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京北大軍出征之後,不久後城中便流傳了京北大軍被教匪戲弄,教匪聲東擊西,騙的京北大軍主力前往封丘,其數萬教匪猛攻陽武縣的消息。這消息本來也是基本屬實的,但很快便衍生爲大皇子和梁王府小王爺不合,小王爺領軍前往封丘将大皇子丢在陽武。又說大皇子恐怕要被教匪俘獲,朝廷投鼠忌器,準備和教匪媾和,答應他們的條件,換取大皇子性命。
而應天府之戰的曲折更是衍生出無數的版本。有說淮王不懂軍事,不聽手下人勸阻強行進攻,導緻步軍司大軍全軍覆沒。應天府十餘萬教匪正意圖往西直撲京城,京城危在旦夕。有說淮王之所以在應天府受挫,是手下出了細作,臨戰反戈,差點要了淮王的命。有的說應天府之戰不是淮王攻不下應天,而是淮王想将教匪困于應天,吸引各處教匪來救援,然後一網打盡的。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京城這一段時間市井街坊之中簡直亂成了一鍋粥。各種消息滿天飛,各種自稱是有可靠來源的消息演變成各種離奇版本,成爲百姓們日常神頭鬼腦談論的談資。而這種情形的結果便是造成人心不穩,百姓難安的局面。人們無心做事,憂心忡忡,甚至有人相信了京城受到威脅的假消息,居然舉家開始搬離京城,很是鬧騰了一陣。
這一切最終在陽武大捷應天府告破以及興仁府之戰的徹底勝利的消息公布之後才銷聲匿迹。而一個人的名字卻再次成爲京城家喻戶曉的名字。不是淮王郭旭,不是晉王郭冕,也不是小王爺郭昆,而是那個去年的狀元郎,曾經還鬧出榜下捉婿鬧劇的那位林覺林大人。
話說這位林大人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很久了。狀元及第并且被梁王府榜下捉婿之後,林覺得名字很是紅火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街頭巷尾談論的話題便是這位林大人的好運。很多人羨慕的咬牙切齒的罵,怪自己沒那個好運。但在那之後,這位林大人似乎便再也沒有什麽出彩的地方了。
人們偶爾想起這位林大人,稍稍打聽了些近況,發現這位林大人過得并不如意。據說被他的老師逐出門牆,是爲士林之恥。又隻得了個不入流的小官在京城混日子。不過這位林大人的挑花運依舊是很好,最近一次大擺筵席,便是将江南大劇院的頭牌謝莺莺給娶進門了。但這也不能掩蓋其光芒隕落的悲哀。
而現在,這位林大人有突然橫空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關于陽武大捷,關于興仁府之戰,林覺的名字在這兩場大戰之中閃耀着。甚至有人說,這兩場戰事正是因爲有林覺主持,方才能取得以少勝多的大勝,教匪的剿滅這位林大人當居首功。
不管是不是真的,林覺之名再次回歸衆人的談資之中,成爲一個出現頻率比兩位領軍王爺還要頻繁的名字。這也帶動了青樓歌館這些最爲嗅覺敏感的地方再一次掀起了傳唱這位林大人詩詞的熱潮。什麽《定風波》《水調歌頭》《鵲橋仙》等林覺的佳作再次熱火了起來。
秋夜的汴河兩岸燈光閃爍,水色反射燈光,景色甚是美絕。汴河白天是商船來往的水道,夜晚時分,則有許多畫舫船樓出動,使之成爲了京城中讓人向往的娛樂之所。
此時此刻,在燈火映照的湖面上,一艘小小的畫舫正在離岸不遠的水道上緩緩滑行。畫舫船艙裏,琵琶弦聲叮咚作響,莺莺燕燕的歌喉正在唱着一首曲子。
“閑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歌女的歌喉不算太好,嬌嗲中帶着一絲黯啞,不過這首曲子卻是唱的有些味道,算是有些功底。但她的演唱還是被坐在桌旁飲酒的一名青袍男子無情的聲音所打斷。
“換一首,他娘的,走到哪裏都是《鵲橋仙》要不就是什麽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煩不煩?你們唱的不煩,爺我聽的都煩了。有那麽好麽?那林覺的詞有那麽好麽?值得你們天天唱日日唱年年唱。不就是個被師門逐出的不義之人罷了。換一首。”
