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方陣一往無前,以一種從容不迫的态勢攻到城牆之下。他們遇到的第一個障礙,也是唯一一個障礙就是城牆下的一道寬達兩丈的護城河。但這對于攻城方而言确是早有應對。方陣盾牌一變,扛着一根根跳闆的士兵從陣型中沖出,以極快的速度在河岸開始打下木樁,固定木闆開始拼接。于此同時,盾陣中弓箭手開始朝城頭射箭壓制。
城頭遼軍覓得良機,這種時候正是弓箭手發威的時候。憋屈了許久的遼軍弓箭手将所有的怒火都朝着下方搭設橋梁的士兵們傾斜而去。城上城下弓箭相互對射,箭支橫飛,羽翼嗖嗖,幾無安全之地。
但畢竟城頭往下射箭是占據大便宜的,即便有盾牌手保護搭設浮橋的士兵,但傷亡還是很慘重。五隻方陣搭設浮橋的士兵有近兩千人,浮橋搭設這短短的一炷香時間,傷亡過半。傷者其實都很少,但凡中箭的都幾乎被射成刺猬一般。而仰射的弓箭壓制也隻能給城頭遼軍造成零星的傷亡。絕大多數箭支都劃過城牆上空而過,或者直接射在城垛下方的城牆上。
但這也是城頭守軍在整個敵軍推進期間所能射殺的最後一批大周士兵了。随着浮橋搭建完畢,大批攻城兵馬湧到城下,殘酷的攻城作戰正式開始。
守将箫思達知道,最嚴峻的時候到了。
“兒郎們,給我盡情的招呼他們。滾木礌石!滾油開水!一股腦兒給我砸下去,叫他們知道我大遼勇士的厲害。”
箫思達大聲喝令着,城頭守軍開始将滾木礌石往城下亂砸,一鍋鍋滾開的熱水和熱油也往下澆下去。盾牌也抵擋不住高空砸下的巨大滾木和礌石,重物墜下,城下哀嚎一片,攻城士兵被砸的東倒西歪。滾油開水澆下,下方更是慘叫連天,被滾油和開水從頭頂澆滿全身,灌入盔甲之中,那種感覺比死還難受。很多士兵被燙的哭喊連天,有的直接跳入護城河中,希望也河水的清涼暫時緩解身上的痛苦。但城頭的遼軍弓箭手豈會放過他們,弓箭在水面上像驟雨一般的激射出無數的水泡,無數攻城士兵在河水中被射殺,屍體浮在對面上,鮮血染紅了河水。
攻城兵馬發生了短暫的混亂,即便有心理準備,但這些大周兵馬還沒遭受過這般打擊。特别是攻城作戰,大周邊軍這麽多年來慣于守城作戰,偶爾和遼人野戰,但卻從未主動成爲攻城的一方。被對方準備充分的狂轟亂炸之下,有人開始慌亂起來。
位于城門東側的攻城方隊死傷慘重,四千人減員三成,已經到了要崩潰的邊緣。數十架雲梯沒有一架豎起來,因爲負責架設雲梯的士兵吓懵了,躲在城牆死角瑟瑟發抖,幾欲崩潰。
“操你們娘的,膽小如鼠之輩。這點場面便将你們吓成這樣?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你們怕什麽?以爲這樣可以躲一輩子麽?城攻不下來,你們還得來拼命。越是怕是,死的便偏偏是你。誰是男人,跟老子來。”一聲粗豪的斷喝聲如炸雷般在衆人耳邊響起,衆人看去,認出了那是新編入營中的新兵韓剛。
韓剛頭盔下流着血,神情猙獰可怖,一把從地上抄起一架雲梯,厲聲吼道:“還不來幫忙?沖上去宰了遼狗,攻下此城,這一切才會結束。你們以爲楊元帥會下令讓你們撤回麽?做夢!全部死在這裏他也不會下令的,唯一的生路便是沖上去。”
