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中天沉聲道:“老夫以前是小瞧這個人了。這厮心思缜密,行事膽大心細,确實難纏。此次他完全隐于幕後,沒有露出絲毫的蛛絲馬迹來。這封信也是以江湖人士的口氣寫的,字迹上看似乎是左手寫的字,這讓我們也根本無法通過此信來确定是他所爲。明知道是他,卻又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可見他是做好了準備的。所以,目前看來,隻能暫且忍耐。不過,要對付他,今後有大把的機會。隻要你當上太子,将來成爲皇上,此人你想千刀萬剮都易如反掌。郭旭,眼光放長遠,我們所謀者乃是大事,又何必斤斤計較于此。”
“外祖父,話雖如此,可孫兒心中着實不甘。而且,目前看來,謀太子之位之事也似乎并非十拿九穩。迄今爲止,尚無進展。父皇多日不臨朝,似乎将此事都忘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最近林覺這厮頻繁被召見,我擔心這厮會壞事。母親那日跟我說,太後和容妃最近頻繁和皇後相見,必是在謀劃晉王當太子之事。朝廷裏,現在很多官員的态度也很暧昧。咱們上一次花了那麽大氣力都沒能将嚴正肅和方敦孺扳倒,那些人額手稱慶,譏笑我們。外祖父,你還覺得我得太子之位是十拿九穩的麽?我現在可真不這麽認爲了。”郭旭歎息說道,情緒頗爲低落。
呂中天輕拍郭旭肩頭,沉聲道:“郭旭啊,成大事者絕不可喪失信心,不可爲一時的困難而感到沮喪。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和晉王之間,誰更有能力,誰的口碑更佳,這是一目了然之事。晉王之所以現在有些起色,隻不過是一時得意罷了。他是爛泥扶不上牆,根本難成大事之人。想要對付他,簡直太容易了。你自己也要多想想辦法,多動動腦筋,在他身上多做做文章。他是容易得意忘形之人,你可以放下身段,跟他多接觸接觸,或許會有更多的收獲。”
郭旭皺眉道:“外祖父的意思是說……要我去向他示弱?”
呂中天道:“示敵以弱,麻痹對手,敵驕縱之時,必露馬腳。或可爲我所用。”
郭旭緩緩點頭道:“外祖父說的有理,我明白了。”
呂中天微笑道:“要不說你聰慧絕倫,一點就透呢。你将來必成我大周中興明主,一代賢君。至于目前的局面,确實有些撲朔迷離之感。太後若是支持晉王,确實是棘手之事。皇上對太後還是孝敬的,在太子之位的抉擇上,太後的話還是起作用的。今日淩晨我去見了皇上,皇上的病情已經好了很多。這幾日……有人告訴我……皇上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轉。皇上說,過兩日便能上朝了。這是件好事,皇上身子好轉,對立太子之事便不會那麽着急。此時情形,延遲立太子反而對我們有利。我們正好利用這段時間集中力量将嚴正肅和方敦孺扳倒。完成之前既定的目的。這兩個人對于未來太子之位的定奪也是會有關鍵作用的。他們也絕對會站在晉王一邊的。能扳倒他們,便是連消帶打,既剪除晉王身後的支持力量,又能重新掌控朝廷局面。這才是目前老夫想要做的頭等大事。”
郭旭皺眉道:“可是……上一次父皇爲了保他都甯願下罪己诏,也不肯治他們的罪。這還怎麽扳倒這兩人?不瞞外祖父您老人家說,我也擔心他們會在太子人選上插一腳。他們得父皇信任,又有一大批的文士儒生仰其鼻息。這幫人最善于玩弄文字,鼓舌弄風。真要被他們帶起風向來,絕對會很棘手。”
呂中天點頭道:“不錯,這幫人确實不容小觑。我大周又是以文治爲先,崇尚文德,對士大夫的言論重視之極。這夥人若是集體發聲,确實會很麻煩。所以,你知道扳倒這兩人的重要性了吧。”
郭旭沉聲道:“可是能怎麽辦呢?現在他們可是穩如泰山呢,父皇……”
“穩如泰山?怕是不見得吧。你放心,吳春來的人卧在條例司中。以嚴正肅和方敦孺的脾性,想找他們的破綻可謂易如反掌。不瞞你說,吳春來送上來的關于這兩位的言行犯忌的已經不下百條。隻是我覺得還不夠份量罷了。我在等待能讓他們無法翻身,讓皇上無法接受的言論。到那時,便是他們倒台之時了。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過兩日皇上早朝,我将帶頭上奏,請皇上緩立太子。争取更多的時間,扭轉目前的局面。”呂中天沉聲道。
郭旭看着呂中天沉着的面孔,心中焦躁的情緒略有抒減。外祖父經曆過多少風雨的洗禮,有他在,自己便有主心骨。他的話,還是要聽的。他的決斷,還是要認真的對待的。在自己沒有登臨大寶之時,絕對不能得罪外祖父,不能讓他對自己生出不滿。譬如眼下,自己便不得不爲了救那個纨绔的舅舅而放棄自己的一張底牌了。但這是明智而且值得的。
“外祖父,我這便下令放人。不過,倘若林覺不遵信諾,不放舅舅的話,那可如何是好?”
