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案一旦通過,那麽楊俊便無法再随意的換裝和各種理由要錢了。銀子每年撥付到位,剩下的便是你自己做主。你不肯裁軍,那你便自己想辦法維持。你想随意換裝換馬,你也得自己花銀子。那點銀子肯定不夠你折騰,你想伸手要那是沒門。你隻能自己想辦法,要麽裁兵,要麽别折騰。武器盔甲你的遵循三年一次換裝的要求,沒人再爲你的窮折騰買單。這便是所謂的總包幹之意。
最後,最爲重要的一點便是要徹底清查一次财稅收繳的流程。節流固然需要,但開源才是根本。按照大周這個龐大的國家的規模,正常的稅收怎也要在八千萬到一億兩銀子。變法之前,稅收降到了六千萬兩,這一定是出了問題。或許是地方上的截留,或許是稅收名目上的統計疏漏,或許是其他的原因。總之,得查清楚,弄明白。厘清财稅征收的通道,不該征收的不征收,該征收的不能疏漏。
這一攬子的辦法,正是林覺等人對于三司衙門進行的大刀闊斧的變法。林覺下定決心要先将大周的财政之事弄的清清爽爽。那怕現在當的是個窮家,但隻要規劃得當,計劃周全,還是可以流暢運轉起來的。
雖然對于變法的激進作法林覺并不贊同,但是在接受三司衙門之後,林覺理解了他們的作法。面對這樣的局面,嚴方二位大人怎能不錐心似焚,急于改變現狀。大周朝就像穿着錦繡華麗衣衫的一位高貴公子一般,其實衣服一脫,骨肉嶙峋,已經不成人形了。風一吹,這位公子便要摔倒,此刻隻是站在那裏,讓人覺得他還是那麽的高貴華麗一般。
林覺也感激兩位大人留下來的一些東西。條例司的一些人是經曆過曆練的,轉過來便可做事,而且都是實幹之人。這是短短半個月時間,三司衙門得以迅速運轉起來的基礎。除了得力的人之外,還有便是條例司的變法留下來的财政的底子。去年财稅過億,這大大的緩解了壓力。而且新法被廢之後,善後事宜歸于三司處置,林覺驚喜的發現,各地常平倉雖然裁撤,但其官貸銀兩和所存糧食折現,竟然多達三千餘萬兩之巨。常平倉本是獨立運行的,這筆銀子其實并不歸于财政支出之列,隻是每年上交所得,本銀留存的。這一大筆銀子現在全部歸于三司衙門,更是大大的緩解了因爲平叛赈濟而花銷的大筆虧空。
二月初三,這一攬子的計劃和方案被寫成奏折送到了郭沖的案頭。郭沖給予了大大的肯定,但是在一件事上,郭沖的批示是:廷議而決。那便是關于軍費包幹的提議。
郭沖無疑還是奉
行他的老一套作法,軍費包幹的辦法一定會招緻楊俊的反對,所以他不能給予肯定的批示,而是在朝堂之上進行辯論而決。他則充當仲裁者的角色,這樣便可保持他超然的地位,擺出一副不偏不倚的姿态。
果然,在朝上,林覺這包幹軍費的作法一經提出,便被楊俊斥爲荒謬之舉。呂中天吳春來等一幹官員也紛紛幫腔斥責爲胡鬧。軍隊之事乃國家大事,豈能用這樣的辦法簡單的解決軍費的用度問題。雙方在朝堂上展開了一番激烈的唇槍舌劍。林覺和杜微漸楊秀三人擺事實,拿數據,将曆年來軍費支出的數字當場計算,證明給予包幹數字的合理性。每年兩千五百萬兩的軍費足可維持整個大周兵馬的日常運轉。
但楊俊哪管這些,态度嚣張跋扈之極,就差指着林覺的鼻子罵了。一口一個老子,老資格擺的連很多朝臣都看不下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林覺不得不給他來點硬料,于是乎林覺說道:“楊樞密,據我所知,大周軍中有十八九萬人是食空饷的人。這些都是空頭名額,楊樞密該好好的去查一查了。不是我給的包幹軍費少了,而是軍隊内部私吞空饷成風,貪墨朝廷軍饷數字龐大,楊樞密該從内部着手,整頓這些人,追回這些損失。則你會發現,本官給的這包幹軍費對軍中日常用度綽綽有餘。”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林覺的意思是軍隊之中有十八九萬人是虛構的,而這些虛構的人照樣每月領着軍饷和錢銀,戰時還可以作爲虛報戰死的兵額冒領朝廷撫恤。這十八九萬空額每年從朝廷套取銀子高達三百多萬兩,這還不算并存在的裝備武器更換等等的這些花費。
所有人都驚愕的看着楊俊,包括郭沖也驚的張着嘴巴發愣。他怎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
