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熱氣蒸騰,就像個巨大的烤爐。熱風吹過,适才拆毀房舍的瓦礫灰塵彌漫了整條街道。空氣中更夾雜着血腥和腐敗的味道。清晨時分沖鋒時陣亡的騎兵的人馬屍體雖然已經被清理堆積,但血肉已經開始腐敗,味道已經起來了。
這種天氣下,已經不能耽擱了。趙德剛明白,這種灼熱的天氣之下,己方騎兵支撐不了多久。必須要速戰速決,一舉擊潰對方。雖然心中尚有不少覺得隐憂之處,但他還是厲聲高喝,發出了進攻的命令。
騎兵開始沖鋒,戰馬張着口灰灰的嘶鳴着,馬蹄踏在滾燙的地面上難以立足,但這更讓馬兒提速奔跑,好讓馬蹄離開地面。幾乎隻是在眨眼之間,原本隻是緩慢提速的騎兵便已經形成了一股洶湧的鐵蹄的洪流,朝着前方街道上的林覺等人一往無前的沖鋒而去。
對方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動作,隻是人馬做出了一些位置上的調整。五六百人橫在街心,有的騎在馬上,有的站在地上,有的站在大車上,有的蹲在地上。所有人組成了一道立體的互不幹擾的射擊陣型。手中連弩.弓箭準備完畢,一柄柄火器也填滿了藥囊做好了射擊的準備。
禁軍騎兵很快抵達百步之外,這百步的距離,對于已經提速的騎兵而言不過十息左右時間。可以說,在騎兵眼中,百步的距離不過是近在咫尺。但這個距離也是将要遭受弓箭打擊的距離。
“放箭!”林覺沉聲發出命令。連弩發出機軸跳動時的笃笃聲,和筷子差不多大小的弩箭同箭匣之中跳出來,被強勁的弓弦射發出去,雖然每一次都需拉扯弓弦,但省略了上弩箭這個環節之後,已然将擊發速度提升了數倍。如驟雨般的弩箭帶着嘯叫和嗡鳴之聲,如同嗜血之蠅,朝着對方騎兵那些活生生的血肉沖去。
“立盾!”騎兵陣中,幾乎同時響起了号令之聲。前隊騎兵們齊刷刷舉起了盾牌,身子佝偻着躲在盾牌之後。
弩箭猶如狂風暴雨的來臨,一瞬間籠罩着騎兵的密密麻麻的全是弩箭。弩箭帶着強勁的破空嘯叫之聲。光是這聲音便讓人不寒而栗。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戰鬥的人,便是聽到這樣的聲音,怕是便已經尿了褲子了。
雖然騎兵有了盾牌,但是那是借了步兵的單手盾,而非真正的立盾。大周尚未有那種可一手持長槍,一手持立盾的重裝騎兵的兵種。大周騎兵隻能算是輕甲騎兵,以沖鋒襲擾爲主。所以盾牌在手,也并不能在如此密集的弩箭攻擊之下保證安全。雖然身子的要害之處可被小圓盾遮擋,但是其他部位和胯下的戰馬卻無法遮蔽。
血肉開始橫飛,人馬開始翻滾,慘叫聲和戰馬的嘶鳴聲開始響徹戰場。和所有
的騎兵沖鋒的所面臨的場面一樣,在接近敵陣之前,這是騎兵們最爲恐懼和害怕的時候。也是騎兵們做夢都會噩夢連連的時刻。
前隊騎兵在經曆猛烈的箭雨打擊之下死傷慘重。或者說大多數都是因爲中箭而翻滾混亂,人馬踐踏撞擊造成的混亂和死傷。真正弩箭射殺的人數卻并不太多。密集陣型沖鋒就是會遇到這樣的問題,有時候最可怕的不是對方的攻擊,而是己方騎兵相互間的踐踏和沖撞。
瓢潑箭雨之下,沖鋒的騎兵死傷數百,這隻是極短的時間之内造成的死傷。但這并沒有阻擋騎兵沖鋒的腳步。趙德剛戰前的動員說的很清楚,這一次絕不允許後退,後退着立斬無赦,不管是誰,不管有多少人,隻要敢退後半步便立刻軍法處置。這是死命令,也就是說,要麽死在戰場上,要麽死在軍法之下,要麽奮勇沖鋒,擊潰對手,赢得勝利和豐厚的獎勵。除此之外,别無二途。
所以,雖然對方箭雨猛烈,己方騎兵死傷慘重,但是騎兵隊伍還是洶湧向前,沒有因爲混亂的局面而停止沖鋒的腳步。
無數隻馬蹄踩踏着倒在地上的人馬的身體沖過去,那些人有的本有逃生獲救的機會,因爲他們很多人隻是因爲戰馬中箭而摔下馬來,并沒有受緻命的傷害。然而,他們躲得了箭支,卻躲不開己方戰馬的鐵蹄。哀嚎和絕望聲中,他們被戰馬撞倒在地,被鐵蹄踐踏而過。在一聲聲慘叫聲中,被馬蹄鐵踏的血肉橫飛,直至踐踏成一團血肉之泥。
