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城中,忙碌的士兵和百姓正在加固城牆,準備迎接接下來大周兵馬的進攻。雖然昨晚一戰大獲全勝,但城中守将箫達思和皇子耶律石都明白,這隻是開始。大周數十萬大軍正在逼近,一場大戰即将爆發。
昨晚戰事之後,耶律石和箫思達便将大周攻城的消息即刻傳遞了出去。除了告知正在中京府準備和女真人作戰的耶律宗元之外,兩人還聯名寫信給駐守南京析津府的南院王韓德遂請求增援。因爲很明顯,下一步大周兵馬的進攻将是迅猛無比的,以涿州城中的數萬守軍恐怕難以守住。析津府有守軍十餘萬,若能增援而來,則涿州或可守住。否則怕是難了。
傍晚的夕陽裏,耶律石滿面愁雲的站在城樓上,看着城牆上忙碌的加固城牆的士兵和搬運守城器械物資的百姓,他的心裏沒有一絲的高興。因爲就在不久之前,他接到了來自析津府南院王韓德遂的回信,信上,韓德遂告訴耶律石,析津府才是最需要保護的地方,他不能勞師動衆讓兵馬渡過桑幹河趕來涿州增援。既然大周已然向大遼宣戰,他需要即刻部署兵馬作戰。韓德遂告訴耶律石,讓他即刻離開涿州回析津府,涿州府不安全雲雲。
這封信是韓德遂寫給他的私信,守将箫思達收到的是另一份信。那上面的内容卻截然不同。那封信上,韓德遂命令箫思達死守涿州,因爲涿州是大遼南方門戶,是通向渡口的要沖之城,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城池。他還告訴箫思達,他已經派出五萬兵馬趕來支援,不過因爲要長途跋涉并且需要渡河而來,可能需要耽擱時間,所以要箫思達死命守城,等待援軍到來。
箫思達将這封信給耶律石看的時候,耶律石很是無語。他很想告訴箫思達真相,但他不能。耶律石并不怪韓德遂欺騙手下将領的手段,因爲他知道韓德遂也是沒有辦法。眼下大遼兵馬數量捉襟見肘,幾大部族蠢蠢欲動,朝廷不但要防女真,還得防止這些人忽然生亂。現在又要和大周作戰。整個大遼已經到了風雨飄搖之時,兵馬捉襟見肘。韓德遂手下隻有總共十八萬兵馬,肩負着守護大遼南方的重要職責,他确實不敢随便将兵馬增援到涿州。論重要性,析津府是大遼南方最重要的中心城池,析津府倘若有失,不但通向中京上京的通道大開,人口最爲稠密的地區爲大周所占據,則大遼基本上便滅了一大半了。涿州雖然也很重要,但和析津府比起來,那是可以舍棄的地方。韓德遂要箫思達死守涿州,并不是要他送死,而是要争取時間,做好充分的迎敵準備而已。
耶律石知道,涿州怕是守不住了,但他卻并沒有打算離開。因爲他知道,此刻自己若是離開,會讓涿州軍民士氣大衰。當此社稷存亡之時,他耶律石雖無扭轉乾坤之力,但也應該爲大遼做出貢獻。他能做的便是此刻呆在涿州,不到最後的關頭,他不能離開。哪怕隻有一丁點的鼓舞士氣的作用,那也是貢獻了一份力量。
耶律石長籲了一口氣走出城樓來到城牆上,衆士兵和百姓們紛紛向他行禮,都認識這位大遼皇子。耶律石從一名老者身上接過扁擔,挑着兩筐石塊踉跄往前,彙入人流之中。
……
