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俊強壓怒氣道:“你得罪了呂中天和郭旭,這便是給自己找麻煩。老夫可以容忍你,但他們可不會容忍你。你想一想,淮王一旦登基,你還有活路麽?”
林覺微笑道:“登基?那他得有那麽本事才成。”
楊俊冷笑道:“笑話,老夫和呂中天支持郭旭,郭旭豈有不當上太子,繼承大統的道理?莫以爲現在郭旭似乎失寵,但太子之位非郭旭莫屬。皇上心裏想的事你能知道?皇上親口跟老夫說過,郭旭需要給予打擊,讓其性子沉穩下來,方可擔當重任。你告訴我,皇上這話是什麽意思?這冷落隻是表象,其實便是錘煉郭旭的心性。這是皇上的苦心。你明白麽?”
林覺先是一愣,旋即釋然。楊俊口中的話他一個字也不信。楊俊明顯是在撒謊。他想欺騙自己罷了。種種現象可以斷定,皇上那是真冷落,而非什麽錘煉心志。楊俊這麽說,不過是欺騙自己上當罷了。
“哦?原來如此。這麽說,淮王是太子之位的首選了?那我倒是真的需要擔心了。淮王即位,我便死定了。”林覺說道。
“那可不是麽。淮王即位,秋後算賬,你自知後果。否則你以爲老夫爲何要站出來支持他?說白了,老夫不得不支持他,因爲老夫也怕秋後算賬不是麽?在這件事上,站錯了隊便等于是自尋死路,你已經站錯了隊了,便不能一錯再錯了。”楊俊沉聲道。
林覺皺眉道:“那依着楊樞密,我豈非已經死定了。既然死定了,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舍得一身剮,我也要做出些事來。萬一被我攪黃了呢?”
楊俊冷笑道:“你這種想法極其危險,你要這麽幹,便真是死定了。雖然你現在已經成爲呂中天和郭旭的眼中釘肉中刺,但是,老夫卻可以救你一命。如果老夫出手保你,你便安然無虞。老夫的份量,呂中天和郭旭還是不得不掂量掂量的。老夫不同意他們動你,他們便動不得你。”
林覺點點頭道:“這我倒是相信,然則楊樞密怎肯保我?楊樞密不是也恨我麽?”
楊俊沉聲道:“那便要看你的表現了。老夫說了,對你并無惡感,反而很欣賞。當初推薦你入我樞密院,也是想讓你成爲老夫的左膀右臂。但事與願違,你跟老夫反目,老夫其實心中很是難過。但那些事老夫都可以不計較。今後,你若能跟老夫齊心,你我二人必能掌控局面。便是那呂中天,也無法撼動你我。”
林覺皺眉道:“這可奇了,楊樞密現在不是和呂相打的火熱麽?怎地這話意又是和呂中天不對付?在下可是糊塗的很了。”
楊俊微笑道:“所以說你不懂。這朝堂上的事情,你還是個雛兒。我和呂中天不過是爲了同一個目的而站在一起罷了,事實上,呂中天和我早上嫌隙。你知道呂中天想幹什麽麽?他想要軍政大權獨攬,成爲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第一人。他說過,軍政分權,相互掣肘,這是朝廷機構的弊端。宰相理當掌兵權,方可審時度勢,便宜行事,對大周是有好處的。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隻不過,當初他在先皇面前說了這話,被先皇訓斥了一頓之後便再沒提及了。你是聰明人,你隻要想想,郭旭即位之後,呂中天會不會建議郭旭下旨這麽做?郭旭會不會爲他所左右?那是一定的。所以,老夫跟呂中天之間必有一番惡鬥。其實方敦孺和嚴正肅死後,下一個便該是老夫了。隻是你突然冒了出來,而且太子之位懸而未定,故而我們可以相安無事。”
林覺不知道楊俊說的這些話是真是假,這或許是故意诓騙自己的言辭,又或許真的是楊俊的心裏話。也許真的是事實也未可知。楊俊如果真的是這麽想的,那麽他此刻的話倒有三分可信度,拉攏自己對抗呂中天也不失爲一個不錯的選擇。畢竟自己還是有些用處的。但是林覺有一點想不明白,這也是楊俊整段話的重大漏洞。
