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這件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呂中天。林覺本來覺得呂中天不至于爲了私利而竟敢挑起民間之亂。但他高估了呂中天的底線。無論從哪種角度來分析,呂中天身爲宰相都不應該這麽幹,他多少要顧忌自己的身份,顧忌此事的後果。但他偏偏就是這麽幹了。
對林覺而言,呂中天在自己心目中原本便不高的位置一下子滑落到了最低處。這個人是個沒底線的人,可以爲了一己私利幹出任何損人利己的勾當,甚至包括對大周江山社稷的損害他也不管不顧。這樣的人當宰相,大周還能有好麽?
但好在當時林覺認爲還有楊俊這個樞密使在。楊俊那時給林覺的印象是古闆而低調。雖然從楊秀口中得知了楊俊是個睚眦必報的強橫人物。但這并不影響林覺心目中的判斷。樞密使是朝中兩位中流砥柱之一,一個柱子腐朽了,另一個柱子還能撐住,所以大周朝還能支撐住。但今日看來,楊俊這根柱子其實也爛了。
一個朝廷之中,如果軍政兩位首席大員都失去了行事的底線,那麽整個朝廷上下還能有什麽指望?
如此看來,朝廷現在的局面隻是暫時的平靜。呂中天和楊俊并沒有因爲罪己诏而放棄對嚴正肅和方敦孺的彈劾。楊俊性子急些,自己一回京城,他便出手了。呂中天城府深些,但不知他又有怎樣暗中的圖謀。
……
林覺回到府中之時,有幾位高朋在座。已經就任開封府提刑司主官的楊秀、升任侍衛步軍司副都虞候的馬斌、梁王府侍衛統領沈昙三人不約而同的來到了林宅之中。這三人可算是林覺在京城關系最好的人了,兩位是義兄,一位是至交好友。
“林兄,可見到你了。你可算是平安歸來了。”見到林覺回來的那一瞬間,楊秀真情流露跌跌撞撞的跑到林覺面前行禮,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林覺笑着還禮道:“楊兄一向可好?”
楊秀點頭道:“好,好,我有什麽不好的?倒是你,可叫我擔心死了。每日在京城都聽到什麽教匪勢大,戰事吃緊,什麽官兵抵抗不住這些消息。在下都擔心的要命。那日捷報傳來,楊兄力挽狂瀾再立功勳,我都高興的一晚上沒睡着。喝的酩酊大醉,開心的了不得呢。林兄果然是林兄,此次随軍出征,便立天大之功。令人不得不佩服呢。”
林覺哈哈大笑,别人的恭維或許另有目的,或許是别有用心,但楊秀的話一定是發自内心的。此人性子樸實耿直,林覺早已将他看做可以信任的朋友,楊秀也絕對當得起朋友二字。
“喂喂,楊大人,怎麽跟個娘們兒一般。還哭上了。林兄弟的本事還要你吹麽?林兄弟,當哥哥的來恭賀你升官了。回到京城也不說一聲,若非東門 守軍禀報我得知,我竟不知。你這可不夠朋友啊。”馬斌大着嗓門站在林家大廳門口笑道。身旁站着拱手而立的沈昙。
楊秀擦了擦眼角的濕潤,反駁道:“男人便不能哭麽?情之所至,真情流露而已。”
林覺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拱手想着馬斌和沈昙還禮道:“二位兄長有禮。我這才剛剛回京,打算明日便去探望兩位兄長呢。可不是忘了兩位兄長。”
馬斌哈哈笑道:“說的也是,人家剛剛回來跟妻兒團聚,我們便跑來叨擾,似乎不太好吧。可我忍不住要來呢,沒想到我前腳到,後腳沈老弟和這位楊大人便也來了,你要怪,可怪不得我一個。”
林覺大笑道:“怎麽會怪?歡喜還來不及呢。快入廳就坐,我命人準備酒席,今晚咱們一醉方休。”
說話間,衆人來到廳中就坐,婢女奉上茶水點心。林覺果真命人準備酒席,卻被沈昙制止了。
“今日相聚,本應一醉方休的,但我是奉了王爺之命而來,請林兄弟晚間去王府赴宴的。王爺說了,給林覺接風洗塵,務必要去。這頓酒還是延後吧。”
馬斌翻着白眼道:“掃興,王府就是事多,耽擱我們兄弟喝酒相聚,好生煩人。”
衆人翻着白眼看他,心道:人家是翁婿團圓,天經地義,你倒不開心了。
林覺笑道:“馬大哥不必掃興,咱們兄弟喝酒的時間多得是。待忙完了這幾日,咱們天天在一起喝酒,你看如何?”