大周二十餘萬大軍急速行軍,終于在楊俊要求的午前時分抵達了涿州城外的山野。漫天遍野的兵馬顯得亂糟糟的,但這亂中其實是很有序的。以步兵爲主的兵馬先行抵達,正在山野之中伐木圍欄紮下營寨。數千名士兵正在整理出一片平坦的地面,以供後續抵達的攻城器械停放。兩隻騎兵在城下砂礫之地來回奔行,那既是向城頭示威,也是爲了防止對方突然出城,趁着大軍立足不穩的混亂之時發動攻擊。每一件事,楊俊都考慮到了,多年前率領大軍作戰時的所有經驗和技能已經在他腦子裏複活,他下達的每一個命令其實都具有針對性和實戰性。正如他誓師大會上說的那樣,他的存在便是大周兵馬勝利的保證。所有的将領士兵都不折不扣的執行着他的命令。
午後時分,已經初見規模的大營中心地帶,一頂藍色中軍大帳搭建了起來。黃龍旗高高升起在大帳前方的旗杆上迎風招展。這意味着主帥營帳已經設立,将士們的心也穩定了下來。
簡單的吃了些飯食之後,楊俊率數十名将領策馬出營,來到涿州城下的一座山包上查看涿州地形,現場拟定攻城策略。
涿州城兩側山野連綿,丘陵環繞。涿州城就像是一道閘門坐落在北去的通道上,死死的扼守住往北去的路口。
“諸位,涿州城的地勢頗爲險要,不過本帥看來也不過如此。城牆高度兩丈多,不超過雲霄車的高度。雲霄車無需改造。不過城下地面的砂礫可能會讓雲
霄車難以前行,需要做些應對。”楊俊仔細的觀察地形,沉聲說話。
“大帥明鑒,末将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砂礫地形影響雲霄車前行速度。末将已經想出了辦法。以木闆鋪路,可讓雲霄車順利前行。木闆我們是現成的。”白奇道。
“好,可行。”楊俊贊許的看了白奇一眼點頭。自出兵以來,白奇兢兢業業從未有差錯,而且做的事都很正确,深得楊俊欣賞。楊俊幾乎忘了他是郭旭派來的監軍副帥了。
“那日韓剛攻城時,據說他們的弓箭火力很猛。還有一種能投射數十顆卵石的投石車安裝在城牆上。所以攻城之前必須考慮這些,本帥可不想在涿州這座小城上死傷太多的兵馬。之前死傷數千人已經是不應該了。第一次沖鋒可讓配盾士兵突前,以減少傷亡。”楊俊道。
“大帥,爲何不以投石車壓制啊。咱們五百架投石車往城頭轟擊,任他什麽都給轟塌了。城頭遼軍也根本立不住腳的。何必持盾攻擊,徒增死傷?”一名将領不解的問道。
楊俊冷笑一聲道:“殺雞焉用牛刀。投石車壽命有限,制造也麻煩,我大軍的目标可不止是這座涿州城而已。涿州算不上堅城,析津府大定府才是,那些投石車可是要用到那些城池上去的。兵馬死傷人數或許會多一些,但那又如何?實在要壓制,便以弓箭手壓制。但本帥以爲是沒有必要,我們的弓箭射程沒有他們的遠,效果不會很好。以盾兵布陣攻擊,應是最好之策。若非不想糾纏太久,本帥甚至連雲霄車都不想用。”
衆将無言,大帥看着涿州,心裏想的卻是析津府和大定府,仿佛這涿州已是囊中之物一般。大帥是否太過輕敵了些?但既然大帥決定了,那也隻能照辦。
“着騎兵兵馬餘側翼做好準備,本帥最擔心的是他們派騎兵從東西兩側殺出來,擾亂攻城戰場。除此之外,本帥沒有任何可擔心的。傳令,全軍休整,做好警戒。明日淩晨發動進攻。拿下涿州後我們還有大半天的時間趕路,明日黃昏前當可抵達桑幹河邊。都聽明白了麽?”
