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确實并無證據。林覺也不諱言這一點。“楊樞密,這件事我确實還無證據,但我并非信口胡言,而是有所風聞的?”
“風聞?哈哈哈,皇上,諸位大人,你們聽聽。這等大事,林大人居然憑風聞便可信口開河,簡直豈有此理。皇上,臣請嚴懲林覺,如此攀誣老臣,老臣可擔當不起。皇上若不嚴懲此人,老臣絕不答應。”楊俊一聽便來了勁了,跳起來大聲叫道。
林覺皺眉道“倘若楊樞密想要證據,便去自己查一查,一切便水落石出了。本官相信楊樞密并不知此情,是被下邊的人糊弄了,所以楊樞密該進行一次内部的徹查了。有的人利用軍饷中飽私囊,你楊樞密卻要因此而背黑鍋。楊樞密怎能允許這些蛀蟲壞了你清廉剛正的名聲麽?軍費被這些蛀蟲侵吞,這也非你楊大人的初衷吧。”
林覺今日的目的是讓楊俊接受包幹軍費的提議,而非逼得他無路可退。正要到那種地步,楊俊必會瘋狂反咬,事情反而不好辦。所以他有意的将楊俊和他下邊的将領們摘開,給足楊俊的台階下。實際上,楊俊作爲主官,倘若下邊真的有大規模侵吞軍饷的事情而他一無所知的話,那也是他的失職。隻是此時此刻沒必要強調這一點。
楊俊卻并不領情,冷笑道:“少來這一套,你現在說這話卻也遲了。你信口攀誣,當真以爲朝廷沒有規矩王法了不成?皇上,今日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皇上必須給老臣一個交代。”
一群樞密院官員們也都紛紛義憤填膺的指責了起來。呂中天吳春來等人自然也不甘寂寞,紛紛對林覺此舉加以攻讦,說什麽‘身爲朝廷重臣,随意攀誣陷害,此舉必須受嚴懲,否則此風漸長,朝廷中攀誣成風,敗壞風氣,将不可收拾。’雲雲。
郭沖皺着眉頭看着林覺,心道:林覺啊林覺,你真是沖動行事啊。沒有證據你也敢亂說話。哎,終究是嫩了些,行事不夠穩重。這下可好了,朕該怎麽辦?朕難道當衆縱容你胡言亂語?怕是不成了。哎,本以爲能扶持你起來,豈料你不是這塊料啊。
面對如此局面,林覺面帶冷笑似乎并不以爲意。今日本就有備而來,眼前的局面早在意料之中。遇到楊俊這種不知好歹的人還能如何?隻能把話說的更明白些,讓他自己知難而退了。
“皇上,諸位大人。”待衆人的攻讦稍微平息了些,林覺朗聲說道:“是不是誣陷,有沒有證據,其實很簡單,隻需一查便知。皇上,臣願派出人手對軍中食空饷之事進行徹底調查,結果自然水落石出。臣不懂諸位大人如此激動是爲了什麽?臣隻是要理順朝廷财政事務,杜絕财政漏洞以防有人貪污朝廷錢款中飽私囊,這難道不是臣份當所爲之事麽?你們不去懷疑這吃空饷的事情,卻來對本官大肆攻讦,卻不是爲了什麽?不去解決問題,倒來解決提出問題的
人?這是何道理?”
郭沖微微點頭,正要說話。楊俊卻搶先開口道:“少廢話,你去查?你有什麽資格去查軍中之事?莫非你要插手我樞密院的事務不成?再說了,你查出來的結果誰能相信?焉知你不是栽贓陷害?”
林覺冷聲道:“楊樞密這話可是不講理了。我三司衙門本就對朝廷錢款撥付以及使用的動向有追蹤稽核之權。三司衙門去查豈是越權?所有朝廷款項撥付出去,三司衙門難道便都甩手不管了麽?按照規制都需全程監督核查。以前三司沒能做到這一點,從現在開始便要這麽做。軍中事務有其特殊性,所以本官才提出包幹軍費的作法,便是尊重樞密院尊重你楊大人。倘若按照規制,查你樞密院也是職責範圍之内的事情。你樞密院難道超然于朝廷之外不成?這大周兵馬是皇上的兵馬,可不是你楊樞密的私産,這一點楊大人可要搞清楚。”
楊俊一愣,忽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麽鬧下去,似乎事情要走向不可收拾的一面了。
“楊大人說不信我,我不知道三司衙門怎麽就變得不可信了。皇上都信任微臣掌管大周三司衙門,你楊大人倒來說不可信,這是何意?是說皇上的眼光有問題是麽?也罷,且不提這些事,你不信我三司衙門,卻也好辦的很,臣請皇上指派人跟我三司衙門組成聯合稽查,全程監督行事,這總可以了吧?楊大人不信我三司衙門,皇上您總該信了吧?皇上總該不會故意攀誣你楊樞密了吧?皇上派人全程監督行事,倘若軍中沒有吃空饷的事情,我當衆道歉,還樞密院上下的清白。并且願意接受一切處罰。倘若要是查了出來,楊樞密,你該怎麽說?”
