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倘若這背後有人指使的話,你認爲會是誰呢?”郭沖沉聲問道。
林覺皺了皺眉頭,知道這是郭沖對自己的進一步的試探。其實他問出這樣的問題,其實便是已經心裏有了猜測的人選了,隻是要看自己的反應罷了。
“臣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林覺沉聲道。
“你是何意?什麽叫不能回答?”郭沖皺眉道。
林覺道:“硬是要臣列出所謂的人選來,臣也不是不能夠這樣做,但這完全是沒有事實依據的猜測,臣這麽做和攀附他人何異?而且是毫無證據的攀誣。臣前面已經說了,皇上可徹查此事,找到幕後指使者,前提是這個人或者這股勢力是存在的。臣表達了自己的觀點,臣傾向于是容妃娘娘自己所爲。所以臣不能胡言亂語,請皇上恕罪。”
郭沖冷笑道:“怕就怕你明明知道是誰,卻不肯告訴朕吧。”
林覺撩起袍子跪地,高聲道:“皇上此言,臣不敢當。皇上若這麽看臣,請賜臣一死。臣豈敢包庇謀逆之人。”
綠舞也吓得跪倒在地,不知所措。
郭沖瞪視林覺半晌,皺眉道:“都起來吧,朕隻是說說罷了,當年你隻是個孩童,跟此事沒有幹系。哎,朕真是心力交瘁。朕自問待人以誠,對身邊的人也照顧的周全,孰料竟出如此背叛朕的事情。林覺,你知道遭人背叛的滋味麽?很不好受啊。朕恨不得将背叛朕的人碎屍萬段,方消心頭之恨。”
林覺起身來,輕聲道:“皇上,出了這樣的事情,臣也覺得很遺憾。”
林覺轉向容妃歎道:“容妃娘娘……哎……容妃娘娘,你當年怎麽會那麽糊塗呢?你怎可做出這等荒唐的事情。你看看皇上這般痛苦,你傷了皇上的心了。然則你又得到了什麽呢?三皇子……不……那郭昊也死了,自己的女兒颠沛流離在外,這麽多年無父無母,不知根在何方,您說你這麽做值得麽?”
容妃流淚歎息道:“是啊,我什麽也沒得到,反而失去了許多,傷害了很多人。我唯有一死以恕罪了。皇上,您千萬莫生氣傷了龍體,臣妾不值得你傷心發怒。”
郭沖沉聲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你大錯鑄成,朕無法寬恕你。你倘若還有一些良心的話,便該什麽都不要隐瞞,告訴朕那幕後指使你的是誰?是誰慫恿你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的,那才是你真心的悔悟。”
容妃看了一眼林覺,咬牙答道:“皇上,臣妾不是不肯說,而是根本沒有人指使臣妾,臣妾從何說起。正如林覺所說的,臣妾總不能胡亂攀誣他人吧。”
郭沖怒道:“賤人,死不悔改,死有餘辜。”
容妃臉色發白,垂頭不語。
屋子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忽然林覺開口道:“皇上,臣有一件事想問容妃娘娘,不知皇上可否同意。”
郭沖疑惑的看着林覺,點頭道:“要問什麽事?”
林覺道:“臣忽然想起綠舞跟我說的一件事,綠舞說,娘娘曾告訴她,說三皇子當年的死很是蹊跷,娘娘懷疑其中有詐。臣想問問娘娘是否有此事。”
郭沖一愣,不知林覺爲何忽然提及這件事來。但聽他話語,似乎郭昊當年之死有一些蹊跷,這讓郭沖生出疑惑來,不覺也疑惑的看向容妃。
容妃也有些詫異,心中疑惑不解。她不知道林覺此時說出這件事是何用意。确實,郭昊之死一直是她心中的陰影,總覺得事出蹊跷。但是這僅僅是猜測而已,并無确鑿證據證明。三皇子死前腹瀉不止,太醫來診斷的結果也隻是類似于痢疾之症,但任何藥物都不起作用,隻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在懷裏。這件事雖然蹊跷,但容妃也隻能在心裏懷疑,并不敢胡亂猜疑張揚。林覺此刻提及此事,用意何在?
