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滿身冷汗,不知如何去應對。他本憤懑滿胸,自以爲有一番委屈的道理。誰料想,被父皇這麽一說,他的道理又是多麽的可笑。郭旭心裏也明白了,事到如今,一切都沒法挽回了,他的太子夢,大周皇帝的夢至此已經破碎片片,難覓蹤迹了。
“父皇……兒臣……兒臣竟然如此不堪麽?在父皇的心裏,兒臣既是罪人,又是無用之人了麽?那麽,父皇何必生下兒臣,讓兒臣在世上受煎熬?兒臣倒是甯願做那民間村夫,每日隻爲一箪食一瓢飲而活,也省的如今這般生不如死,行屍走肉。”郭旭輕聲喃喃自語道。
郭沖更是憤怒,冷聲喝道:“朕說你不知自省,那是一點也沒錯。你将過錯全部推給别人,現在居然怪朕生了你了。朕是你的父親,朕給了你生命,你卻不知感恩。你想當庶民百姓,爲一日三餐而活?那簡單的很。朕可以奪了你的王爵俸祿,讓你當個地地道道的庶民,遂了你的心願。好不好呢?”
郭旭面如死灰,這最後的賣慘矯情之言也是無效了,這說明自己在郭沖心目中已經再得不到任何的憐憫和疼愛了。父皇徹底的放棄自己了。
郭沖長籲一口氣,閉目平複了一下心情。他本想着即刻便将郭旭貶爲庶民,讓他嘗嘗當百姓的滋味。但理智告訴他,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就算他犯下再大的錯誤,自己也是要給他些機會的。也是要竭力挽救和保全他的。身爲人父,他還做不到對自己的兒子絕情絕義。
“郭旭,你不是想要去西北養馬去麽?朕準了你便是。從此以後你便去西夏養馬去,終身不準回京城。你在西北好好的養馬,爲朝廷盡一份心力,也彌補你所犯下的過失。朕爲你做的也隻有這些了。你要明白朕的苦心。以前種種之事朕都可當做沒發生過,都可以原諒你了。希望你能改過自新,成爲一個真正爲祖宗江山的穩固而盡力的人。不要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也許西北苦寒之地,開闊的草原和雪山能讓你心胸開闊,明白一些真正的道理。”郭沖歎息着輕聲道。
郭旭欲哭無淚,他提出要去西夏養馬的奏折實際上隻是一種試探。塵埃尚未落定,他是要以這種方式提醒父皇,他還有個二兒子存在。他上奏折的潛台詞是試探郭沖對自己還有幾分的憐愛之意,任誰也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去西夏那種苦寒之地去的。父皇倘若對自己還有一絲的眷顧之意,便會駁回自己的奏折。可他竟然準了,這說明自己已經徹底的失去了在父皇心目之中的位置了。徹徹底底,幹幹淨淨了。父皇是不想再看到自己了,自己完全就是個多餘的人,他像是趕走一隻蒼蠅一般,恨不得自己早些離開京城,免得在他面前煩擾。這便是自己的父皇,他對他的兒子便是這般的絕情絕義,而且居然還說是爲自己好。真是天大的笑話。
郭旭的想法已經完全走入了一個死胡同,他壓根就沒意識到郭沖此
舉正是爲了保全他的舉動。正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不希望他留在京城将來送了性命。他最後的對于郭旭的眷顧被郭旭徹徹底底的理解爲是絕情絕義了。
“你去吧,朕累了,想歇息了。你要離京時也不必來見朕了。撐着春夏之季的天氣,你可以早些動身。天冷的時候,你便到不了西夏了。”郭沖的聲音在郭旭的耳邊響起,伴随着重重的歎息之聲。
郭旭木然半晌,緩緩磕頭,啞聲道:“兒臣領旨謝恩,兒臣叩别父皇,祝願父皇身子康健,長命百歲。祝願我大周國祚綿延,千秋萬代。”
郭沖歎息一聲擺了擺手,郭旭緩緩起身來,轉過身去緩緩慢慢的退了出去。
夕陽西下,一縷黃昏的陽光從琉璃殿頂斜射下來,照在站在廊下的郭旭的慘白的臉上,那張臉上神情木然,被陽光渡上了一層黃色之後,活像是一張從墳墓裏挖出來的活死人的臉。
廊下,趙元康筆直的站着,他看到了郭旭神色呆滞的退了出來,皺了皺眉頭緩步走了過來。郭旭卻看也沒看他,慢慢的沿着回廊往前殿走去。趙元康愣了愣,快步跟了上去。
長廊前方,有人說笑着走來,腳步快捷,走路帶風。郭旭沉浸在麻木的情緒之中,根本沒有擡頭看,跟來者擦身而過,徑自走去。
“站住!見了本太子居然如此漠視,無禮之極!”一個聲音冷冷喝道。
郭旭一驚,側首看去,他看到了郭冕那張修飾的粉白俊美的臉。那臉上帶着一絲譏诮之意。
“見過晉王。”郭旭拱手淡淡道。
“閉嘴!什麽晉王?叫我太子!我是太子,明白麽?你得給我磕頭跪拜!”郭冕喝道。
太子乃儲君,按照規制可以向他稱臣的,郭冕的話倒也沒錯,行跪拜之禮卻也是應該的。
郭旭愣在那裏,向郭冕跪拜,那是他不能接受的。他有什麽資格受自己跪拜?直到現在,郭旭對郭冕還是從心眼裏瞧不起。一個纨绔之人,自己怎麽可能向他跪拜?
