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雄州領軍出征開始,到今日已經二十餘日了。若不是韓剛攻涿州吃了一場敗仗,此次出征可算是順風順水。拿下涿州不費太大氣力,渡桑幹河這件戰略上極其重要的行動也是順利的達成,這一切都預示着此次出征将會有一個很好的結果。不日大軍将抵近析津府城下,隻要拿下析津府,遼國南方便将盡入大周囊中。攻析津府雖然可以肯定是一場惡戰,但楊俊對此有絕對的信心。自己準備的極爲充分,攻城器械一應俱全,應該可以順利的拿下。遼人在析津府雖有重兵把守,但總數當不會超過十五萬,自己以兩倍精銳攻城,當可無虞。
現在要擔心的是女真人進攻中京的計劃能否順利實施,他們哪怕是拿不下大定府,也要死死的拖着遼人主力,決不能讓遼人主力前來增援。隻要女真人拖住遼軍中京主力兵馬十日,自己便能拿下析津府。屆時便可越燕山往北,南北夾擊中京府。耶律宗元倘若識相的話,便該放棄中京府往上京逃竄,逃到北方草原上去。這之後便是女真人跟耶律宗元的事情了。自己是不會派兵去追的,拿了上京之後,自己要轉而攻下已經呈孤立之勢的大同府,将遼國南邊的半壁江山盡數納入大周的版圖之中。到那時,自己所立下的功勳怕是曆朝曆代名将都不能比的了。到那時,呂中天在自己面前怕是也得低眉順眼,恭恭敬敬了吧。
楊俊撫須北望,目光看向山丘盡頭目力不及之處,那裏便是析津府的方向。他的心中憧憬着美好的願景,但他知道,路要一步步的走,他必須盡快趕往析津府,拿下那座遼國南方重鎮,才能讓自己的憧憬邁出最爲關鍵的一步。
“傳令下去,今晚不紮營,行至二更就地歇息,明日天亮便即啓程。兩日内,本帥要看到析津府的城門。”楊俊沉聲下令道。
……
林覺等百餘人小隊跟随着一股千餘人的遼國兵馬往西而行,林覺本以爲他們會增援渡口位置,然而這隻兵馬并沒有趕往桑幹河北渡口,而是徑自往西偏北方向行進。林覺等人也隻得跟随他們行進,雖然林覺很想知道渡口作戰的情形,但林覺更想知道這些兵馬到底集結的目的何在。
天黑之後,失去了前方兵馬的蹤迹。林覺等人也不敢冒進,但想到對方也應該會在天黑後停步歇息,林覺也下令衆人就地歇息,吃幹糧喝水拿豆餅喂馬,準備就地紮營。
孫大勇親自帶人去前方查看,證實了遼兵就在前方連片山丘下紮營歇息,這讓林覺安心了些。對方也紮營,那便無需多想,在此地紮營便是。
然而,二更時分,寂靜的夜晚之中傳來刺耳
的嘈雜之聲,人嘶馬叫的甚是熱鬧。林覺等人本就警覺,被驚醒起身查看。但見遠處山丘處紅光閃動,人聲喧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林覺命衆人原地安靜等待,自己帶着二女和孫大勇悄悄往西邊山丘摸去,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待幾人悄悄從側首山坡的樹林裏冒出頭往山丘西側看下去的時候,幾人都傻眼了。
山丘下方,火把晃動,人影綽綽。像是一群群夜遊的鬼魂一般,在火把下拖着長長的影子,來來回回的忙碌着。看人數足有上萬人之多。林覺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所有小股的遼國兵馬所集結的地方正是此處。但這些人在山丘下忙忙碌碌的,大半夜的搞的鬧哄哄的卻不知是在做些什麽。
因爲距離較遠,光線又很昏暗,實在看不清這麽多人到底是在幹什麽。爲了搞清楚端倪,四人冒險翻越山丘,靠近那片平地,一直摸到平地旁的一小片樹林裏進行近距離的觀察。這一回看的清清楚楚,所有的這些遼軍兵馬都在官道兩側的斜坡草地上挖坑運土,忙的不可開交。
“他們這是……幹什麽呢?構築工事?”白冰滿頭霧水,訝異的低問道。
林覺微微搖頭,輕聲道:“若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是要在這裏伏擊楊俊所率的官兵。那也不是挖工事,你們瞧,那是挖陷坑呢。此處是官道所經之處,那必是要在此處進行一場伏擊戰了。”
