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咳嗽一聲,坐直身子,打起精神來,朗聲道:“諸位愛卿,關于京東西路赈濟安撫之事便到此爲止,諸位若有建議疑問,可去同林覺商議,由他定奪。朕今日早朝的第二件大事,是關于遼國之事。”
群臣忙打起精神來細聽。皇上提及數次關于遼人之事,顯然對同遼國的關系極爲重視。這件事現在是大周面臨的外交上的頭等大事,确實需要有個決斷。
“衆所周知,此次青教之亂乃遼人暗中指使,遼國狼子野心昭然。可恨的是,他們依舊态度倨傲,抵賴不認便罷了,還反稱我們诋毀他們。如此無信無義無德的蠻夷之邦,朕對他們還能縱容麽?我大周待遼人已經仁至義盡,難道還要跟這樣的白眼狼虛與委蛇?豈非大損我天朝威嚴和聲望。”
郭沖大聲繼續說道,情緒頗爲激動。一旁的錢德祿心裏擔心的很,皇上病體剛剛有起色,這般激憤會不會又咳嗽起來。錢德祿已經做好了一旦皇上咳嗽起來便立刻上熱水和丸藥的準備。
“可笑的是,到如今我大周還跟遼人遵守着燕雲之盟,互稱兄弟之國。昨日,朕還接到某些官員上折子告訴朕,說什麽‘今年交給遼人的歲币和錦帛需得準備,以免誤了交付的時間’。可見在我們有些官員心裏,畏遼人如虎,隻要能苟安,便可完全不顧朝廷體統,不顧我大周的臉面。這樣的官員,朕要他作甚?”
郭沖怒聲說道。下方官員從中一名須發花白的官員面色煞白,仆前跪地磕頭,口中叫道:“皇上恕罪,老臣并無此意,老臣隻是按照舊年循例上奏問詢。皇上恕罪啊。”
所有人都認出此人是鴻胪寺卿趙蕈,實際上當郭沖說出有人上折子詢問歲币之事時,衆人便都知道是他了。因爲鴻胪寺的職責之一便是處置和周圍番國之間的外交信使禮儀等事務。自燕雲之盟之後。大周每年年底的歲币布帛的交付都是由鴻胪寺主持辦理。這趙蕈一直是負責此事,所以必是他上折子詢問的了。隻是這人明顯是辦事腦子不靈活,不懂得看風向。明顯大周和遼國的關系已經到了破裂的邊緣,怎也要等等再看。他倒好,按照往年的舊例,開始操心歲币布帛交付之事了。
“恕罪?朝廷正是有了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庸碌之臣,沒有骨氣和見解的因循之輩,我大周才被遼人戲弄的毫無顔面。傳旨,革去鴻胪寺卿趙蕈一切官職爵位,貶爲庶民。流放三千裏。其子孫親眷永不錄用!”郭沖大聲喝道。
群臣驚愕,站站而驚。這趙蕈爲官多年,曆任三朝,如今在即将緻仕之年卻落得如此下場。不能說他無能,他辦事還是兢兢業業有條有理的。但可惜的是,他撞到了刀口上了,而且也許年紀老邁腦子也不太靈活了,所以這一次倒了大黴了。大周對于官員還是比較寬容的,除非是罪大惡極之輩才會處以極刑,一般而言都是貶官下獄而已。但這流放三千裏之刑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比死刑更爲嚴厲。一旦流放,便永無回歸之日。像趙蕈這樣的年紀,必是客死他鄉之局。
對于這個年頭的人而言,客死他鄉落葉不能歸根,這是比死還可怕的事情。曾經有人被判流刑,他的選擇是自殺。甯願死也不願流離千裏之外,足見一斑。更不要說,趙蕈的子孫親眷也受到牽連,永不爲朝廷錄用,這好比是判了整個趙蕈家族子弟的入仕的死刑。在這個年頭,便是斷了他們的前途,永遠也别想翻身了。
群臣心中恻然,有的爲趙蕈而歎息,有的爲今日皇上的态度所驚駭。郭沖雖然爲人比較嚴厲,但總體而言對臣子還算寬容。他即位以來,還沒怎麽對臣子下狠手。最多的是申斥訓誡,給人的印象雖然威嚴,但卻絕不嚴酷。但今天郭沖的态度卻讓很多人驚愕無比。原來皇上不是沒有脾氣,而是他輕易不發脾氣罷了。這也從側面說明,皇上對于遼人此次背信棄義觊觎大周之事已經不再有絲毫的容忍了。
趙蕈渾身無力的一遍遍叫着‘皇上恕罪’,卻依舊被殿前司侍衛拖出殿去。郭沖面色嚴峻,沉聲說道:“諸位愛卿,你們認爲我大周和遼國之間的關系該如何處置?呂愛卿,你說說。”