幾十名士兵如夢初醒,哦哦連聲,上前幫韓剛奮力将高高的雲梯豎起,将雲梯上方的鐵鈎牢牢的勾在城垛邊緣處。這高高豎起的雲梯就像是喚醒攻城大軍的旗幟,亂作一團忙着躲藏城頭如雨墜落的重物的士兵們忽然意識到,必須要攻上城牆才能結束這一切。于是在韓剛豎起雲梯之後,左近攻城兵馬紛紛将雲梯豎起,冒着猛烈的反擊将雲梯勾住城垛。無數的士兵呐喊着沿着雲梯往上攀爬,不顧一切的往上進攻。至此,整個攻城才正式進入了節奏之中。
後方,舉着千裏鏡觀戰的楊俊本來爲前方城下混亂的局面而憤怒不已,但當他看到第一架雲梯豎起在城牆東側之後,攻城進入了正确
的節奏之中時心中大喜。
“那是誰?本帥要重重的嘉獎他,提拔他。他是第一個架起雲梯的人。那隻兵馬是哪位将軍的麾下兵馬?”楊俊沉聲問道,他沒看清楚那位第一個舉起雲梯的士兵是誰。
“大帥,那是韓剛韓将軍,他被編入田文博的步兵前鋒營中。适才我看的清清楚楚,是他第一個舉起了雲梯。”一旁放下千裏鏡的副帥白奇沉聲說道。
楊俊緩緩放下手中的千裏鏡,歎道:“好,很好。韓剛是好樣的,他依舊和以前一樣勇武無畏。沒有讓本帥失望。韓兄弟,希望你别死在此戰之中,之後還有無數次戰事,本帥還要仰仗你。”
白奇點頭道:“是啊,如果這次韓将軍能活着,大帥還是赦免了他的罪過吧。千軍易得一将難求,我大周如韓剛這等人物并不多啊。缺點是有,但人孰無過?”
楊俊轉頭看着白奇道:“白副帥,你說的對,本帥不能因小失大。我大周文盛武衰,這不是好事。韓剛這樣的武将不可多得。還有你,白副帥,本帥對你有些偏見,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對你大爲改觀。你也是我大周不可多得之人。也許将來,你會擔任我大周樞密使之職,你一定會勝任此職的。老夫也就放心了。”
白奇忙躬身道:“不敢,不敢。末将從未有此妄想。”
楊俊轉頭看向喊殺聲如潮的戰場,輕聲道:“你不想也不成,大江後浪推前浪,我們這些人終究要老去,終究要死去,大周的将來在你們身上。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這是你們的責任。”
白奇恭敬垂首,默然不語。
城下,攻城戰進入了白熱劃,數百架雲梯陸續成爲進攻城頭的通道,攻城士兵們冒死攀爬而上,不顧一切。城頭上遼軍往下拼命射箭砸下滾木礌石,攻城兵馬像是下餃子一般的被砸下來,摔在地上。更有遼軍用長叉叉住雲梯上端橫梁,七八人合力,連雲梯帶雲梯上的一長串的攻城士兵都齊齊的推離城牆。雲梯倒下,上面的士兵也從空中摔落,摔成滿地的滾地葫蘆,摔得七葷八素筋斷骨折。
攻城進入一炷香之後,第一隊七名大周士兵首次踏足城頭。但很快便被城牆上的遼軍殺光。其後陸續有所突破,曾有數百同時踏足各處城頭,但城頭遼軍的數量太多,硬生生将他們全部殺退。雙方僵持到半個時辰的時候,大周攻城兵馬已經死傷高達五千餘,但尚未能真正突破城牆。
這不是大周兵馬的戰力不及遼軍,而是攻城戰實在是攻城一方占據極爲劣勢的局面。有堅城爲據,可以一當十,這絕非誇張之說。除非有攻城利器,可一舉摧毀城牆。否則攻城一方永遠處在被動挨打的局面。
但是,這半個時辰的時間,足夠讓雲霄車移動到城牆之下了。雲霄車因爲護城河的阻隔無法抵達城牆邊緣參與攻城,搭建的浮橋不足以讓雲霄車通過。跳闆搭設的浮橋無法支撐雲霄車的重量。所以,在攻城正酣之時,數百士兵正加固浮橋,用原木給浮橋打上支撐,以保證雲霄車能順利通過浮橋。