“他敢!他要是敢那麽做的話,便是逼着我殺他滿門。他不會蠢到這種地步的。林覺是聰明人,這一次其實是我們招惹他在先,他才會铤而走險。否則難道他敢捋我們的虎須?一旦我們放人,他一定也會放人。老夫得即刻撤回城中兵馬,免得他有所顧慮。他不想留下蛛絲馬迹,老夫便也給他創造機會,免得他不好放人。”呂中天沉吟說道。
……
午後未時時分,一輛簡陋的馬車緩緩的停在了林家大宅門前。林虎從車轅上跳了下來,輕輕拉開了馬車車門簾幕。
“綠舞姐姐,到家了。下車吧。”林虎輕聲說道。
綠舞的臉從黯淡的馬車裏露了出來,帶着欣喜和複雜的表情往外看。當看到熟悉的林宅大門,周圍熟悉的環境時,綠舞的眼淚撲簌簌的滾落了下來。
“綠舞姐,莫哭,到家了,我們到家了。”小虎也鼻子一酸,差點流眼淚。但想到林覺跟他說的‘男兒流血不流淚’的囑咐,他有咬牙忍住。
綠舞慢慢的走下車來,站在雪後天晴的陽光裏,伸手抹着眼淚,鼻子抽泣着,看着緊閉的朱紅色大門,埋怨道:“他們居然沒有一個在門口迎接我們,真是的。不知道我們死裏逃生麽?”
小虎撓頭道:“也是,怎麽冷冷清清的。是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被放出來了。叔肯定還急的團團轉呢。我來告訴他們一聲,給他們個驚喜。”
綠舞還沒說話,林虎将手掌在嘴巴前圍成喇叭狀,大聲叫道:“我們回來啦。叔,各位嬸嬸姐姐,我們回家啦!”
這一嗓子喊得聲音極大,驚飛了左近樹上落下的一群飛鳥,羽翼扇動之際,樹枝上的積雪撲簌簌的掉落下來,像是下了一場雪。遠處街口幾名行人吃驚的往這邊看,像是看着兩個傻子一般。
“小虎,你可真是的。莫叫了,咱們進去便是了。”綠舞埋怨道。
林虎呵呵笑着,取了包裹背在身上,大踏步走上石階。綠舞拎着裙據一步步的拾階而上。突然間,大門哐當一聲作響,嘩啦一聲大門四開,門裏,黑壓壓一大群人站在照壁前,一個個滿臉笑容,喜笑顔開。
“歡迎綠舞妹子林虎兄弟回家!”
“可算回來了,可想死我們了。走了這麽久?”
“……”
人群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說話,鬧騰不休,正是林覺郭采薇謝莺莺以及一大群婢女護院小厮們站在大門裏迎接綠舞和小虎的歸來。兩人從淮王府出來之後,消息便很快送到了林宅之中。衆人故意站在門内不出聲,便是要給綠舞和林虎一個極大的歡喜。
綠舞的眼淚又流了下來,臉上卻帶着喜悅的笑容。看着眼前這些熟悉的帶着笑容的面孔,綠舞的心一下子踏實了下來。
“來來來,松柏掃一掃,晦氣全趕跑。”謝莺莺手裏握着松柏枝上前來,在綠舞的頭上身上和腿上緩緩揮動,口中念念有詞。
“小虎,你也來。晦氣全掃了去,今後便平平安安,萬事大吉了。”謝莺莺朝正往門裏去的小虎叫道。林虎無奈,隻得回身過來接受洗禮。
林覺走上前來,對綠舞笑道:“回來啦,我可沒食言。他們沒有難爲你們把。”
綠舞從林覺的話裏聽出了端倪,不是淮王大發善心,而是公子從中搭救了。
“我們沒事,公子,我可算回來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離開你們了。哪兒也不去了。”綠舞帶着淚花笑道。
林覺等人哈哈大笑,當下簇擁進門。去了後宅,燒湯沐浴,驅除晦氣。一時間人人笑逐顔開,喜氣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