那歌姬愣了愣,隻得轉弦撥音,啓唇唱道:“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坐在桌旁的那男子翻了翻白眼,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酒,臉上神色稍霁,手指打着拍子,随着那歌姬唱曲之聲輕輕敲打。
“哈哈哈。劉大人好興緻啊,等的着急了吧。”漸入佳境的曲聲再一次被船舷外的笑聲打斷,緊接着畫舫輕輕的抖了抖,似乎有什麽東西撞到了船舷,噗通一聲,似乎有人跳上船來。
桌旁飲酒的男子忙站起身來朝着船廳門口看時,隻見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人已經現身在船廳門口昏暗的燈光裏。
“哎呀,吳副相來啦,下官給吳副相見禮。”那青袍男子滿臉堆笑的上前去,整理衣冠便要跪下磕頭。
“劉大人,免了免了,這又不是在衙門裏,不必拘禮。”黑袍人呵呵笑着拱手,闊步走進船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擺手道:“坐,坐下,久等了吧。臨來時遇到了點事,耽擱了片刻。”
青袍男子心道:“隻耽擱了片刻麽?我可是等了快一個時辰了,曲兒都快聽膩了。”
口中卻道:“不急,不急,下官聽曲兒喝酒,可一點也不悶。能得吳副相約見,是下官的榮幸。”
黑袍男子清俊的臉上滿是笑容,點頭道:“還是劉大人爲人謙和,是個謙謙君子。去歲殿試三甲中,劉大人雖未第三名探花郎,但在我看來,頭兩名均不及你。林覺便不必說了,這個人本官對他無話可說。有狀元之才,卻無處世之道,不識擡舉,不知進退。那第二名杜微漸更是恃才傲物,脾氣大的了不得,居然辭官回家種地了,辜負了朝廷的栽培。唯有你劉西丁劉大人,勤勤懇懇,不計得失。才能也不輸他們兩個。将來成大器者,必是你劉西丁。”
青袍男子正是制置三司條例司檢校文字公房的主筆劉西丁,林覺被調離,杜微漸辭官歸鄉之後,劉西丁便成了條例司的第一筆杆子了。那黑袍男子正是政事堂副相吳春來。
劉西丁臉上笑成了一朵花來,站在吳春來身前躬身道:“還得靠着副相的栽培啊,下官這一輩子最幸運便是遇到了吳副相您。下官别的本事沒有,忠心耿耿爲副相辦事的心思卻是不容置疑的。”
吳春來點頭笑道:“本官明白,坐吧,坐下說話。”
劉西丁拱手道謝,轉身對那歌姬喝道:“退下吧,将船駛向河心,告訴船上的所有人,不得偷聽我們說話,都給我去船頭呆着。回頭重重有賞。要是敢探頭探腦,教你們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那歌姬吓得忙起身來行了一禮,提着琵琶去了。待歌姬去後,劉西丁又去船廳門口看了幾眼,這才放下門簾回到桌旁,欠身坐在吳春來身側的椅子上。
吳春來微笑道:“劉大人确實精細,不必如此小心吧,這隻是一家普通的歌肆花船罷了。”
劉西丁點頭賠笑道:“大人說的是,但還是小心爲上。大人您是不知道,下官在條例司爲大人辦事,可是處處小心在意的。嚴正肅和方敦孺他們精明的很,一個不慎惹他們懷疑,那便麻煩了。這大半年時間,下官可都是不敢掉以輕心的。”
吳春來呵呵笑着點頭道:“說的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劉大人辛苦了。”
劉西丁忙道:“大人說的哪裏話來,能爲大人辦事,這是下官的榮幸。吳副相已經很久沒召下官出來說話了吧,這一次不知大人有何指示?”
吳春來微笑道:“是啊,有快兩個月沒見你了。本官也不能時常見你,畢竟你在條例司爲我辦事,也是有些風險的。若無重大之事,倒也無需經常見面,否則容易被人察覺。這是爲了你好。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能勞你大駕。畢竟你在條例司核心位置,總不能大材小用。”
劉西丁笑着點頭道:“多謝副相體諒下官。”
吳春來伸手抓了酒壺,往面前兩隻酒盅中斟酒,劉西丁忙起身來要接受,吳春來卻沒給他這個機會,自顧斟滿了酒,舉杯道:“來,劉大人,敬你一杯。”
劉西丁忙雙手捧杯起身來道:“豈敢豈敢,先幹爲敬。”說罷仰脖子喝光了酒,吳春來隻是淺嘗即止,這酒的味道一般,吳春來并不喜歡。
“劉大人,今日邀你來見面……是有緣故的……”吳春來放下酒杯緩緩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