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沉聲問道:“船隻在何處?”
“就在西南方向海面上,似乎是從咱們大周内陸而來的。”孫大勇指着黑漆漆的一處海面方向說道。
林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黑咕隆咚的一片黑暗之中,看到了遠處海面上似乎有數處燈光在閃爍。那燈光時而顯露,時而隐匿,好像是幾艘大船在海面上随着波濤起伏。若不是天色黑暗,這麽遠的距離怕是根本看不到燈光。但此刻是淩晨時分,濃重的黑暗中這燈火則顯得醒目了,所以相隔很遠,還是被守夜的護衛看到了。
“大人,這大海孤島之中,又是這般季節,怎麽會有船隻出沒?屬下判斷,這絕不可能是漁船,必是官船。西南方向,正是從山東路内陸而來。屬下擔心,這是沖着我們來的。”孫大勇輕聲道。
林覺皺眉沉吟說,孫大勇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倘若自己來此的消息洩露,朝廷知道自己來了蛇島,那麽派出水軍船隻前來追殺捉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問題是,自己來此的消息怎麽會洩露?這一路自己并沒有露出馬腳,即便在京城跟張寒秋表明了身份,但自己也并沒有說要來蛇島。而且張寒秋不可能告密,否則的話自己連京城都出不了。
“不要慌張,通知衆人做好準備。這船隻離得還遠,看這距離當在十裏之外的海面上,沒那麽快抵達。況且……如果是沖着咱們而來,你認爲他們需要這麽明目張膽麽?船上點着燈火,這不是提前洩露消息麽?一般來說,若是來對付我們的,應該黑燈瞎火趁着夜色摸上島來才是不是麽?”林覺沉聲道。
孫大勇微微點頭道:“倒也在理,這确實有些不合情理。不管如何,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屬下這便叫兄弟們起來做好準備,如果一旦發現是官兵前來,屬下建議不能硬拼,咱們還是乘船離開的好。”
林覺點頭道:“就按你說的辦。嚴密監視船隻動向,做好離島準備。”
半個時辰後,天光已經微明。林覺等人聚集在瞭望塔下方的空地上,但瞭望塔上傳來的消息卻讓人疑惑。這半個時辰裏,海面上的船隻寸步未進,似乎隻在海面上漂浮,并未靠近蛇島。看起來不像是想往蛇島上來,而似乎隻是停泊在海面上。
天還沒大亮,衆人想撤離到東邊崖壁之下的船隻上也不現實,這樣的光線中穿行崎岖海島荊棘林地,無異于找死。所以林覺等人也隻能呆在原地等待天明。
漫長的等待之中,天色終于亮了起來。遠處海面上的船隻看的也更加的清晰。那确實是大周官船,而且是三艘。距離海島在七八裏之外,但目力銳利的白冰孫大勇等人依舊能依稀猜測出桅杆上飄揚的黃色旗幟是大周的黃龍旗。也就是說必是大周官船無疑。
林覺不再猶豫,下令前往東方崖壁處乘船撤離。隻要從島嶼北邊繞行離開,當不在對方的視線範圍之内,應該可以順利離開。
衆人花了一個時辰抵達了海島東岸,此刻早已天光大亮。因爲是個灰蒙蒙的陰天,所以并無朝陽初升的盛景。這樣的天氣也利于衆人離開。所有人搭好繩梯準備下到下方的破冰鐵船上的時候,忽然間,有人指着東北方向的海面上叫道:“那邊也來了船!”
衆人驚愕看向東北方向的海面,但見灰蒙蒙的海面之上,數裏之外的海濤之中,數艘大船正楊帆鼓勁,乘風飛速而來。很短的時間裏邊靠近了許多。
“完了,四面合圍,走不脫了。”衆人心中一涼,均如此想道。
現在開船走是不現實的,船隻一旦離島,便在對方視線之中,絕對會暴露無遺。對方必會追趕。而那兩艘大船都是破舊的船隻,想逃脫對方大船的追擊是不現實的。楊帆疾進的後果大概率是船毀人亡。
“立刻撤回林子裏,不可輕舉妄動。”林覺即刻發出命令。
所有人迅速退回山崖側首的樹林裏,從樹林的縫隙往海面觀察敵船動向。那幾艘戰船來的迅速,很快便從迷蒙之中沖出來,将全貌展現在衆人眼前。
“咦?這是哪裏的船隻?怎地……這般模樣?”孫大勇盯着海面的船隻驚訝道。
衆人也有同感,海面上駛來的幾艘大船樣式古怪,那不是大周那種平頭昂首的大船,而是兩頭尖尖上翹,樣子有些滑稽的樓船。船并不太大,約莫十多丈長短,但是看上去穩固的很,在風浪之中穿梭迅速,穩定之極。
“看旗子,那是什麽旗幟?莫非是遼人戰船?莫非……遼人和我大周的戰船在此作戰?”有人看到了船桅上的旗幟,驚愕的叫道。
衆人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都愕然瞠目。