“啓奏聖上,老臣認爲,遼人無信無義,我大周也已經仁至義盡。在目前的情形之下,燕雲之盟我大周已經不必遵守。所謂兄弟之國之約,更是天大的笑話。老臣建議,皇上當派使赴遼,告知他們,因爲他們背信棄義,燕雲之盟從此撕毀,我大周将不再遵守此盟。除非遼人誠心誠意的道歉,方可重修舊好。否則,則兩國斷交,再無寬恕。”呂中天當然知道今天的風向,他其實一直以來他對遼人的态度也是強硬的,這也是一貫主張的态度。
“恩,朕認爲呂愛卿所言不錯,這燕雲之盟早該廢除了,這便是我大周上下心中的一道塊壘。非朕不遵先皇之約,而是遼人毀約在先,得寸進尺,對我大周敵視。所以這燕雲之盟,理當廢除。”郭沖大聲。
“皇上所言極是。呂相所言也極是。這燕雲之盟不但要廢除,而且臣以爲,雙方邊鎮榷場也當盡數關閉,從此不許再有邊民互市。遼人賣我們的不過是牛羊馬匹毛皮等物罷了,我大周牛羊不缺,毛皮等物也非必須之物,大不了我們不穿毛皮,少吃牛羊罷了。我大周賣給遼人的是茶葉布帛絲綢稻米等物,皆爲遼人必須之物。但關閉榷場,則遼人無衣無茶無稻米可食,不出年餘,必亂陣腳。這雖非正式作戰,卻也和作戰差不多,對方生亂,我大周便可高枕無憂。”吳春來不待點名便上前朗聲說道。
“說的好!”郭沖一拍大腿道:“遼人從我大周得利最多,雙方互市,遼人得利。遼人所食稻米,所飲茶酒,所穿衣帛,皆爲我大周所供。關閉榷場,讓其茹毛飲血,恢複禽獸之生活。我大周不必爲這群禽獸提供衣食。至于牛羊毛皮馬匹,我大周西夏之地本可出産,隻需擴大規模飼養放牧,便可保證填補空缺。他們需仰仗我們,我們卻無需仰仗他們。吳愛卿這建議提的好!”
吳春來洋洋得意,終于能露一會臉了。得了皇上誇獎,這可并不容易。群臣也是紛紛議論,群情激奮,曆數遼人無恥之行,都覺得必須要給遼人懲罰,紛紛贊同呂相和吳副相的提議。但也有人神色鄭重,顯然有不同意見。
“臣鬥膽問一句,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要和遼人開戰?”楊俊終于開口問道。他一開口,堂上立刻靜了下來。
“楊愛卿,朕沒說要和遼人開戰啊。雖則遼人無恥無信,我大周興兵罰之也是師出有名,不過目前我大周以内政爲要,暫不宜興兵讨伐。這一點,朕是明白的。”郭沖沉聲道。
楊俊皺眉道:“可是皇上要撕毀燕雲之盟,要撤了邊鎮榷場,要和遼人斷交,這不就是要和遼人交惡麽?倘若皇上要這麽做,邊鎮兵馬便要做好作戰準備,因爲即便我們不出兵,遼人也會來攻打我們。”
郭沖皺眉沉吟道:“遼人現在能騰得出手?女真人之亂他們還未平定,他們有餘力攻我大周?”
楊俊道:“這不是他們有無餘力的問題,而是我們有沒有做好準備的問題。一旦遼人攻我,我們可做好了準備。糧草物資軍械銀兩可曾備齊,可做好了和遼人決一死戰的準備。倘若并無這些準備便和遼人撕破臉皮,是否有待商榷?臣也覺得需得對遼人施以重拳,以懲罰其興風作浪觊觎我大周的狼子野心,但有些事不可意氣用事,當深思而決。”
郭沖緊皺眉頭,他知道楊俊的意思。楊俊還是一貫的想法,他不怕打仗,但他要銀子。繞來繞去還是繞不開銀子的問題。
“楊樞密,這可不是意氣用事,關乎我大周顔面,周邊小國都看着咱們呢。這一次倘若不給遼人顔色看看,将來周圍的這些臣服之國便個個要生事端了。您是樞密使,掌管我大周兵馬。這時候可不能說這樣的話。”一名政事堂官員出言駁斥道。
“廢話,正因爲我是樞密使,肩負朝廷重責,我才會實話實說。可不能光靠嘴皮子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是要花白花花的銀子的,是要舉全國之力的。平日你們一個個嚷嚷着軍隊花的銀子多,一個個吵着要削減軍隊,甚至還有人要搞什麽精兵裁軍。這時候該怎麽說?我還是那句話,朝廷要做好和遼人作戰的準備,隻要撕破臉皮,戰端必起。莫看遼人陷于内亂,他們可以輕易組織起大量兵馬。遼人全民皆兵,上了馬是士兵,下了馬是百姓,這一點你們難道不知?斷貿易便是斷其根本,遼人豈會等到自己内亂的時候,必是以鐵蹄打開我大周邊鎮之門。還望諸位好好的想一想。”楊俊沉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