的比别人更清楚。比較朝廷的解釋和落雁軍的公告,不難發現誰更詳盡,更有說服力。隻不過,在韓剛看來,無論如何,郭氏皇族内部的紛争都是皇族内部的事情,作爲一名軍中将領,他無權指責這些。反倒對于林覺等人的叛出京城的行爲,韓剛卻視爲一種反叛。這其實官員們普遍的心理。但韓剛也不得不承認,倘若當今皇上郭旭真的在奪位之中殺父殺兄血洗後宮,那麽他做的便太過分了。在内心深處,韓剛對此是不能認同的。隻不過身爲大周臣子,他無法擺脫身份的禁锢,更沒有勇氣和資格出言指責罷了。
此刻林覺的質問讓韓剛無言以對。郭旭若真的做
了那些事,那便是禽獸不如。自己還要爲他效忠,那豈非也是等同于作惡?
“你們說的這些事,皇上未必便做過。焉知你們不是栽贓陷害?你們既要反叛,什麽話說不出來?給皇上潑髒水也是有可能的。”韓剛憋了半天,憋出了這句話來。
孫大勇氣的又要罵人,林覺擺手制止了他,笑着對韓剛道:“韓将軍,這個話題我看我們不宜繼續下去。說來說去,你都會以一句不信來搪塞。本人也不想跟你在此事上磨嘴皮子。我也并不需要你相信我的話。天下人罵我林覺是反賊的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你一個。林某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林某是絕對不可能向一個喪盡天良殺父殺兄殺皇後太後的賊子稱臣的。我林覺和落雁軍上下至今爲止都自認是大周臣民,我們舉旗而反,反的不是大周,而是郭旭這個篡位逆賊。不管你們怎麽想,這才是我們的初衷。這也可以作爲之前你問我爲何要救你們的回答,因爲我們都是大周臣民,遼人是我們的共同敵人,你們遭遇危險,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因爲我林覺反的是郭旭,而非大周社稷。韓将軍和這些兄弟都是我大周的好兒郎,都是爲大周浴血殺敵的戰士,林某跟你們沒有任何的仇隙,有的隻是尊敬。所以我們才會出手。這個回答不知道韓将軍能否滿意。”
韓剛沉聲道:“然則,林大人之前的種種行爲也是基于此目的是麽?而非是什麽……别有居心。”
林覺呵呵笑道:“别有居心?楊俊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這番話那是對你韓将軍說的,倘若我面前坐着的是楊俊,我都懶得跟他費口舌。他和我沒有調和的餘地,自然會認爲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别有居心的。我之前所爲也不是因爲楊俊,我說了,我是爲了大周,爲了大周百姓。本來郭旭貿然對遼國用兵便已經是一出昏招,倘若你們兵敗了,後果不堪設想。我自然希望能避免這一切的發生。大周百姓已經很苦了,倘若再遭兵火之災,必民不聊生。”
林覺說到最後,笑容收斂,神色鄭重之極。語氣和神色都表明他對此是極爲憂心,且發自内心的感到擔憂。韓剛心想:如果林覺真是這麽想的,那麽這個人倒是讓人肅然起敬。對大周和大周百姓心懷悲憫之人,怕是怎麽也不會奸惡到哪裏去吧。至于這當中的種種複雜的恩怨之事,不明真相的各執一詞,其實都可以抛到一邊去,暫時不加考慮。
“林大人,之前那信号彈的提醒也是你們所爲吧。”韓剛問道。
林覺點頭道:“是啊,見你們毫無防備沖入遼人伏擊圈,我不得不冒險發出警報。遼人是希望等你們那兩萬多騎兵全部進入伏擊圈中才動手,想一口吃掉你們。我豈能讓他們得逞。故而提前讓他們發了信号彈。爲此我兩位兄弟暴露了位置,差點被遼人射殺。”
韓剛再次拱手,衷心道謝。他心裏明白,林覺可不止救了他們這四百人,正因爲他的那次示警。隊伍才停止了前進。
後方上萬騎兵才沒有貿然沖入伏擊圈中。那上萬人的性命也算是林覺搭救的才是。想一想若無林覺發出示警焰火的後果,韓剛心中發涼,脊背後都冒着冷汗了。
“林大人,韓某爲之前的沖動向你道歉,我相信林大人是深明大義之人,而非有什麽目的。不管别人怎麽想,今日之後,韓某感念林大人相助之恩。他日有機會必将回報。”韓剛衷心說道。
林覺微笑道:“那也不必了,我隻希望将來不要兵戎相見就好了。回報什麽的,我可從來沒想過。”
韓剛點點頭,擡頭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天空已經有星星顯露,整個天空呈現肅穆之色。
韓剛站起身來拱手道:“林大人,蒙你們搭救,我們得以活命,但我們怕是不能在此地久留了。我們的盡快趕回軍中。我前隊遇襲,後續還不知發生怎樣的狀況。楊元帥他們恐怕還等着我們禀報情形呢,我們要趕回去了。”
林覺起身來指着遠處躺在草地上的一群傷兵道:“可是貴屬這群傷兵可沒法走路啊。再說這山野之中極度危險,尚不知遼人兵馬是否在搜索,韓将軍當真要冒險回去?”
韓剛道:“我拟将傷兵留下藏匿,我大軍抵達北邊不遠處,遼人必不敢再逗留,我想應該沒什麽危險。待我回營禀明情形,再帶人來接他們回營養傷。可否擺脫林大人替我照顧他們一時。”
林覺神色古怪的看着韓剛道:“韓将軍莫非要我們在此等死?”
韓剛一愣,旋即明白了林覺的意思。楊俊若是知道林覺他們所在之處,那還不派兵前來圍殺他們麽?自己要林覺幫忙照顧傷兵,那不是等于讓林覺他們在此等死。
“抱歉,林大人可留下些清水幹糧給他們,不必照顧他們。”韓剛道。
“笑話,你們已經消耗我們許多補給了,我們還要留下幹糧清水給他們?真當我們是廟裏的菩薩,有求必應不成?”高慕青冷聲道。
韓剛砸嘴道:“罷了,餓個一天半天也死不了,我這要求确實過分了,你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就當我沒說。”
林覺微笑道:“韓将軍不必介意,我們确實給養不足,無法提供你們這近四百人的給養。還請包涵。我們還有遠路要走。我們在這裏耽擱了太多時間了。”
韓剛問道:“不知你們要去哪裏?”
林覺微笑看着他不答,韓剛突然又意識到自己問錯話了。好像自己是在探聽他們的行蹤似的,引人懷疑。
“抱歉抱歉,我不問了。總之,大恩大德不言謝。林大人和諸位的救命之恩我們記着便是。他日必将回報。那個……韓某在此跟林大人别過,我得動身了。”韓剛忙道。
林覺點點頭,拱了拱手。韓剛轉身吩咐人牽馬來,又舉步去跟那些傷兵去想交代幾句。林覺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韓大人留步,我有一言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