林覺沉聲開口道:“那不是遼人的戰船,遼人是狼頭戰旗,而這不是狼頭旗,這是雄鷹旗。戰船的樣式也是獨木舟的擴大版,這可不是遼人的戰船風格。遼人戰船跟我大周相差無幾。如我沒猜錯的話,這是女真人的戰船。”
“什麽?女真人?”所有人的腦子裏都成了一團漿糊。
“這麽說,朝廷真的派兵幫助遼人平息女真叛亂了?不僅陸路出動兵馬,而且還出動了水路的戰船和女真人交戰?”孫大勇皺眉道。
林覺微微搖頭,他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一些猜測,但他還需要确定那是否真的是女真戰船,并且觀察這些船隻的後續動向才能最終決定。雖然林覺已經幾乎可以斷定眼前的情形是怎麽回事了。
數艘戰船飛速而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戰船朝着島東一側而來,倘若靠近崖壁一帶,藏身于崖壁之間的兩艘鐵皮破冰船必會被發現。那樣的話,對方必會懷疑島上有人,那麽一場火拼便不可避免了。
然而,那幾艘戰船卻并沒有靠岸的意思,他們從島東裏許之外的海面上疾駛而過,直奔蛇島南方的海面方向而去。
“難道真的是要和朝廷戰船作戰麽?”所有人的心中都浮出了這個念頭。
“大人,時機已到,他們過去了,這正是我們離開此處的最佳時機。我們趕緊上船吧。”孫大勇沉聲建議道。
林覺堅決的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忙,先看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麽?咱們往南去瞧瞧他們到底要做些什麽。我猜……他們絕對不會打起來。”
衆人愕然,但林覺的話便是軍令,林覺說不走,所有人便立刻打消了離開的念頭。當下林覺帶着高慕青白冰孫大勇等幾人穿越樹林往南而行。爬上了一道高崖之後,南方海面盡在眼前。但見那五六艘尖頭戰船直奔南方海面上遊弋的大周兩艘戰船而去,在靠近大周戰船之前,風帆落下,船速變緩。雙方似乎做了一些交流,不久後便相互靠近。其中一艘尖頭戰船靠近了一艘大周兵船,并且隐約有人從跳闆上走上了大周的戰船之中。
到此時,林覺心中雪亮,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正是如此。”
“這……到底怎麽回事?大人難道早就知道會這樣?”孫大勇愕然道。
白冰高慕青也看着林覺,眼中滿是迷茫。林覺歎了口氣道:“到此時,我可以斷定朝廷的意圖了。朝廷公開的消息說要派兵助遼國平息女真之亂,我聽到這個消息後心中便覺得狐疑。朝廷不可能在沒有任何條件的情況下派兵幫助遼國平叛。難道真的是因爲兩國百年的兄弟之誼?我覺得那純粹是胡說八道。大周和遼國這百年修好的局面确實可貴,但那确實相互之間妥協的結果。就像是兩隻獅虎,相互都吃不了對方,無奈之下隻能選擇和平共處。免得鬥得兩敗俱傷。而大周在其中卻被認爲是被羞辱的一方,因爲我們需要年年進貢歲币歲帛,還要稱呼遼國爲兄。大周上下因此而覺得屈辱和不滿的大有人在。更不要說這幾年耶律宗元登基之後嚣張跋扈,撕毀燕雲之盟,雙方在邊境上摩擦争鬥加劇,早已是敵對之态了。在這種情形下,朝廷無償出兵幫助遼國平叛這件事,怎麽看怎麽像是一個假消息,或者是一個隐藏的陰謀。”
孫大勇點頭道:“屬下聽到這消息時也是覺得狐疑,大人分析的完全在理。隻是,想到畢竟和遼國交往百年,淵源深遠,所以才覺得有這個可能。”
林覺點頭道:“這便是此事的迷惑性了,恐怕連耶律宗元都相信我大周會願意幫他。畢竟兩國交往頗深,百姓之間,朝廷之間的聯系極爲緊密。文化習俗都也趨同。某種程度上來看,遼國幾乎便是我大周的一個翻版。但是莫要忘了,遼國畢竟是遼國,兩國終究是兩國,存在很大的詫異。”
孫大勇點頭稱是。
林覺繼續道:“郭旭登基之後,我便知道他不甘平庸。倘若他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偉業來,那麽他殺兄弑父的惡行便會被人所原諒。而他在篡位之前便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當初他曾經拉攏過我,在我南城大劇院的包廂裏,他曾經向我透露過一個驚天的計劃,那時起,便洩露出他想要滅了遼國的野心了。所以,當我聽到朝廷要幫遼國的時候,我是一萬個不信的。但我不确定郭旭到底用意何在。而眼前你們看到的這一幕便是郭旭的計劃了。”
高慕青皺眉道:“夫君是說……朝廷和女真人……合謀?”
高慕青的話捅破了那層窗戶紙,白冰和孫大勇悚然而驚,都怔怔的看着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