百餘名士兵站在浮橋兩側,還有不少人泡在水裏,将一根根的原木釘進河底,撐住浮橋的每一根厚重的木闆。兩丈長的橋面,兩側打入五十多根原木支撐,看似數量不多,但操作極難,而且又是在對方的箭雨之下。若非雲霄車頂端登上了幾十名連弩手壓制左近城頭的火力的話,所費時間和因此而死傷的人數還要更多。
但無論如何,當巨大的雲霄車如同鐵塔一般靠上城牆的時候,當固定車輪的鐵塊牢牢的卡住雲霄車身的時候,所有攻城的大周兵馬終于從絕望中擺脫。雲霄車,大周最新型的攻城利器,完全無視任何滾木礌石滾油開水和箭支的侵襲,那是攻上城牆的最便捷的通道。
雲霄車後門打開,無數的士兵湧入内部,沿着木制旋梯沖上兩丈高的内部平台。與此同時,雲霄車頂端高達三丈的箭塔平台上,數十名連弩手火力全開,弩箭對着城頭居高臨下的密集掃射,将雲霄車停靠的位置左近二三十步的城牆上的敵軍壓制的根本無法行動。此時,機軸松動,吊橋開啓。刺耳的吱呀聲中,機軸轉動,巨大的吊橋轟然落在城牆上。雲霄車通向城牆的通道正式開啓。下一刻,源源不斷的大周兵馬從雲霄車中沖出來,踏着懸空吊橋沖上城頭。每一架雲霄車都成了一條攻城的便捷通道,十架雲霄車便是十條通道,這好比同時攻破了十處城牆。短短盞茶時間,便有數千兵士踏足城頭,城頭頓時亂成一片。
雲霄攻城車源源不斷将大周兵馬送上城頭的同時,雲梯攻城兵馬壓力驟減,百餘架雲梯上的士兵也乘機登上城頭,一時間全面開花,城牆全面被突破。
本就不寬闊的城牆,原本遼軍數萬人在上駐守便已經擁擠不堪,此刻大周兵馬又源源不斷的沖上城頭,頓時水洩不通。雙方呈焦灼之勢,在城頭展開肉搏。此刻戰鬥已經無陣型章法可循,到了這個階段,比的便是誰更兇悍,誰更勇猛。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面對面
對面的混戰肉搏,但有怯懦之心,必将成泉下之鬼。
遼人一向強悍,他們對大周人向來有輕視之心,和大周兵馬交手多次,對大周兵馬的素質也有所了解。若是對面相博,遼人在心理氣勢上是占據優勢的。但是這一次,他們失算了。這三十萬大周兵馬是從八十萬軍中精選出來的精銳。經過近三個月的集訓,可謂是大周兵馬中戰力最強的一批兵馬。一交手,遼國守軍便知端倪。更何況當城牆突破之後,第二波攻城士兵已經呼嘯而來,他們已經不受任何威脅,就那麽山呼海嘯一般漫山遍野的沖了過來,從雲霄車通道中,從雲梯上源源不斷的增援而來。這種局面下,守軍還如何保持淡定。
士氣的崩潰就在一瞬之間,當城門兩側的遼軍守軍放棄了城樓的防守開始往城内逃竄的時候,涿州南城門被大周兵馬迅速攻占。南城門轟然洞開。無數的大周兵馬從城門口湧入城中。
南城門告破之時,北街處,箫思達和數百騎兵正簇擁着面如白紙一般的耶律石疾馳而逃。事實上,當城牆被全面突破的時候,箫思達便知道大勢已去了。他借着保衛城門的借口,帶着數百人拉着耶律石下了城,上馬立刻逃離。城保不住了,命可要保住,而且眼下有個極好的借口解釋自己逃離的原因,那便是保護皇子安全撤離。這個理由冠冕堂皇,耶律宗元也無法治罪,更不怕韓德遂以此責怪自己了。另外,城破了之後,他還有重要的一件事要立刻做,那便是趕往位于數十裏外的桑幹河渡口,下令渡口駐守的兵馬即刻将所有船隻全部燒毀。不能讓大周兵馬輕易渡河。起碼也能延緩他們渡河的時間。
