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中天無暇斥責自己兒子的大呼小叫,他慌了手腳,口中大呼道:“天賜,天賜,你沒事吧。你沒事吧。爹爹來救你。快,快鳴金收兵,快鳴金收兵啊。”
楊俊皺眉道:“呂相,此時收兵,豈非功虧一篑?”
呂中天怒目瞪着他道:“楊俊,你想我呂家絕後不成?老夫就這麽一個獨苗苗,雖然不肖,但畢竟是我呂家香火。你不收兵,是要老夫斷子絕孫不成?”
楊俊忙道:“呂相誤會了,老夫不是那個意思,老夫是說,這明顯是他們的計謀,抓了衙内公子以解困局,咱們收兵,不正是中了他們的計麽?”
呂中天冷聲道:“那又如何?我兒天賜的命比什麽都重要。老夫隻問你,下不下令?”
楊俊皺眉不語。呂中天大聲喝道:“好,你不下令,老夫自己下令。所有将官聽着,立刻鳴金收兵,不得再攻。否則,老夫叫他見不到今日的太陽。”
軍中将官不知所措,楊俊是主官,但呂相顯然發狠了。倘若不依,呂衙内倘若死了,怕是會引起呂相瘋狂的報複。軍中一群中高級将領本就是呂中天安插的人手,此刻自然是聽從呂中天的話,當即有十餘人開始有所動作。
楊俊鼓着眼緊皺眉頭,眼看即将成功,林覺等人将死在當場,卻出來這麽個事情,着實讓人惱火。在楊俊看來,呂天賜的生死跟大局相比算得了什麽?郭冰和郭昆林覺等人死在這裏,才會讓局面徹底得到控制。今後也不虞有太多的麻煩。對大局而言,絕對是最有利的局面。呂中天不應該不知道這其中的輕重。
呂中天當然不會不懂這些,但是他對兒子的愛超出了一切。超出了朝廷大局,超出了所有的事情。在呂中天心中,那個纨绔兒子若死了,一切都失去意義了。他幸辛苦苦争權奪利,甚至内心裏隐藏着一些極爲邪惡的居心。但倘若兒子死了,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倘若呂中天是那種以江山社稷爲重,不惜犧牲自身和家人的正直之臣的話,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可惜他不是。
楊俊無可奈何,隻得順水推舟下令鳴金收兵。他固然可以堅持不退兵,但呂天賜倘若被殺了,這筆賬可是要算在自己頭上的。目前情形下,和呂天賜鬧翻臉并不明知。除非自己有造反的決心,否則得罪了呂中天和得罪了郭旭并無二緻,都将會對自己極爲不利。
況且,即便郭冰和林覺等人能活命,他們也成不了氣候。待解救呂衙内之後,他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還是要被剿殺的。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想到這裏,楊俊歎息一聲,沉聲道:“呂相,既如此,老夫也不好多說什麽。呂相的兒子,自然是要救的。老夫隻希望呂相明白,這件事是呂相自己決定的,不是老夫的
決定。将來有什麽糾葛,老夫可沒半點幹系。”
呂中天冷聲道:“當然跟你沒關系,你大可放心。新皇怪罪下來,老夫擔着便是。”
楊俊點頭,一擺手下令道:“鳴金收兵。”
丈許方圓的巨大銅鑼被重錘敲打的哐哐作響。聲音刺耳鸹噪,傳遍整個戰場。血戰正酣的禁軍兵将們聞聽鳴金之聲,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将取得最後的勝利之際,對方居然鳴金收兵了,這簡直不可想象。但軍令如山,誰敢不遵。鳴金便是撤退的軍令,鑼聲響起,兵将隻得回撤。
林覺等人本已經陷入絕境之中,林覺自己也已經受了傷,左小腿上挨了一刀,傷口很深,差點砍斷了骨頭。流了許多的血,整個人已經癱軟無力了。近千人手,死傷大半,能站着抵抗的已經不足三百人。城裏邊,對方差點便攻進石屋之中,将王爺夫婦和小王爺擒獲了。若不是留守的百餘名王府衛士浴血厮殺的話,結果難以想象。
但突然間,對方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讓衆人驚愕不已。看着對方迅速撤回的背影,所有人慶幸之餘全身乏力,站都站不穩了。有的人幹脆一屁股坐在鮮血和殘肢之中,手腳顫抖的無法自控,口幹舌燥的說不出話來。均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
“怎麽……回事?”沈昙拖着一隻血糊糊的臂膀龇牙咧嘴的走來,對着林覺叫道。
林覺看向城下,他看到了一群騎兵正朝堡壘沖來,當先一人騎在一匹黑絲綢一般的光澤俊美的馬上,正是白冰。白冰馬上橫着的那個人林覺也看到了,林覺瞬間明白了,是白冰得手了,擒獲了呂天賜,立竿見影的逼迫呂中天退兵了。
“冰兒啊,冰兒,你可是我們的大救星了。若不是你,今晚便是我此生的終結之時了。叫我如何感激你。”林覺自言自語道。
衆人也都看到了飛馳而來的白冰等人,孫大勇也明白了過來,咂嘴喃喃道:“大人好算計啊,這一手釜底抽薪可真是讓人沒想到。白姑娘這個回馬槍殺的漂亮啊。對方的軟肋不多,但呂天賜絕對是其中最薄弱的可能得手的一個。大人這一手盤活了局面啊,我們可以出城了。”
林覺輕聲道:“不是我的計謀精妙,得益于冰兒之功。倘若不是她在我身邊,我便是有這樣的謀劃,又能讓誰去實施呢?所以,不是我厲害,而是她有這個能力,我的計策才能奏效。”
白冰看到城樓上站在那裏樣子有些狼狽的林覺,激動不已。夫君沒事,自己沒有來遲,一路上的擔心煙消雲散。将呂天賜交到馬斌手裏後,白冰拍馬馳來,飛奔上城。
林覺笑盈盈的看着她道:“冰兒,你做到了。”
白冰笑道:“幸不辱命。夫君你沒事吧,你的腿怎麽了?”
