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做了幾次深呼吸,穩定情緒,提醒自己:萬不能亂了方寸,事情一件件的解決,越是事務繁雜,越是需要冷靜以對。不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不給自己設立過高的門檻,隻全力爲之,不負内心便是。
“林覺,哈哈哈,林大人呢?老夫等你很久了。哈哈哈。”一陣大笑聲從外面傳來,緊接着馬丕進快步進了公房沖到裏間來。
“林大人,林大人。樞密使大人親自來見你來了。快些出去迎候。”馬丕進連聲說道,還沒忘低聲拍了句馬屁:“大人真是面子大啊,楊樞密一聽大人到了,立刻便主動前來見大人,足見大人在楊樞密心中的位置。佩服,佩服。”
林覺哪有空聽他唠叨,起身來快步來到外間,隻見一群官員朕惶恐行禮。站在屏風處那身材高大魁梧的紫袍老者不是楊俊還有誰?
林覺忙上前行禮:“林覺參見楊樞密。怎敢勞動楊樞密親自前來,下官理應去見大人的。”
楊俊看着林覺雙目放光,哈哈大笑道:“嘿,這有什麽打緊。你一路辛勞,老夫來見你也是應該的。老夫不是命人通知你了麽?你可歇息一日,明日上午再來樞密院也不遲。沒想到你這麽急性子,非要午後便來。”
林覺躬身道:“多謝楊樞密關愛,下官豈敢耽誤公務。”
楊俊點頭笑道:“好,好。這才是做事的态度。所以老夫午後便等着你了。”
林覺忙道:“快請上座,來人,給楊樞密沏茶。”
不用林覺吩咐,一群官員們早已端凳沏茶忙的不亦樂乎。爲了能搶到爲楊樞密沏茶的資格,幾名官員擠在一處,差點無聲的打了起來。最終卻被另外一人漁翁得利搶了先機,将茶水遞到了楊俊面前。
楊俊并不喝茶,落座後隻雙目炯炯看着林覺道:“林大人,京東西路目前情形如何?戰後安撫之事進行的怎樣了?應該進展的還不錯吧。”
林覺躬身道:“回禀大人,還算順利。下官自上月初開始在京東西路十餘州縣進行安撫善後。組織的教匪忏悔宣講團召開百姓大會三十餘場,現身說法,揭露青教毒害蠱惑百姓的事實。效果還算不錯。京東西路各地百姓受荼毒不算太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已經幡然醒悟。譬如在單縣,百姓自發遞交聯名控訴忏悔狀給下官,聯名者達一萬四千餘人。這幾乎是單縣一大半的百姓了。由此可知,宣講安撫的效果還是不錯的。當然,短時間内想要完全根絕教匪流毒怕是不太可能。但假以時日,當地官府采取控制和宣傳的手段密切跟進,下官認爲不出半年,所有人便都能從青教的陰影之中走出來。”
“好,好。老夫就知道你辦事絕對不會有差池。青教雖滅,流毒危害卻很大,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你能做到這些,安撫善後的差事便完成大半了。之後的事情當地官府應該負起責任來。很好,很好。不負朝廷所托。皇上知道這個消息應該也一定很高興,皇上跟老夫數次談及教匪流毒之事,均覺棘手。稍有不慎,便會死灰複燃,所以皇上一定愛聽你适才之言。你還沒去觐見皇上把。”楊俊笑道。
林覺道:“下官沒打算去見皇上,這次回京隻是來見楊樞密的。”
“哦?那是爲何?你是欽差安撫使,回京怎可不去見皇上複命?”楊俊微笑道。
“楊大人何必明知故問,下官是欽差安撫使。安撫之事尚未完成,如何去複命?楊大人答應給下官撥付的赈濟糧食和物資尚未兌現,下官心急如焚,京東各地百姓們面臨斷糧危機。加之冬天已經到來,倘若萬一因饑寒而導緻百姓喪命,或者再起禍亂。那豈非雪上加霜,糟糕之極?下官等不及了,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所以便私自回京,主要便是來見大人問明情形的。”林覺不打算繞彎子,直截了當的道。
楊俊哈哈大笑起來。
“瞧瞧,看起來林大人心裏是憋了一股子怨氣,回京來是找老夫興師問罪的是麽?”
