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昆皺眉道:“那你說怎麽辦?魏大奎說的情形你也聽到了,這些人也太可惡了。”
林覺笑道:“這些人現在還不肯接受現實罷了,我留下海東青的命不就是爲了這件事麽?否則我留着他作甚?魏大奎,去将海東青提出來,咱們一起去關押俘虜處瞧瞧,他們不聽我們的話,海東青的話他們總要聽吧。走,原本我也打算今日做這件事的。”
魏大奎拱手道:“遵命。”
林覺站起身來朝郭冕和郭昆拱手道:“晉王殿下和都虞候有興趣去瞧瞧麽?”
郭冕伸了個懶腰擺手道:“你們去便是,我昨晚喝醉了,也睡幾個時辰,腦子暈暈乎乎的,身上大不舒坦。一會兒我謄寫奏折派人送去京城之後便要睡一會,我這身子可經不住折騰。你們去辦事,本王完全信任你們便是。”
林覺微笑點頭道:“也好,殿下身子要緊,好好休息,這些事原也無需殿下親力親爲。都虞候,你去麽?”
郭昆點頭道:“我當然去瞧瞧,那海東青能有多大作用,值得你冒險跟他拼命?倒要瞧瞧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衆人離開府衙騎馬前往東門,出了内城城門之後,便到了昨日鏖戰之所。小小的城廓内已經沿着城牆搭起了帳篷,一幹投降的教匪近一萬三千人都被安置在這些臨時搭建的帳篷裏。昨日戰後這些人都被捆綁繳械,此時他們已經被松了綁,因爲他們已經手無寸鐵,周圍高牆上有弓弩手把守,城廓裏有大批禁軍看守,他們已經沒有什麽威脅了。
說實話,官兵對這些俘虜們還是挺關照的,還給他們搭帳篷安置,還松了綁,不限制他們在一定範圍内走動,這已經是最人道的行爲了。而且今天早上還熬了肉糜粥分發給這些人吃,要知道城中百姓現在也未必能吃上肉糜粥的。
但從昨天半夜裏,便有教匪半夜裏起來禱祝,高呼聖公至大。一些教匪們紛紛附和,跟着撅屁股叩拜。搞的亂哄哄的吵鬧不休。今早打翻了肉糜粥的一些教衆此刻已經被控制起來,足有數百人之多,被單獨綁了起來,困在一處空地上。
林覺等人從内城城門進來之後,俘虜的教匪們一個個蓬頭垢面的窩在一起,眼睛裏放着血紅的野獸一般的光,狠狠的盯着林覺等人,沖滿了仇恨之意。
林覺和郭昆來到早晨打翻肉糜粥鬧事的那幾百名教匪關押之處,林覺站在他們面前沉聲問道:“爾等怎地不知好歹?現在城中百姓都衣食無着,我們從牙縫裏給你們省下糧食,煮了肉糜粥給你們吃,你們怎地還打翻了粥飯,砸了粥碗?這是何故?”
一群俘虜們目露兇光狠狠瞪着林覺等人,一人高聲叫道:“我們是青教中人,不食葷腥。你們煮的什麽肉糜粥?沒得想讓我們沾了葷腥,壞了青教規矩,毀了我們身子的潔淨。我們才不吃你們肮髒的肉糜粥呢,餓死也不吃。”
林覺一愣,旋即苦笑不已,原來原因在此,青教教徒是吃素的,不吃葷腥。這幫人此刻還堅守着這條規矩,還不肯吃葷。所以才将肉糜粥給打翻了。這幫人怕是青教中最爲虔誠死硬分子的代表了,至今謹守教義,中毒極深。
“混賬東西們,給你們吃還叽叽歪歪的不滿意,餓你們三天,拉泡屎你們都搶着吃。聽好了,這些人從現在起什麽都不給吃,什麽時候他們磕頭道歉的時候再說。”郭昆沉聲罵道。
林覺一笑,正欲說話,卻聽馬蹄聲響。林覺轉頭朝身城門口看去,隻見魏大奎和幾名騎兵正押着海東青策馬而來。海東青換了身衣服,頭發也梳理的光潔,還挽了個發髻,臉色顯得蒼白灰黑,斷臂處重新包紮了一番,但因爲出血不少,所以精神有些不振。
“聖公來了,聖公來了。”俘虜的教匪認出了海東青,頓時窩棚裏一片騷動,一窩窩的人蓬頭垢面的沖了出來,他們看見海東青之後都伏地哭喊,口中高喊聖公至大,叩拜不止。
“快,唱起來,祝願聖公身子康健。聖公在,我們就有希望。”有人高聲朝着東牆邊的一群聖女們叫嚷道。
幾名聖女條件反射般的張口唱了起來:“聖公至大,澤被蒼生……”
海東青坐在馬上,身上捆着繩索,繩索的一頭握在一名騎兵手裏。此刻他緩緩從匍匐的人前經過,目睹這些教衆的行爲,眼睛裏竟然濕潤了。這些人是真的對自己死心塌地的忠心啊,可是自己可從沒有真正當他們是兄弟姐妹,自己欺騙了他們,愚弄了他們,蠱惑他們爲自己賣命。自己的野心讓他們落到今日的地步,他們卻依舊對自己忠心耿耿。