林覺苦笑道:“被砍了一刀,我這點本事,肉搏起來能保住性命便已經是萬幸了,傷點皮肉不打緊。”
白冰一驚,忙上前查看傷口,發現傷口
頗爲嚴重,這一刀差點砍刀骨頭。還好是在腿肚子後側,大血管沒有砍斷,但這血淋淋的傷口依舊汩汩冒血。見林覺雖然笑着,但臉色蒼白之極,白冰差點便哭出聲來了。
“都怪我,在相府迷路了,耽擱了時間。倘若夫君有個三長兩短,冰兒百死莫贖。”白冰一邊抹淚,一邊從懷中掏出瘡藥往林覺的腿上澆,撕下内衣布條幫林覺包紮傷口。
林覺輕撫她的頭發,笑道:“這可不管你的事,是我武功不濟,靠着防身火器卻也難以抵擋這般情形。今後我得向你學些招式了。這傷也不礙事,除了流些血,有些痛之外,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相較于戰死的兄弟們,我這算得了什麽?”
白冰微微點頭,四周戰場上慘烈無比,屍橫遍地,血污橫流,光是立足這一片城樓上,便有幾十具污穢不堪的屍體。離自己不遠處便是一隻人手。可見适才這一番戰鬥的慘烈程度。
馬斌等人也進了堡壘,沈昙孫大勇兩人正圍着他說話。馬斌能活着回來也是讓人意外之事。本來馬斌自告奮勇去誘敵,那其實和找死無異。能活着回來,自然讓人欣喜。
上到城樓上,馬斌大聲對林覺道:“林兄弟對不住,我沒能拖住他們。這幫孫子鬼精的很,也不知怎地便知道我是誘他們兜圈子,全部都掉頭追趕你來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發現我是冒牌的。”
林覺微笑拱手道:“馬大哥辛苦,莫說那樣的話。若非你誘敵得力,豈會争取到讓我們趕來這裏的時間?若非這座練兵的堡壘,但在長街之上的話,我們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馬斌歎息道:“真是險之又險,适才我看城頭一片混亂,心都涼了。林兄弟的傷不礙事吧。”
林覺微笑道:“不妨事。”
林覺的目光落到了被馬斌夾在腋下像個玩偶一般的呂天賜的身上。
“呂衙内,咱們又見面了。”林覺微笑道。
呂天賜本躲着林覺的眼神,他在這京城裏最怕的人之一便是林覺了。林覺初來京城便在相國寺将他打的鼻青臉腫,差點廢了他的寶貝。後來自己屢次找回場子,挑釁林覺,都灰頭土臉铩羽而歸。而那次自己被綁架的事情,事後呂天賜也得知這必是林覺所爲,從那之後,呂天賜心裏便對林覺有了巨大的陰影。在京城天不怕地不怕的呂衙内,卻不得不畏懼林覺,因爲他知道,林覺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雖然被人夾在腋下,但呂天賜倒還是禮節如常,勉力擡頭拱手還禮道:“林大人好。我爹爹已經答應收兵了,你可得履行諾言不要殺我。你若殺了我,你們都得死光光。對我最好客氣些。”
馬斌擡手便是一個耳光,打的呂天賜眼冒金星。噴着吐沫星子罵道:“對你客氣?偏不對你客氣。信不信我擰了你的腦袋下來。小王八,你爹那老王八篡逆謀反,害死了我們這麽多兄弟,拿你陪葬還差不多,還對你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