所以,箫思達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逃離。北城門已然洞開,城門守軍早已逃得幹幹淨淨。城門處遼國百姓們正哭爹喊娘的往城外逃。無論是遼國還是大周,百姓們永遠都是最慘的。雙方交戰之時,永遠都是百姓遭殃。遼人殺大周百姓猶如豬狗,大周兵馬殺遼國百姓卻也毫不手軟,雙方其實都是一樣。在對方百姓心目中,都是讓人恐懼的存在。所以百姓們在得知城破之後便開始紛紛逃離。
箫思達等人被堵在門口進退不得。
“堵路的全殺了。”箫思達毫不猶豫的下令。
衆遼軍士兵立刻開始往前沖,揮舞彎刀砍殺擋在前方的百姓,戰馬也無情的朝人群沖去。百姓們像是草芥一般的倒下,紛紛驚叫着往兩側避讓。
耶律石看不下去了,皺眉道:“怎可如此?他們是我大遼百姓。”
箫思達冷笑道:“皇子殿下,咱們先保住命再來憐憫他們吧。他們擋了路,你我都要被大周所擒了。下官倒是沒什麽,大不了一死,可您是我大遼皇子,身份極爲重要,若是落在大周人手裏,豈非成了他們的籌碼。此刻怎能有婦人之仁。”
耶律石愕然無言,趴在馬背上不再看眼前的情形。隻聽得慘叫聲此起彼伏,嬰兒和婦人的啼哭聲,百姓們的咒罵聲充斥耳鼓。終于這些聲音都不見了,耳邊風聲呼呼,睜開眼來時,涿州已在身後,他們成功的逃出來了。
……
城中的戰鬥一直到午後在告結束。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一邊倒的屠殺。在箫思達和耶律石等逃離之後,城門被突破,城牆被全面突破,遼軍開始四散而逃。大周兵馬滿城追殺,城外騎兵從東西兩個方向繞行,追殺從東城西城逃出的遼兵。雖然部分遼兵逃入山丘荒野無法追趕,但絕大多數遼兵被殺或者投降。
到午後時分,戰鬥基本結束。楊俊在衆将簇擁下策馬踏入涿州城中時,全軍将士歡騰高呼,場面熱烈之極。
楊俊也極爲興奮,倒不是因爲這場攻城戰的勝利而高興。攻下城池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涿州這樣的城池,這種規模的攻城戰也不是楊俊攻下的最大的城池和所指揮過的最大的規模的作戰行動,這并不足以讓楊俊感到興奮。
但有一點卻是大大的不同。涿州,自大周開國以來便一直是遼國的城池。從這座城池中出來的遼兵曾經無數次的騷擾過大周邊鎮,和大周兵馬交手無數次。一提到涿州,大周将士們都恨不能夷平這座城池。而且,這是遼人的大城,對遼作戰之後攻克的第一座遼國城池。他楊俊今日創造了一個曆史,大周開國一百五十餘年,還從未有人拿下過遼國的一城一池,今日他征服了這座城池,踏在了涿州城上,這是一個意義非凡的時刻。這才是他真正感到興奮的點。
“諸将士,你們幹的不錯。知道我們站在哪裏麽?我們站在遼人的城池之中,殲滅了數萬不可一世的遼國兵馬。今日之戰,一洗我大周之恥,也告訴我們,遼人不過如此,他們也會像豬狗一般被我們屠殺,也會像懦夫一樣跪地求饒。稍後本帥将嘉獎此戰有功之臣。今晚,本帥下令,殺豬宰羊,添酒加肉,犒賞我大周的勇士們。今晚不醉不歸。”楊俊揮舞着手臂,做了最簡短的總結和鼓動。
城上城下,數十萬大周兵馬大聲高呼,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