馬斌哈哈笑道:“好,好的很。這才像話。”
衆人轟然而笑。笑聲停歇,楊俊開口問道:“林兄不是授了欽差安撫使麽?這麽快戰後善後事宜便已完成了?這次回京來不走了是麽?”
林覺收斂笑容歎道:“哪裏那麽容易?安撫善後事宜千頭萬緒,叛亂之後青教流毒尚在,百姓人心不穩。加之物資糧食匮乏,随時可能會出亂子。我此次便是回京來催要糧食物資的。寒冬已至,起碼得保證百姓有飯吃。要不然,必生大亂。”
“哦?赈濟物資難道朝廷不供應麽?還要你親自回來催?”沈昙詫異問道。
林覺苦笑道:“所以你知道我這個安撫使可不好當了吧。适才我便是去樞密院見了楊樞密使,當初是他答應要供給我糧食物資的。可是,哎……”
“怎麽?楊樞密不給你糧食物資麽?”楊秀問道。
“一言難盡啊。有些事真是讓人想不到。”林覺歎息道。
“怎麽了?他既答應了你,難道又變卦?”馬斌皺眉道。
林覺也不隐瞞,座上都是自己人,倒也沒什麽好避諱的。當下将整個經過說了一遍。話沒說完,馬斌便罵了起來:“什麽鳥東西?答應了撥付糧食物資給你赈濟,卻又推三阻四的。這擺明是刁難。林兄弟,莫聽他胡說,漕運運抵京城後,咱們禁軍如今糧食物資充足的很。我聽指揮使大人說,這一次因爲禁軍平叛有功,楊樞密向朝廷要了更多的糧食物資的分派。咱們京城二十幾處軍倉堆滿的糧草,便是百萬大軍也要吃個一年半載的,調撥些給你救急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問題。他這是故意訛你呢。”
楊秀沉吟道:“如此說來,這是楊樞密故意食言了。難道說是故意刁難林兄?推薦林兄任欽差安撫使的是他,刁難你的也是他,他這是做什麽?林兄差事辦不好,他不也要背上舉薦不力之名?”
沈昙撚須道:“怕是沒這麽簡單。林兄弟,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林覺歎了口氣道:“倘若隻是刁難我,那反而沒什麽大不了的。這裏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直言了。我認爲此事跟京城中發生的事情有關。說是刁難我,莫如說是要慫恿我去鬧事。”
“哦?此話怎講?”沈昙楊秀馬斌等人都驚訝問道。
當下林覺便将自己思索所得出的結論跟衆人詳述了一番。
“皇上下了罪己诏,将罪責攬于己身。這看似是滅火,其實火并沒有滅,隻是被蓋住了而已。這一次呂中天吳春來等人本是勢在必得要扳倒嚴大人和方大人的,卻不料皇上來了這麽一手,可以想象他們心中必是極爲憤怒的。隻是他們無法再鬧下去,那便是對皇上的攻讦了。所以,他們需要另辟蹊徑。楊俊故意不給我糧食,卻要我去找方大人去要糧,這就是慫恿我去給他們打沖鋒。一旦方大人不肯給我糧食,他們便會借此發難,說他不顧京東西路百姓死活,不顧穩定大局。楊俊還要我在皇上面前告狀呢。簡直可笑之極。”
衆人聽了林覺這麽一分析,頓時驚愕不已。
楊秀皺眉道:“林兄所言甚有道理。這次罪己诏來的突兀,正是朝中彈劾嚴方兩位大人和對新法攻擊最爲兇猛之時。罪己诏一下,統統偃旗息鼓。這幾天平靜的有些可怕。也許這正是林兄所說的,隻是強行蓋住了火,但火并沒有滅掉。這一次聽說楊樞密也跟呂相一起,可謂勢在必得。這樣的結果顯然呂相和楊樞密都是不能接受的。林兄說楊俊是利用你去重啓事端,這一點極有可能。”
馬斌罵道:“這狗日的王八蛋,怎麽這麽無恥?老子本來對他印象挺好的。覺得他起碼是個男人,不像呂中天吳春來他們那般無恥。現在看來,卻也是個無恥之人。林兄弟,你可千萬别上當。别被他們當槍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