“楊樞密既然擔心呂相會對你動手,爲何又要支持淮王爲太子呢?你難道不知道,郭旭當上皇上,呂中天便權勢熏天了。郭旭會聽他的話,而不是你。倘若我是你,當支持晉王爲太子,未雨綢缪才是。”林覺問道。
“這個……”楊俊轉了轉眼珠子,沉聲道:“你有所不知,老夫不得不支持淮王,因爲老夫知道淮王是唯一的人選。老夫明知他會成爲太子,難道還要逆天而行?這不是自己找麻煩麽?那樣的話,淮王登基之後,不用鬥,老夫也完蛋了。這叫識時務者爲俊傑,順勢而爲之。或者說是不得不爲之。”
聽了這樣的解釋,林覺心中雪亮。楊俊那一大段話都是扯談,都是謊言。什麽要明知道郭旭會當上太子?明明是他以爲郭旭必赢,所以押寶上去,結果現在形勢大變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或許站錯了隊,所以才來忽悠自己。目的其實很簡單,他要說服自己不要搗亂,轉而支
持郭旭。這樣便避免了他站錯了隊的嚴重後果了。說白了,他們已經開始擔心郭冕會成爲大周新的主人了,他們以前不這麽認爲,但現在已經不得不承認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了。
“那麽依着楊樞密的意思,我該怎麽同你合作呢?”林覺想進一步的套問更多的話。
楊俊故作姿态,沉吟道:“其實很簡單,你需摒棄之前的偏見,方敦孺和嚴正肅的死确實可惜,但他們是自殺,可沒人謀害他們。你若過不了心裏的這道關口,便無法進行下面的合作。你需立刻停止一些暗中的勾當。老夫不妨将話說的再直白些,你做的那些事自以爲無人知曉,但其實馬腳百出,都知道是你所爲。你若把所有人都當聾子瞎子,那你便大錯特錯了。倘若不是對你還有好感,老夫會将你做的那些事的證據都挖出來,到時候你便無法抵賴了。”
楊俊一邊說,一邊查看林覺的神色,想從林覺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但他看到的是林覺一張笑盈盈的臉,林覺連一絲恐慌也欠奉。
“我不知道楊樞密在說些什麽。楊樞密要是老是這麽打啞謎,那在下可就如墜雲霧之中,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楊樞密還是說的更直白些的好,最近在下這腦子有些不太靈光。什麽我背地裏幹的勾當?我幹什麽了我?”林覺笑道。
楊俊恨不得給林覺那張笑臉一拳,按着他的頭一頓猛錘方能解恨。但他不能。
“罷了,明白不明白你心裏有數,老夫說了,過往一切老夫可以一筆勾銷當着不知道。但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從中作梗,跟呂相和淮王作對。這樣對你沒有一丁點的好處。你現在是三司使了,掌握朝廷财政之權,要善于逢源,搞好關系,不能扯後腿。更主要的是,在皇上面前,你不要再說些不利之言。你做好你的本分,便是最好的合作了。隻要你不作妖,不鬧騰,老夫向你保證,一定保護你的周全。即便淮王成爲太子,日後登基爲帝,老夫也保證你不會有事。倘若你能公開支持淮王,那便更好了。将來說不定得淮王重用。你還年輕,将來我們這些老家夥都死了,你便是朝廷中流砥柱,股肱之臣。這是老夫對你最起碼的要求。”楊俊沉聲道,
林覺裝作恍然之态,點頭道:“原來就這麽簡單,這就叫合作。我還以爲要幫楊樞密打頭陣,跟呂中天他們大幹一場呢。原來是也要跟他們合作。”
楊俊翻着大眼道:“那是以後的事情,眼下無需如此。将來他們欺負到我的頭上,我們自然要聯合對付他們。你放心,老夫知道你對他們不滿,老夫會幫你完成你的心願的。目前卻無必要。”
林覺點頭道:“原來如此,在下明白了。告辭了。”
林覺擡腳便走,楊俊皺眉道:“慢着?”
林覺道:“怎麽了?”