“下官豈敢。但楊樞密當初可是答應了下官會保證物資供應的。另外下官之所以着急,也是因爲京東西路的情形比想象的糟糕太多。教匪之亂幾乎讓當地百姓變成赤貧。正當夏秋之際的大亂也讓今年的田畝幾乎顆粒無收。教匪糟蹋了大量的糧食物資,應天府府庫十有九空。糧食怕是隻能支撐到本月月底。一旦斷糧,那會是怎樣的後果?實不敢想象。所以下官才着急的很。目前一切當以穩定局面爲先,再不能出亂子了。否則下官的安撫使的差使失職倒是小事,社稷大局的動蕩才是大事。”
楊俊微笑看着林覺,沉聲道:“林覺,莫要激動。這些情形老夫都知道。也知道你很着急。但是你以爲調集糧食物資是那麽容易的麽?現在處處缺糧,到處捉襟見肘,老夫總得找到糧食物資,才能兌現許諾吧?難道要老夫将這一身骨頭皮肉剁了給你送去?那可也抵不了幾個人幾頓飽食的。”
林覺皺眉道:“楊樞密當初不是說了,會從軍中物資調配給我麽?”
楊俊微笑道:“老夫确實說了,但那是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軍中物資那可不能輕易調撥,這要是出了亂子,可比百姓生亂要可怕百倍。所以我不能這麽幹。老夫回京之後便一直在爲你找糧食物資,大夥兒都說無能爲力,都跟老夫打哈哈,老夫也是沒法子。特别是……你也知道的,嚴正肅和方敦孺兩位大人緊捂着糧袋子和錢袋子,想從他們手裏要糧食,那可比登天還難。”
“大人的意思是,嚴大人和方大人居然不肯調撥赈濟糧食?這怎麽可能?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的。”林覺皺眉道。
楊俊呵呵笑道:“知道是一回事,願不願意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事你也許已經有所耳聞了。教匪之亂平息之後,朝廷上下開始追究引發叛亂的責任。除了遼人慫恿,教匪之野心之外,被教匪鑽了空子的原因便在于嚴正肅和方敦孺推行的新法。奪民之财,傷民之心,以至于百姓對朝廷失去了好感。青教乘機收買人心,蠱惑作亂。這些你我都是談論過的,你也是不否認的。皇上和朝廷衆官自然也都看的一清二楚。到了追責之時,自然會将矛頭對準了嚴正肅和方敦孺。可你猜怎麽着?這二人不但沒有絲毫的悔意,拒不道歉認罪,反而跑去蠱惑皇上,讓皇上出來下了個罪己诏。将所有的過錯推到皇上身上,你說,這是忠臣所爲麽?簡直讓人憤慨之極。包括老夫在内,都義憤填膺。各方對他們的指谪可謂是尖銳不留情面。這二人不去思自己的過錯,反而對我等仇視的很。你要的赈濟糧一直沒有撥付,我想恐怕正是他們的手段。仗着皇上對他們信任,維護他們。仗着财政大權在手,故意卡各部門的脖子,以報複衆人對他們的彈劾。是他們不願撥付赈濟糧草,可不是老夫食言而肥。你可明白了?”
林覺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越聽越覺得不是味道。楊俊的話意似乎是将赈濟糧食物資的不能及時撥付歸咎于方敦孺和嚴正肅的身上。而且手段其實并不高明,居然說嚴方二人是因爲對群臣對他們的彈劾不滿,故而生出報複之心,以手中權力來卡其他人的脖子。
以林覺對方敦孺和嚴正肅的了解,這種事怎麽可能發生?嚴正肅和方敦孺雖然行爲執拗性格倔強,甚至不近情理,有時候還不可理喻。但是這兩人是絕不會拿朝廷的利益行假公濟私之事的。公忠體國也許算不上,但赤心一片爲朝廷辦事的心卻是不容置疑的。将這件事歸咎于嚴方兩人的假公濟私,林覺是打死也不信的。
然則,楊俊這麽做的用意何在?這讓林覺覺得甚是有些迷惑。
“大人,您的意思是,我這次回京白跑一趟咯?赈濟糧食物資要不到,我這個安撫使還怎麽當?這不是讓我無法盡職麽?”林覺皺眉道。
楊俊咂嘴道:“要不你去找找方敦孺,向他要糧食物資?你們之間不是曾有師徒情分麽?也許你去找他開口,他不會拒絕你。當然也不是完全憑着情分。你雖是我樞密院的人,但你現在卻也是欽差安撫使的身份,很多事老夫不便出面,你卻是可以出面的。你以欽差安撫使的身份去要糧食物資,方敦孺和嚴正肅或許會答應。實在不成,你見皇上的時候可以将此事禀報皇上。皇上倘若發話,他們更是不敢推诿了。你覺得這麽做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