孫大勇也看出來了,在旁輕聲道:“大人所言極是,怕正是這樣的企圖。屬下适才看了看地形。此處是葫蘆口地形,前後官道狹窄,東西皆有山丘橫亘,相聚不過一百餘步。這樣的距離可讓東西山坡伏兵皆可用長弓射殺官道上的兵馬而無需擔心會誤傷自己。這還真是一出很好的伏擊地形。”
林覺仔細的觀察着周邊的地形,點頭認同孫大勇的說法。此處的地形是少見的山丘環抱的地形,中間官道穿過,兩側坡度平緩幾乎等同于平疇之地。正是一處可利用地形伏擊的地形。
“他們怎麽在山坡上挖陷坑呢?怎地不在官道上挖?有些不太明白。”高慕青疑惑道。
林覺低聲道:“那是因爲他們的目的不是阻敵而是殲敵。遼人其志不小啊,他們是想要在這裏吃掉一部分大周兵馬,所以才在山坡上挖陷坑。一旦楊俊的兵馬從官道上經過,遭受兩側兵馬伏擊的話,他們将進退兩難,因爲兩側葫蘆口的道路狹窄,很難退出去。所以朝廷兵馬的應對必然是四散散開在山坡上,減少隊形密集帶來的傷亡。而且這平緩的山坡也會給他們帶來認爲可以就地反擊的假象。一旦他們想要攻擊山丘上的伏兵,便會被這些陷阱所阻隔,會死的很慘。誰說遼人無腦?這算計可精明的很,這一切都是耍了心機的。”
經林覺這麽一說,高慕青和白冰才恍然大悟。白冰皺眉道:“沒想到遼人這般有心計,那豈非楊俊他們要糟糕?”
林覺沉吟不語。半晌輕聲道:“之前我們以爲這些遼軍小股兵馬是去增援渡口或者是去增援析津府。現在看來,楊俊的兵馬應該已經順利渡河了。從渡口到析津府正常行軍需要三日行程,但現在他們連夜在此布置陷阱準備伏擊,則說明朝廷大軍的行動速度很快。明日恐怕就要抵達此處了,所以他們才會連夜在此設伏。看起來,遼軍似乎并不想死守城池,析津府中的守将似乎想和楊俊的大軍來一場野外作戰。如果他們在此設伏,重創楊俊的兵馬。析津府十餘萬騎兵再沖出來尋求決戰,楊俊的兵馬未必能頂得住。局勢不容樂觀啊。”
孫大勇心中佩服之極,這便是自己和林公子的差距所在。自己可以看出對方的戰術詭計,但卻并不能從對方的行動中讀出隐藏的訊息。林大人适才寥寥數語便說出了三個極具可信度的判斷。其一是朝廷大軍已然渡河,正朝析津府進軍,所以遼軍才會在此設伏。其二是他們已然近在咫尺,所以這些遼人才會連夜布置伏擊手段。其三便是遼軍的作戰意圖。這便是一個總攬大局之人的高度,他看到的是目光看不到的地方,思索的是更深層次的東西。就像下棋的人,一般人看兩三步後手,高手可以看到六七步甚至更遠。
“大人,我們該怎麽辦?咱們要不要将消息告訴楊俊他們。”孫大勇沉聲問道。
林覺微微點頭道:“送佛送上天,好人做到底。得向楊俊大軍發出警告。不能見死不救。我大膽預測,今晚析津府必有大軍增援來此。因爲看眼前這規模,顯然遼人不可能隻用眼前這萬餘散兵遊勇埋伏,我估計他們要增援大量精銳兵馬在此設伏,要打一場大的伏擊戰。若是被他們得手,楊俊損失的恐怕不是幾千兵馬,而是上萬甚至數萬兵馬。所以不能坐視不管。”
白冰皺眉道:“真是不甘心,那楊俊狗咬呂洞賓,幾天前還派人偷襲渡口,想要殺了我們呢。我們還得幫他。”
高慕青笑道:“冰兒妹子,想開些,咱家夫君是仁義之人,甯願别人負他,他卻不肯負人呢。”
林覺苦笑道:“慕青何必指桑罵槐的挖苦我。我也不想幫他,可是我說過,大義大節面前,不必拘泥于個人恩怨。我們隻做我們該做的事情,可不是爲了楊俊,而是爲了大周,爲了大周黎民百姓。”
孫大勇沉聲道:“可是楊俊未必領大人的情,大人發出了警告,他也未必會聽。搞不好還會以爲是大人故意誤導他,耍什麽陰謀詭計呢。”
林覺皺眉沉吟,歎息道:“孫兄弟說的還真有可能發生,楊俊自負的很,對我也積怨頗深,他未必會信我的話。可是……那跟我無關,我們隻做我們應該做的,信不信在他。他若有所警覺,便會派人來探查。但願他不會因爲對我的痛恨而不顧大軍的安危吧,他應該不至于狹隘到如此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