楊俊道:“你還沒表态呢,你同不同意跟老夫合作,願不願意按照老夫之前所言去做?”
林覺笑道:“你猜!”
楊俊皺眉道:“這是什麽話?什麽叫猜?君子之約,一言而決,猜什麽?應了便應了,不願便不願,消遣老夫麽?”
林覺哈哈大笑道:“楊樞密,你才知道我是在消遣你麽?你又何嘗不是在消遣我?你當林某是三歲孩兒麽?任你花言巧語的诓騙不成?那日我在殿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你們有什麽詭計盡管放馬過來,林覺可一點也不懼。我那恩師的榜樣在那裏,我是他唯一的弟子,難道你以爲我會背叛恩師,跟你們同流合污麽?你要給我忠告,我倒要忠告你楊樞密幾句話。你乃朝中重臣,皇上對你何等器重,你當立身爲正,全心全意效忠皇上,爲朝廷辦事才是。然而你卻爲了私人之怨,和呂中天他們沆瀣一氣,結黨營私,彈劾忠良之臣,這是何等舉動。勸你好好想一想吧,結黨營私之人,皇上會容忍他們麽?此爲不忠之舉。你也不想想,呂中天全力支持淮王是爲了什麽,那是他的外孫,淮王即位,他呂家将大權獨攬,屆時有你好果子吃麽?你明知這件事,還要去跟着摻和,是爲不智。你本是朝廷中威望極高之人,當年你率軍平定西夏之亂何等的威武光彩,但現在,你身居高位,不思再立新功,成天隻想保住自己的位置,不許被人侵犯你分毫利益。躺在功勞簿上屍位素餐,此之爲不仁。你陷害忠良之臣,欲制他們于死地,全不顧同僚之誼,是之位不義。你便是那不忠不智不仁不義之人,你有什麽資格要我跟你合作?你倘若稍有羞愧之心,便該立刻改弦更張,即刻回頭。不要再和那些野心之臣同流合污,而應該立刻向皇上請罪,揭露他們的陰謀。否則,你便是大周朝的千古罪人,将來必無善終。言盡于此,楊樞密自己好好想想吧。”
林覺一頓暴風驟雨一般的指責,字字如鞭子一般抽打在楊俊的臉上。楊俊聽着這些話臉色青白惱羞成怒。突然大叫一聲,沖到牆邊伸手将牆上懸挂的寶劍摘了下來。滄浪一聲寶劍出鞘,劍刃帶着寒光朝着林覺的頭頂劈了下來。
……
早朝過後,政事堂公房之中氣氛壓抑之極。沒能阻止皇上任命林覺爲三司使,甚至被皇上很不客氣的制止了他的長篇大論的呂中天心情很不好。
一群官員們遭受池魚之殃,當宰相大人下朝回到公房時,他們急着進去回禀事務,請示彙報。結果被宰相大人一頓臭罵,統統給轟了出來。一個個灰頭土臉的站在院子裏面面相觑。
副相吳春來走來,問了情形,知道呂相心情不佳。于是當場問了他們要禀報的事情,當即便代爲作了處理,之後命他們各自回去做事去。
打發了這些人,吳春來快步走進呂中天的公房之中。公房正廳内,一群官吏站在桌案後噤若寒蟬戰戰兢兢的站在那裏。耳聽得東側呂中天的公房裏傳來打砸之聲。有東西被摔在地上發出像是花瓶之物被砸碎的聲音,還有紙張書本飛舞的呼啦啦之聲。
吳春來皺了皺眉頭,走向東公房門口,剛掀開簾子,便聽呼呼的風聲迎面而來。吳春來忙縮頭護臉,卻還是沒來得及。噗的一聲,額角被衣物砸中。吳春來被砸的眼冒金星,痛徹心扉,痛叫一聲捂着臉蹲了下來。
“哎呦喂!痛死我也。”吳春來叫道。
手裏正拿着一本線裝書準備砸過來的呂中天愣了愣,認出是吳春來進來,忙道:“怎麽是你?我以爲是那般不長眼的,這時候還跑來惹老夫煩惱。砸了哪兒了?有礙否?”
