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和淮王相隔三日回到京城,晉王郭冕回京時的場面可大的很,八千多大軍披紅挂彩進城,朝着文武官員出動迎接,城中百姓夾道歡迎。騎着高頭大馬的郭冕故意穿着一身帶着血污的盔甲,讓發髻在風中淩空一些,給百姓和官員們一種‘沙場喋血歸’的感覺。引發了百姓們的瘋狂歡呼和崇拜。之後,郭冕一路進宮見郭沖和太後以及袁皇後,郭沖設宴親自款待他,說了很多贊譽誇獎的話。
相較于郭冕的大場面,率三萬大軍歸來的郭旭的待遇便冷清多了。隻有寥寥十幾名官員前來迎接,百姓們也不多。而且郭旭顯然是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選擇了夜裏進城,更是不被很多人所關注。事後據在現場觀瞧的百姓說,淮王郭旭是坐在大車裏進城的,旁觀的人甚至沒看到他的身形。在百姓們看來,這是淮王沒臉見人,所以選擇在夜裏坐着大車回京。
兩位皇子回京,關于平叛的一些内情也很快調查的清清楚楚。教匪匪首海東青得遼人資助,勾結遼國圖謀大周的事實也水落石出。郭沖大怒之下,即刻派人去遼國交涉責問此事,要遼人給個說法。但其實此舉純屬是自己給自己台階下。正如朝中有人說的那樣,大周得知此事當即刻發兵遼國進行懲戒才是,卻還派人去理論一番,實在是沒有這個必要。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郭沖何嘗不想懲戒遼人,但和楊俊呂中天等人商議之後,卻不得不斷了這個念頭。因爲朝廷打不起仗,沒有銀子發動一場國與國之間的大戰。若強行爲之,國内怕是要先亂起來。畢竟青教的教訓已經敲響了警鍾了。
這次青教的叛亂,其實對郭沖的打擊還是不小的。即位之後國力衰敗本已經讓郭沖的千古一帝的夢破碎。但倘若能守成安定,倒也不失爲一代賢君。然而治下發生了内陸的叛亂,這對郭沖而言簡直是一件極爲尴尬的事情。雖然數日之後郭沖親自監斬,在朱雀門内廣場上将千餘名罪大惡極的教匪殺的人頭滾滾,但事實卻改變不了。叛亂發生了,那便是他治國無方,皇帝當的不合格。百姓們造反了,便是朝廷和他的過錯。千古一帝夢碎之後,明君賢君的夢也岌岌可危了。
其實郭沖真的感到有些無奈,他已經很盡力了。爲了大周他可以說是操碎了心。國力衰弱,國庫空虛也不是他的過錯,他繼位時便已然如此了。自己已經竭力的想要改變這一切,所以才決意變法革新。然而在這樣的當口,卻生了這麽一場大亂,實在讓郭沖憤怒。郭沖知道,自己實際上是在替先皇背黑鍋,先皇留下的弊端和爛攤子是起因,自己全力補救而已。可他有不能拿這個理由爲自己辯解。難道要将鍋甩給先皇?那不是不孝不義麽?這個黑鍋他隻能自己背着了。
但是,讓郭沖更加煩惱的事情還在後面。早在叛亂開始之時,朝廷裏便有了要追責叛亂根源,反省朝廷政策的議論。叛亂平息之後,這樣的聲音變得更大起來。
九月二十一日早朝上,宰相呂中天罕見的上了一道萬言奏折,詳述此次叛亂的成因,将矛頭直接指向了朝廷的新法之策上。其結論是,正是因爲新法的弊端,導緻了百姓困頓,被人乘虛而入,蠱惑百姓造反。新法必須要緩行或者是停止實行了,否則,青教之禍或将再現。朝廷不能再沿着錯誤的道路行進了。
郭沖對呂中天上的這道奏折很是意外,呂中天事前甚至沒有打招呼,這和他之前的風格是不一樣的。之前但凡有重大舉措和行動,呂中天都會事前進宮跟他提前禀報,避免造成在朝上的措手不及。但現在,呂中天沒有這麽做,而是突然打了個襲擊。這讓郭沖感到既驚訝又憤怒。這絕不是失誤,呂中天明顯是故意的。