郭冕倒也沒有堅持如此,隻冷笑道:“你來這裏作甚?這裏是你來的地方麽?父皇召見你了?還是你自己硬是跑來了?又打的什麽鬼主意,還想跟我争一争這太子之位?嘿嘿,不自量力。也不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我是皇後之子,也是皇長子,這位置我一生下來便爲我備着的,偏偏你想奪?你奪得走麽?”
郭冕盡情奚落着郭旭,沒有什麽能夠當面奚落郭旭剛讓他感到舒坦的事情了。過去多年來,兩人的角色是反過來的。父皇對郭旭的喜愛不加掩飾,對自己則常常斥責。現在風水輪流轉,自己笑到了最後,這種翻盤的感覺甚至比一開始便占據上風更爲酣暢舒坦。成爲太子之後,郭冕并沒有見過郭旭,也沒有當面奚落他的機會。沒想到今天在延和殿居然遇到了郭旭,自然是肆無忌憚的盡情譏諷嘲笑了。
郭旭咬着後槽牙,輕聲道:“我是來向父皇道别的,父皇已經恩準我去西夏養馬了。不日我便離京了。皇兄,既然遇到了你,我也順便向你道别。郭旭告辭了。”
郭冕一愣,皺眉
道:“慢着,你要去西夏養馬?父皇恩準你了?”
“正是!”郭旭低聲道。
“你又打的什麽主意?你肯去西夏養馬?你會養得什麽馬?是了,我明白了,你這是想逃走是麽?你是不是别用用心?你想去西夏起兵反叛?是不是這麽想的?哈哈哈,你想的挺美啊。我告訴你,你休想。我會禀明父皇,不讓你離開。你想跑?門都沒有。你給我老實的呆在京城,待我登基之後,嘿嘿……總之……你休想打别的主意。”郭冕冷笑連聲,口舌如刀,毫不留情。
郭旭叫道:“大皇子,我都願意去西夏養馬了,你何必逼人太甚?”
郭冕冷笑道:“你現在顯得很可憐,當初你想要我的命的時候,按兵不動甚至驅趕教匪攻我的時候,你怎麽不是這副樣子?你做的事我都記着,一樁樁一件件都在我腦子裏。父皇包庇你,我可不慣着你。待我登基,我們一件件的算賬,算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哈哈哈。哈哈哈。”
郭冕仰頭大笑,負手轉身而行。身旁的兩名侍從也笑着緊跟而去。郭旭的臉上青紅交加,扭曲變形,牙齒咬得咯咯響,忽然,他轉頭朝着郭冕的背影叫道:“太子殿下,且留步!”
郭冕回頭笑道:“怎麽?你還有什麽話要說?求饒麽?”
郭旭緩步走近,沉聲道:“我還沒有拜見太子呢,怎好失了禮數。”
郭冕一愣,哈哈笑道:“好,你拜。對,從現在開始,你得好好的奉承我,将來或許我會對你好些。你倒是識時務……啊,你幹什麽?”
郭冕話說到一半,忽然驚呼出聲。因爲他看到郭旭走近身邊卻沒有跪拜的意思,反而臉色變得淩厲,目露兇狠的光芒。直覺讓他感到不妙,不免大聲的呵斥起來。
郭旭縱身上前,一伸手,便掐住了郭冕的脖子。咬着牙道:“你也配當大周之主?那是我的,誰也别想奪走。擋我者死!”
郭旭本就喜歡拳腳武技,身材也比郭旭高大。郭旭耽于宴飲詩酒,本就是個文弱之人。一把被郭旭抓住了脖子,像是被老鷹抓住的小雞,根本動彈不得。隻覺得喉頭窒息,吸不進氣去,手腳胡亂的掙紮起來。
一旁跟随的兩名親随見狀吓得魂飛魄散,兩人忙搶上前來救,就聽着啊啊兩聲慘叫,兩名親随撲倒在地。他們的身後,趙元康提着滴血的長劍站在那裏,面帶詭異之色。
“淮王殿下,臣趙元康願聽淮王調遣,所有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就等殿下一聲令下了。請殿下吩咐。”趙元康沉聲道。
郭旭長吸一口氣,啞聲道:“我本不想走到這一步,但是他們非要逼我走這一步。既如此,我也隻能如此了。趙元康聽令,即刻命殿前司兵馬封鎖大内皇宮,禁止任何人外出。凡擅自進出者殺無赦。”
“遵命!”趙元康沉聲道。
“另外,派人去通知我外祖父,請他即刻進宮。”郭旭再道。
“呂相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殿下一進宮,臣便通知呂相了,這也是呂相吩咐我做的。所以,現在呂相恐怕已經進宮了。”趙元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