林覺言辭鋒銳,如機關槍一般的掃射過去,楊俊渾身上下被打得全是窟窿眼,一口氣盡數洩去。他開始後悔自己的舉動了。這要是去查,肯定是要被全部查出來的。空饷的事情查起來其實極爲容易,隻需将發放的數字和實際軍中的人數清點一番,便現端倪。這要是一查,可全露餡了。雖然他自己并沒有貪墨這些銀子,但是一個失察失職之罪是免不了的。而且設計一大批親信将領也都一個個得下大獄。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要鬧個天翻地覆了。更重要的是,皇上會對自己怎麽想?
郭沖撫須思忖着,看這架勢,林覺是胸有成竹的。而楊俊似乎有些猶豫了。那便是說,這件事恐怕卻有其事。郭沖心裏雖然惱怒,但卻又不願這件事鬧得太大。對楊俊,郭沖還是信任的。沒有了楊俊,誰又能擔負起統帥兵馬保衛大周的重任呢?軍隊生亂,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倘若這麽一查,查出纰漏來,鬧出亂子來,那絕非自己所願。
“林覺,朕覺得……朕不必派人去查此事了。這件事說到底是軍中可能出現将領違規貪腐之事,本質上屬樞密院内部事務,朕看還是交由楊樞密自行嚴查,結果通報給朝廷爲好。你看呢?”郭沖沉聲道。
林覺就等着郭沖和稀泥了,真要是硬來,其實也
扳不倒楊俊,楊俊目前的地位是無可替代的。要弄他,時機遠遠未到。今日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皇上聖明,臣早就說過,這件事最好楊樞密自己去查爲好。我三司衙門人手本就不多,每一項撥款都要派人監督查勘,這本就是極大的負擔。所以,樞密院倘若能自查,那是最好不過。臣之所以提出軍費包幹的想法,其實也就是希望樞密院能夠自己負起責任來,自查自糾,省的我們一項項的去核查款項的用度,這不是推卸責任,而是給予樞密院尊重,同時也增加行事的效率。可是楊樞密他不同意包幹軍費啊,那我三司衙門也不得不派人去查,否則款項用度不明,朝廷财政混亂,這罪責在我三司衙門,在臣的頭上,臣豈非也要受罰?”林覺躬身道。
郭沖看向楊俊,楊俊此刻豈不知借坡下驢,忙道:“罷了罷了,臣同意這軍費包幹的辦法便是。林大人所言的有人吃空饷的懷疑,老臣必親自督查。倘若有人真敢這麽幹,老臣必嚴懲不貸。請皇上放心。”
郭沖點頭笑道:“甚好,那便這麽定了。具體事宜,你們私下協商接洽。退朝,退朝!”
郭沖心滿意足,退朝而去。林覺也心滿意足,率衆而去。留下楊俊瞪着眼,心裏像是吃了蒼蠅一般的難受。每年四千萬兩左右銀子的軍費一刀砍到了兩千五百萬兩,包幹之後再無随意提出撥款的理由,今後怕是要過苦日子了。自己也不能縱容手下那些家夥們随意貪銀子了。必須要約束他們,精打細算了。
連續幾次朝堂上的交鋒,均已林覺的大獲全勝而告終。水漲船高之下,林覺所率的三司衙門忽然間從人們心中的二流衙門成爲了一個強力的機構。人們驟然明白了過來,原來三司衙門的權責居然如此巨大,他掐住的錢袋子正是所有衙門的咽喉命脈。以前居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年頭沒錢便得當孫子,三司衙門原來是所有衙門的爺爺啊。
人們不禁去想,爲何以前三司衙門卻沒給人這種感覺。思索的結果便是,以前的三司衙門缺少了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數任三司使都是唯唯諾諾的貨色,而林覺的上任卻徹底改變了這一切。正所謂兵慫慫一個,将慫慫一窩。沒有強力的領頭之人,三司衙門是絕不可能崛起的。
從正月十五到二月末,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朝廷之中的格局和風氣起了巨大的變化。林覺在朝堂上的敢于直言激發了一些官員的鬥志,他們也漸漸的敢于對呂中天吳春來楊俊等人的言行有所指責了,也敢據理力争了。面對重大事務時,也并非人雲亦雲了。整個朝堂之中的風氣正在變得積極,呂中天極其黨羽,楊俊等人的氣焰大大的消退。圍繞在林覺身邊,聚集了一大批敢言敢說之人。幾乎又回到了嚴正肅和方敦孺重回朝堂之後的局面,甚至比那時還要積極。因爲林覺是以其新一代沒有任何資曆的身份去挑戰權臣,這比之嚴方二人資曆深閱曆豐富名望高的情形更具有激勵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