楊俊萬沒料到林覺會将這樁醜聞給抖落出來。事實上楊俊并非不知道這些事,但這些事在軍中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楊俊自己領軍之時,其實也幹過這樣的勾當。軍中将領們流傳着一句話:武官朝廷不重視,又要去戰場拼命。文官不用拼命,卻還地位高待遇高,當個武官有什麽好?這要是不撈點銀子,戰死沙場之後家中妻兒父母都要餓死。在這種指導思想之下,大周軍中将領們撈錢成風。有仗打的時候撈錢更容易,很多人喪心病狂到拿百姓的腦袋領軍功。沒仗打的時候,要撈錢便靠着吃空饷和克扣軍饷,或者是靠換裝換馬騙取銀子。有的将領私下裏膽大包天,都敢倒賣.軍火,将運去更換的裝備盔甲都賣了換銀子中飽私囊。還有的居然連敵人都敢賣,賣了大周的刀劍盔甲來對付自己,喪心病狂之極。
楊俊雖然知道這一切,但他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他是當兵出身,自然了解這些人的心理。這些人要撈銀子,隻要不搞得太離譜,他是不會去整治他們的。但這些事都是高度機密,卻不知林覺是怎麽知曉的。居然還抖落了出來。
楊俊哪裏知道,林覺可是在樞密使衙門短暫的當過東房主事的。雖然林覺起初并沒有刻意的知道這些烏
七八糟的事情,但他手下的官員叫馬丕進的卻是個話痨,林覺在樞密院公房帶的時間極短,但馬丕進還是爲了和林覺拉近關系,說了許多他所知道的秘密。
馬丕進或許是爲了他的話有震撼性的效果,給林覺以極爲深刻的印象,主動談及了樞密院所屬各處兵馬的一些陰暗之事。林覺聽了也覺得甚爲震驚,他不相信這些都是真的,于是馬丕進不知從什麽地方搞來了一份卷宗。那卷宗裏全是各處将領吃空饷克扣軍饷的證據。都是别人列舉出來,向楊俊進行舉報的。
林覺不得不信了,證據在此如何能不信?一查所涉領軍的官員,居然一個個都還滋滋潤潤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呆着,沒有一個因爲這些舉報而被免職或者處罰。這更是讓林覺驚訝不已。
林覺本來是想暗中查查這件事的,但當時嚴正肅和方敦孺身陷囹圄,後來又自殺身死。接下來又是一系列的複仇行動,林覺也沒有心思去查這件事。直到林覺離開樞密院任職三司使的時候,才想起此事。于是憑着記憶将這些數字給記錄下來。此刻才抛了出來。至于真正的證據,林覺卻是沒有的。
楊俊沒料到這些事在林覺眼裏都已經不是秘密。那些舉報信他都看過,都被他收在一個卷宗裏放在自己的公房裏保管。他之所以沒有聲張,既是因爲他覺得這些事并不算什麽大事,将領們貪點财物這沒什麽。而更重要的一點是,這些舉報材料恰恰是他可以控制這些領軍将領們的手段。隻要這些人進京述職的時候,楊俊都會單獨接見他們,将這些舉報信給他們瞧。這些人自然吓得屁滾尿流,但楊俊會告訴他們,這些事他會壓着,替他們保密。說是保密,其實便是以此控制這些人對自己唯命是從。說到底,楊俊還是爲了自己的利益。
本來這種事情楊俊是不會洩露給下屬官吏知曉的,然而,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馬丕進這種大周公務員們平日無所事事,對餘各衙門内部的小道消息卻是消息靈通之極。樞密使衙門裏的這些事情又怎能瞞得過他們的耳目。楊俊公房中負責保管卷宗的小官吏在私底下跟一幫衙門官吏喝酒時說漏了嘴,于是這件事便成爲了衙門裏不公開的秘密。馬丕進也是急于向新上司表明本事,吸引眼球,故而說了此事。甚至還冒險去将那卷宗拿出來給林覺過了目,林覺這才相信此事是真。
此事被揭開,楊俊既尴尬又憤怒。有人居然将這件事洩露了出去,簡直膽大包天。自己原以爲樞密院鐵闆一塊,現在看來卻是千瘡百孔,一定是有人向林覺洩露了消息,或者是林覺買通了樞密院的人。
“楊樞密,這是怎麽回事?”郭沖沉聲喝問道。
楊俊是絕對不肯承認此事的。大聲叫道:“血口噴人,絕無此事。林覺,你……你有什麽證據?竟敢如此胡言亂語,你需拿出證據來證明。否則便是攀誣,便是陷害。”
楊俊面紅耳赤的大吼,其實他心裏虛的不行。倘若林覺真的拿出證據來,那他可不知道該怎麽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