楊俊顯然沒有輕敵,從他說出的這句話中,便知他的思慮很是周密。他甚至考慮到了對方會出城以精銳騎兵沖擊攻城陣型的可能,這絕對不是輕敵的表現。
“末将遵命!”衆将軍齊齊拱手高聲應諾。
……
攻城大戰在黎明時分打起,随着戰鼓的轟鳴聲響徹山野,擔心了一夜的涿州守軍終于從惺忪睡夢之中驚醒,爬起身來看向城下時,城下已經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的海洋。
楊俊一旦指揮作戰,看似勇猛粗放,其實考慮的細到了極緻。原本昨日午後紮營,按理說昨夜便可攻城,但他偏偏要拖到今天淩晨時分才攻。這當然不是爲了休整兵馬,隻是趕路而已,大周兵馬還沒有那麽疲倦。楊俊這麽做其實是爲了疲城頭守軍。因爲他知道,大軍在城下紮營之後,涿州城中的遼軍便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他們這一夜會擔驚受怕,不敢掉以輕心,因爲他們擔心大周兵馬會在夜間進攻。
楊俊要的便是他們擔驚受怕,即便對方可以在城頭宿營,但這個天氣,春寒料峭之時,可也夠他們受的。而且即便是睡在城頭,他們也難以安眠。身在行伍之中多年的楊俊自然會充分的了解這一點。他知道一場好睡對于士兵們恢複體力的重要性。他也知道一場半夢半醒擔驚受怕的睡眠會對兵馬産生怎樣的影響。這些他都沒告訴手下的将領們,即便他們中有人提出既然要速戰速決,爲何偏要耽擱半天一夜的時間。這些東西都是楊俊壓箱底的密不外傳的手段,很多次作戰都是因爲這些小細節而取得勝利。這和楊俊表面上呈現出的喜歡正面硬剛,勇猛兇悍的作風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這就是楊俊,關注細節,這正是他成功的秘訣。隻是不足爲外人道而已。
城頭響起低沉的号角之聲,所有的遼國守軍立刻各自就位,刀出鞘,箭上弦,投石車也各自就位,一勺勺的鵝卵石彈也準備就緒,做好迎擊的準備。
他們很快發現,大周兵馬的陣型有些奇怪。大周兵馬是以方陣的形勢往城下挺進。伴随着鼓點,一個個方陣排成兩排,以極爲規整的方式朝城頭走來。是的,那确實是走,不是沖鋒,不是奔跑,隻是一步步的邁着步子走向城下。每一個方陣的中間簇擁着的是一架高高聳立的龐大的攻城雲霄車。這就像是一群螞蟻扛着一隻大甲蟲在搬運一般。方陣行進的速度極爲緩慢,因爲雲霄車的移動極爲緩慢。
方陣共有十個,有心人數了一下方陣的人數,得出大概的數字。每一個方陣人數當在三千五百人到四千之數。也就是說,大周兵馬投入進攻的人數在四萬左右。這不是一個很大的數字,但是遼軍守将是個明白人,他立刻便意識到對方是行家。涿
州的地形,隻有南城開闊可以展開陣型攻擊。東西兩側是丘陵山野,根本無法展開部隊。而南城的地形,堪堪可以容三四萬人展開陣型攻擊,再多的兵馬也隻能自己堵塞自己的進攻通道。而對方進攻兵馬的數量正好是南城進攻可容納的數量的上限之下,則可見對方主帥是經過精心算計的,并非随意爲之。
不過,遼軍守将箫思達覺得奇怪的是,對方以這種密集方陣的進攻方式攻城?豈非是正好給了城頭己方弓箭手提供了活靶子。集中射擊的結果會讓這些密集方陣死傷慘重。這絕對不是一個優秀的領軍将領所應該做的事。這行爲甚至有些愚蠢。
謎底很快揭開,在前方五座方陣進入一百八十步範圍之内,也就是遼人的強弓可以射出的最遠射程之時,一聲響亮的号令之後,所有的方陣迅速變幻了模樣。方陣上方突然間覆蓋了一層盾牌,那盾牌是少見的方形盾牌,一塊一塊拼接成一塊巨大的鐵闆。若是你仔細觀察,你會發現,所有的盾牌邊緣都有細小的鈎索,相互間以鈎索相連,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隊伍前方和側翼也都豎起了長盾。整個方陣瞬間形成一個毫無死角的被盾牌護住的整體。