好在呂中天的奏折上言辭還是和緩的,并沒有針對人,而是針對政策而來。對新法也沒有一刀抹殺,隻說可能需要反思和改進,暫且緩行以修繕完美等言辭。這多少讓郭沖的心裏覺得好受些。可是接下來事态的發展便突然失控了。
二十二日,朝中衆臣突然全部開始上奏,請求停止新法實行,追究相關人的責任。二十三日,各地的奏折雪片般的抵達京城,在郭沖的案頭堆成了一座小山。全部都是要求停止實行新法,追究責任人的請求。郭沖突然意識到,在剛剛平息了教匪的叛亂之後,他不得不面對朝廷内部的另一場風暴了。這雖非叛亂,但卻類同于此。呂中天的奏折就像是登高一呼的檄文,在他的号召下,官員們紛紛揭竿而起,針對新法發動了猛烈的進攻。這是一場計劃好的攻擊,絕非什麽偶然。
二十四日,吳春來領銜發起了對嚴正肅和方敦孺等變法派官員的彈劾。彈劾的名單很長,近五十名官員都在這份名單上。吳春來舊事重提,将陳芝麻爛谷子的十罪疏的十條大罪再一次提了出來,并且相較于上次的十罪疏,這一次更是增加了數條大罪。其中最重要的罪名便是,新法禍國殃民,激發矛盾,引起叛亂,直接将嚴正肅和方敦孺稱之爲‘國賊’。說他們借行新法之名,欲颠覆大周國祚,不顧百姓生死,隻爲一己之私,沽名釣譽欺上瞞下,把持朝政,禍亂朝綱。
風向一轉,從針對新法,直接變成了針對嚴正肅和方敦孺個人而來。衆官紛纭跟從,氣勢洶洶,頗有壓倒之勢。
郭沖暴怒不安,他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被孤立。呂中天他們這麽做雖然隻是針對新法針對嚴方兩人,但在郭沖看來,針對嚴方兩人和針對新法便就是在針對自己。因爲正是自己全力支持嚴正肅和方敦孺進行的變法。倘若嚴正肅和方敦孺因爲變法而獲罪,倘若承認是新法的弊端而導緻百姓叛亂,那豈非是說他郭沖是個昏君,行了不該行之事,用了不該用之人?
處于對自己面子的維護,權威的維護,以及對于變法之事寄予的殷切希望,郭沖深思之後認爲他不能任憑他們如此诋毀新法和變法之人。他必須要将這場風暴壓制下去。對錯先擺在一邊,他不能容忍臣子們用這種方式對自己進行逼迫。就算嚴正肅和方敦孺有錯,就算新法有弊端,那也隻能捂住。
二十五日早朝從辰時開始之後郭沖開宗明義的表明了态度。
“諸位愛卿的忠心朕是明白的,對于青教叛亂的憤怒,憂心江山社稷的心情朕是理解的。但是,變法乃國策,不能朝令夕改半途而廢。事實證明新法還是對國家有利的。楊正肅和方敦孺盡興盡力,朕也是看得到的。或許他們沒有考慮周全,新法或者還有弊端,但這都是可以修正的。更何況,朕并沒有認爲青教叛亂之事跟新法有直接的幹系。青教教匪勾結遼人禍亂我大周,這完全是遼人的陰謀。遼人觊觎我大周已久,此次不亂,下一次或許在别處别時已久會生亂。朕不能簡單的将這次叛亂歸咎于新法,更不能歸咎于個人。這樣,今後誰還肯爲朕做事?豈不令爲朝廷做事的人心寒麽?”
郭沖的表态很直接,完全掐斷了叛亂和新法之間的聯系,從根子上斷絕了兩件事之間的關聯。這正是因爲他不願将此事牽扯到自己身上之故。他不容自己的權威和聲譽受到牽扯。
郭沖以爲,這一次一定也和以前一樣,自己表态之後,群臣便也偃旗息鼓,不再鬧騰。自己再安撫一番,讓嚴正肅和方敦孺出面說幾句道歉的話,便可平息下去。回頭再一個個的安撫他們,解釋一番,總是能過去的。但他卻犯了一個錯誤,他沒有意識到這一次呂中天等人的決心,他們是勢在必得,不能失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