吳春來揉着額角,苦笑着起身走過來。他能感覺到額角起了包。雖是一本書的書角砸中而已,但那也堅硬的很,不啻于被一塊石頭砸中。
“呂相這是作甚?怎地發這麽大的火氣?哎呀,這隻唐三彩的仕女花瓶怎麽砸了啊。這是呂相最喜歡的物件啊。可惜了,可惜了。”吳春來看着滿地的紙張書本公文的狼藉,看着隻剩下半隻底座的那隻半人高的唐三彩仕女花瓶碎裂在地的情形,皺眉咂嘴叫道。
“有個屁用?這些東西有個屁用?咱們被人掐着脖子了。皇上居然絲毫不顧我們的顔面和反對,執意任命那狗東西爲三司使?氣煞老夫了。這可好了,這膽大妄爲的狗東西倒要和我們平起平坐了。你看到他那副嘴臉了麽?在殿上一臉的挑釁,出言嘲諷。皇上是吃了什麽迷魂藥了?怎麽就被這厮給迷惑了,連老夫和楊俊的話都執意不聽了?顔面盡失,顔面盡失。實在可惡,可惡之極。”
呂中天瞪着眼睛,一蓬胡須吹得飛起,清瘦的面孔漲得通紅,頗有些扭曲可怕之感。
吳春來當然知道呂中天爲什麽發怒,隻得安慰道:“呂相息怒,莫氣壞了身子。”
呂中天怒道:“老夫如何能息怒,咱們越是對付他,他倒是活的越是滋潤。這下好了,居然當上了三司使了。你說這叫什麽事兒?”
吳春來道:“此事确實讓人惱火,但即便他當了三司使又如何?三司現在權屬政事堂,實際上他是一頭撞到了咱們的手裏。今後他三司的事情我們不點頭,他也寸步難行。呂相不必爲此動怒。”
呂中天冷聲道:“老夫是爲這個發怒麽?老夫是惱火皇上的态度。皇上這是何意?偏偏要跟我們唱反調是麽?他明知道那林覺是彈劾老夫和楊俊的,卻執意要提拔他,這是故意給我們找個對手。嘿嘿,帝王之術用到我們身上了。當年他登基的時候怎麽跟老夫說的?說什麽老夫是股肱之臣,他會倚重于老夫,絕對不會對老夫玩什麽手段心眼。現在可好了,他食言了。若是提拔别人也就罷了,提拔林覺算什麽?林覺算是那根蔥?他當三司使?這不是擺明給我們難堪麽?這厮膽大妄爲,綁架我天賜的帳還沒跟他算呢。劉西丁他們的案子也必是他做的。不但逍遙無事,反而加官進爵。老夫豈能咽下這口氣?”
吳春來賠笑低聲道:“呂相的心情春來能理解,春來也恨不得将這小賊給碎屍萬段。但呂相現在可不能急躁。現在情勢有變,皇上的态度微妙。淮王最近屢遭訓斥,昨晚上元燈會上更是當衆遭到訓斥,形勢極爲不利。這時候爲了林覺當三司使的事情跟皇上唱反調實爲不智。目前當務之急是要扭轉局面才是。”
呂中天怒道:“老夫豈有不知?可是如何扭轉?林覺這小賊奸猾的很,本來老夫那掉包之計精妙無比。可一舉将林覺鏟除,讓晉王百口莫辯,直接扭轉局面。可誰能想到,這厮居然跑去獻了藥方,讓老夫妙計落空,可惡之極。那天倘非郭旭機智,差點連藥丸少了的事情都要被爆出來。這厮像是知道我們的計劃一般,真是教人費解。知道此事的人隻有老夫郭旭和你三人,他是怎麽知曉的,老夫着實難以明白。”
吳春來吓了一跳,呂中天的意思似乎是在懷疑自己和林覺暗通款曲了。呂中天和郭旭不可能告密,所能懷疑的隻能是自己,如何不慌?
“呂相,春來可是一片赤膽忠心啊,春來絕沒有透露半個字出去。請呂相明察啊。倘若呂相懷疑春來,春來隻能以死明志,一死以自證清白了。”吳春來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