這便是楊俊設計的盾牌陣,這種方形盾牌設計的本意是防備遼人騎兵突襲之用。楊俊知道,和遼人作戰總免不了要和對方的精銳騎兵作戰。而大周兵馬以步兵爲主,如何防騎兵突襲便是一個必須要解決的嚴峻問題。弓弩等傳統手段自然可以使用,但必須還有防止騎兵速度過快,沖散陣型時對步兵的巨大傷害。故而楊俊改進了盾牌的形狀,讓盾槍陣這種防騎兵突襲的陣型能更大的發揮作用。原來的盾牌需得靠人力強頂,但一旦盾牌以鈎索方式連接起來,便是形成一條以數百人或者數千人合力抵消騎兵沖擊的盾牆。
攻城之前,楊俊便想好了,這盾牌可以立在身前,自然也可以在頭頂形成防箭屏障,以方陣形勢組成盾陣,對方再密集的箭支也将對己方士兵産生不了傷害。
領軍者不但需要有謀略,更要懂得随機應變,懂得因地制宜。這才是優秀領軍者的素質的體現。
事實很快便證明了這一點。當方陣進入城下一百五十步範圍之内時,城頭上遼軍弓箭手的箭支便如狂風暴雨一般的襲來。密密麻麻的箭支就像是一團團烏雲一般從城頭升起,以極快的速度落在方陣中。噼裏啪啦,發出爆豆一般的聲響。仿佛驟雨落在一池蓮葉之上一般,密集而鸹噪。
盾牌都是硬木外包鐵皮制作而成,箭支無法穿透。有的箭支确實穿破了鐵皮釘在上面,在方陣上方形成一片箭支的叢林。但大多數箭支都在盾牌屋頂上跳躍彈起,滑行而過,根本造不出任何的傷害。密集的箭雨之後,方陣安然無恙,繼續鼓噪前行,一步步的逼近城下。
“射那雲霄車,火箭,射!”箫思達嘶吼着發出了命令。
一隻隻蘸了火油的箭支朝着高高的雲霄車車身射去,那雲霄車總是木頭制作的,倘若燒了雲霄車,确實能給攻城制造麻煩。雲霄車外殼上很快釘滿了燃燒的箭支,然而,燃燒的也僅僅是箭支而已。龐大的雲霄車的側面這正面全以鐵皮覆蓋。箭支可以穿破鐵皮釘在上面,但燃燒是不可持續的。看起來整個雲霄車上煙塵滾滾,火頭冒起多處,但是那隻是箭杆在燃燒,燒完了,也就完了。
“轟隆隆!轟隆隆!”方陣推進的态勢從容不迫。雲霄車巨大的木輪在地面鋪設的木闆上碾過的聲音黯啞的轟鳴着。
不甘心的遼國守軍再一次射出更爲密集和強勁的箭矢,但結果依然如故。除了讓盾陣頂端多了無數隻箭支,讓雲霄車上多了更多燃燒的箭支,像個渾身冒煙的怪物之外,根本沒法阻止對方的推進。方陣後方的地面上,隻留下零星的數十具屍體。那是因爲盾牌之間并不太緊密,密集的箭支有一部分湊巧射進縫隙之中,造成了傷亡。但對整體陣型根本無法起到打擊作用。
“投石!”在方陣進入百步之内的距離後,箫思達無奈的下達了命令。雖然他心裏也清楚,這些鵝卵石更不可能對對方陣型造成嚴重的打擊。但是,這是固有的守城的程序,他也隻能機械的下令,看看有無成效。
沒有任何懸念,城頭的小型投石車抛射出無數的拳頭大的鵝卵石。石塊落在盾牌上發出乒乒乓乓的噪音。但盾牌完好如初,鐵皮被砸出一個個坑洞,卻也根本無奈下方士兵。倒也不能說全無功效,城門前的方陣出現了缺口,似乎有些混亂。但那卻不是因爲被砸塌了,而是壓塌了之故。大量石塊堆積在盾牌上,重量不輕。下方的士兵支撐不住這重量,摔倒了十幾人,造成了整個陣型的短暫混亂。遼軍弓箭手乘機将箭雨從破損處灌入,射殺了數十名士兵,但很快整個盾陣快速連接,又恢複了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