容妃畢竟是個聰明人,在這種時候,即便不知林覺用意,她也明白林覺一定是有什麽目的的。從林覺之前的話來聽,林覺正竭力的爲自己開脫,所以容妃決定順着林覺的話回答。
“哦,這件事麽?确實是實情。郭昊的死卻是讓我刻骨銘心,我也一直心裏難以平息。所以跟綠舞閑聊時談及了此事。”容妃忙道。
“臣聽綠舞說,娘娘告訴他,三皇子郭昊在有一年中秋之夜賞月之後忽然腹瀉不止,百般醫治無果,拖延一個多月之後亡故,是也不是?娘娘說其中有些疑點,可否跟臣詳述?”林覺道。
容妃看了看郭沖陰沉的臉,那張臉上有些驚訝和期待之意,顯然皇上也在等候自己的回答,于是咬了咬銀牙,沉聲道:“那件事我本不願提及,但既然林覺問了,我便說說那件事。那是郭昊十歲那年的中秋,當時皇上還是太子,那晚我們在太子府後園賞月。那晚之後,郭昊便腹痛難忍,腹瀉不止。太醫診斷說是痢疾之症,開了治療痢疾的方子,卻又根本治不好。最後……最後……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他沒了。”
容妃流下了眼淚。想起當年之事,兀自心中傷痛。不僅是因爲郭昊之死的傷痛,更因爲郭昊的死是她人生的轉折。郭昊死後,她便失去了後宮争雄的資本了。從此便隻能看着梅妃在面前招搖了。她所冒險所做的一切都化爲了泡影。她的眼淚有很大一部分是爲了此事而流。
林覺沉聲道:“娘娘确定那是痢疾之症?”
容妃道:“是太醫們說的,本宮也不懂醫術,隻能聽他們診斷。”
林覺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被郭沖忍不住打斷道:“林覺,你問這件事是什麽意思?你想說什麽?”
林覺躬身道:“皇上,臣隻是覺得很是蹊跷。痢疾之症普通的郎中都可醫治,爲何三皇子郭昊的痢疾之症連太醫都無法治療?這似乎有些說不通啊。”
郭沖冷聲喝道:“你怕是瘋了。此刻朕要處置的是掉包之事,你扯到這上面作甚?是何居心?幸而太醫沒有治好他,否則讓這個西貝貨充作朕的兒子,還不知道産生多大爲危害。死的好,我郭氏得上天保佑,這是老天在幫我郭氏。”
容妃娘娘輕聲歎息道:“皇上,那好歹也是你曾經最疼愛的兒子啊。”
郭沖喝道:“什麽兒子?那是别人的兒子,跟朕何幹?你還有膽子說他是朕的兒子?着實可惡。”
容妃面色慘白,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發現無話可說。
林覺忙轉移話題,輕聲問道:“娘娘還是說說當晚郭昊是如何發病的?怎麽突然就腹瀉不止了呢?是否是吃了什麽不潔之物?”
容妃驚愕的看着林覺,她看到了林覺的眼神在閃爍。突然之間,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林覺這是要将郭昊之死的事情也扯出來,這件事關聯之人,一旦扯出此事來,後宮這一潭水便更加的渾濁了。容妃想,反正事已至此,自己恐難逃一死。背後上奏此事的呂中天吳春來等人不就是想要自己死,想讓太後受到牽連,好重重打擊支持郭冕的後宮力量麽?他們的根本目的其實便是爲了郭旭成爲太子罷了。一旦失去太後和自己的支持,皇上又對梁王府生出懷疑,那麽郭冕幾乎不可能成爲太子。說到底,還是爲了皇位之争。
林覺顯然是想要自己将梅妃拖下水的,把整件事徹底的搞亂。哪怕是讓皇上對梅妃生出懷疑,便對郭旭産生極大的負面影響。在那種情況下,郭旭便不可能順利的戰勝郭冕。
臨死我也要拖着你,要完蛋一起完蛋。這是容妃從林覺的言行中讀出的領悟。
“是了。此事極爲蹊跷。那天晚上,郭昊本是跟我坐在一起賞月的,皇上還記得麽?皇上還命他作了一首中秋賞月的詩呢。還大大的贊賞了他幾句呢……”容妃點頭大聲道。
郭沖冷哼一聲不語,他當然記得那天的情形。郭昊死之前是他最喜歡的小兒子。聰慧伶俐,機敏過人。郭沖到哪裏都喜歡帶着他。即便心中對他的相貌有些疑惑,但依舊抑制不住對他的歡喜。就算是現在,想起郭昊當年的伶俐模樣,郭沖還是對他恨不起來。作孽的是大人,而非郭昊。自己有什麽理由恨這個跟自己極爲投緣的孩子。
那天晚上,郭昊作了一首賞月詩。甚是有些文采。郭沖很是高興,還賞了郭昊一口桂花酒。賞了他一對玉麒麟的玉佩。可是當晚,郭昊便開始腹瀉拉肚子。郭沖一度以爲是自己賞了他喝酒的緣故,畢竟郭昊隻是個孩童。但很快太醫便證實這跟喝酒無關,說是吃壞了肚子,鬧了痢疾之症。可是,病情之重讓人難以理解。宮中太醫束手無策。就這樣拖了個把月,郭昊便死了。郭昊死之前,郭沖都不敢看他,因爲郭昊已經瘦得皮包骨頭,像是一具骨骸一般了。這件事對郭沖的打擊很大,因爲此事,這麽多年來郭沖對容妃一直寵愛,部分原因便是因爲郭昊之死帶來的傷痛和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