五十步!禁軍騎兵們開始齊聲呐喊,長刀高高舉起,如一片金光閃閃的樹林。隻需再過數息,也就是喘那麽幾口氣的功夫,他們便可以将長刀砍在那些近在遲尺的對手的頭臉上,宣洩這清晨到午時被他們埋伏戲弄的恥辱。
然而,這咫尺之間的距離,卻如同遠在天涯般的遙遠。雖然隻是喘息幾口的時間便可抵達,但很多人在下一刻便是想喘哪怕一口氣,都成了一種無法達成的奢侈的願望。
火器開始轟鳴,黑煙開始升騰,轟鳴聲響徹天地。空氣中又多了一種味道,那是火藥燃燒時的刺鼻氣味。禁軍騎兵們手上插滿弩箭的木圓盾開始爆裂成碎片,不計其數的鐵鋼珠鋪天蓋地而來,在空中形成了一片鐵彈彈幕。禁軍騎兵人馬身上開始爆發出無數的小血花,迸裂飛濺的血肉在空中形成了粉紅色的血霧。整個沖鋒陣型的前方兵馬都在一瞬間籠罩在這血霧之中。
像是有人揮舞巨大的鐮刀在嬌嫩的長草上割過,戰馬和騎手一個個滾翻倒地,在血泊之中翻滾哀嚎。熱.兵器對冷兵器,這根本就是不公平之戰,掌握着火器秘密的林覺一方,再一次讓愚蠢的對手了解到碾壓的威力。
其實林覺手中握有火器已經不是秘密,呂中天趙德剛等人經曆過京城武學堂攻堡壘一戰,他們目睹了那一戰對方火器的兇猛,理應有所警覺才是。可是,他們卻過于自信于自己的實力,或者說
總是以慣性思維思考。在他們的腦海裏,總是将兵力的多寡作爲戰鬥勝利的評判标準。總以爲己方兵馬是壓倒性的優勢,而對方無論手中火器多厲害,總隻是少量。
他們并不知道一柄火器的威力如何。倘若他們稍微做些功課,當知道一柄火器在适當的距離下會很輕松的将十幾名手持刀劍全副武裝的士兵轟殺。熱.兵器對于冷兵器,那是一種降維打擊。就好像兩人相博,一方被束縛住手腳,對方卻手拿利器一般,完全沒有勝利的可能。
倘若他們再肯多想一些,也當從那晚的興國寺大街上的血戰吸取教訓。他們應該明白,楊俊當日的失敗正是和眼前局面相類似。在林覺提出要正面爲敵的建議開始,他們便該多想想林覺爲何肯這麽做,難道智計多謀詭計多端的林覺會肯在明知吃虧的情形之下同意進行一場愚蠢的正面對決?他們太不了解對方,太不了解自己,也太不了解眼前的局面了。
所以,眼前的局面便是他們自高自大愚蠢不智所要付出的代價。
在火器的轟鳴聲中,距離林覺等人守衛的陣型前方二三十步之外,那是一片死亡地帶。無論多少人馬沖鋒而來,都無一能沖過彈幕的封鎖。還是那句話,火器雖然數量不多,但林覺等人卻無需擔心對方人數的優勢,無需分神對付其他方向,隻需集中所有火力射殺前方沖來的騎兵即可。
林覺并非嗜殺之人,更何況這些都是朝廷的禁軍。但是林覺此刻卻又不得不下令毫不留情的射殺所有沖來的騎兵。他必須要讓對手明白,追擊自己是多麽愚蠢的決定。他要徹徹底底的震懾住對手,這樣今後數日的進山之路才會更加的安全。大批辎重家眷人員還在前方不遠處,林覺不能讓官兵追上大隊人馬,不能讓他們将己方視爲待宰的羔羊一般随意進攻。所以,他要讓對手感到敬畏,要讓他們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不會輕易的進攻。因爲林覺明白,一旦對方不顧一切的進攻,自己是根本抵擋不住的。要讓對方敬畏謹慎,則必須要給予兇狠的打擊,讓他們感到恐懼。
所有人都被戰場上的慘烈驚呆了,這兩天,軍中對于林覺等人手中火器的描述充斥着各種流言。經曆過長街之戰的人對于當天的情形心有餘悸,他們跟其他士兵談及那天的交戰都滿是敬畏和恐慌。但是,這隻兵馬之中的絕大多數人并沒有參與當天的長街之戰。馬軍司編制六萬多人,當日參與圍剿小王爺的騎兵不過八千人。長街之戰的那天的騎兵也屬于北内城防衛體系。而這一支騎兵是外城駐紮的兵馬,當日未曾經曆過此戰。所以,對于軍中這些言論,衆多騎兵們是不信的。
沒有人會相信,在數千騎兵的沖擊之下,區區幾百人能夠活命,并且全殲了沖鋒的兩千兵馬。這在經驗常識之中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那可是大周精銳的騎兵禁軍啊,對方除非有鬼神之力,否則怎麽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