海東青心裏湧起了從未有過的複雜情緒,這本不該是他海東青這樣的人該有的心情。這麽多年來,他也從未爲自己做過的事後悔過,但現在他竟然有些後悔了。
“閉嘴!都給我閉嘴!你們這些人,當真不可理喻。青教害的你們如此,你們還不知醒悟,實在是令人憤慨。你們這些女子,淪爲青教的玩物卻不自知,還來大唱頌歌,你們還有廉恥麽?還有你們這些人,爲人蠱惑,對抗朝廷,落得這步田地,還要叩拜俯首,迷途不返。你們好好想想,你們值得麽?若非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不想多造殺戮的話,你們這些人統統都該被砍頭。再鸹噪,定斬不饒。”郭昆縱馬而去,怒聲喝罵道。
聖女們的歌聲戛然而止,她們其實是因爲被奴役慣了,又膽小害怕,所以一聽有人要她們唱,她們便唱了。被郭昆這麽一呵斥,便回到現實中來,意識到自己其實并不需要爲聖公唱頌歌了,于是便立刻住了口。
匍匐于地的一些人中也有的若有所思停止了禱祝,臉上露出掙紮的迷茫之色。似乎也有些醒悟了。但還有些人卻根本沒将郭昆的話聽在耳朵裏,高聲抗辯起來。
“我們不怕死,要殺便殺,聖公會接引我們去雲霄聖殿享福的。你們還不放了聖公,祈求我聖公饒恕,聖公不是敵不過你們,而是聖公有慈悲之心,不想殺了你們。聖公這是點化你們呢。聖公,您老人家不用跟他們客氣了,我們知道您受傷被俘都是假的,您的胳膊回重新長出來的,聖公您是以舍身飼虎的行爲點化這些邪魔外道,可他們不領情的話,聖公您何必跟他們客氣?召喚聖殿神兵,将這些妖魔鬼怪一掃而光吧。”
郭昆一擺手,十幾名士兵如狼似虎的沖過去,将兀自胡言亂語的幾名教徒從人群中拉出來,拖死狗一般的拖出來。
“砍了!”郭昆喝道。
士兵們抽出兵刃,便要動手。林覺忙叫道:“且慢,等等動手。”
士兵們停了手,林覺策馬來到郭昆身旁,微笑道:“大舅哥,莫要這麽大脾氣,都說了這些人都是執迷不悟之人,若是那麽容易便感化,那還用煩心麽?”
郭昆怒道:“這幫狗.娘養的着實可惡,認死理不松口,還有挽救的必要麽?直接殺了一了百了得了。”
林覺皺眉道:“殺人是最容易的事,還是那句話,京東西路幾百萬人中現在還有信青教的人,恐怕不下十數萬,你全殺了?還是的感化。”
郭昆哼了一聲道:“我便不信你有這本事。倒要瞧瞧你怎麽辦。”
林覺微微點頭,策馬徐徐來到垂頭坐在馬背上的海東青身旁,拱手笑道:“大寨主,昨晚睡得可好?傷處還好麽?”
海東青點頭啞聲道:“好與不好有什麽幹系?我都要死的人了,還有什麽可睡的?我的時間屈指可數,死後盡可沉睡萬年,現在睡不睡沒什麽幹系。”
林覺點頭道:“說的也是,我主要爲你傷勢着想。看起來你氣色不錯。本來該讓你歇息的,但你我有約在先,所以教人把你給請來。眼前這局面你也瞧見了,這些人兀自糊塗,不肯清醒過來。本來這些人統統殺了也沒什麽,但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并不想這麽做。所以請你遵守協定,點醒他們,讓他們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不然,我可救不了他們了。”
海東青皺眉道:“你要我做什麽?他們也未必肯聽我的話。”
林覺微笑道:“你也莫謙遜,我也不需要你吩咐他們做什麽,畢竟靠着你吩咐他們如何如何,也不是他們心甘情願。我想要你跟他們将一些話說清楚,讓他們知道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你給他們編織的那些夢境都是假的,都是爲了達到你的目的的。将這一切講清楚,他們也應該醒悟了。”
海東青緊皺眉頭,臉上露出猶疑之色。林覺在旁低聲道:“其一,你跟我有協議,你不遵協議,我便不必對你這般客氣,也不會同意你提出的那個條件。其二,這些人都是被你蠱惑毒害,事到如今,你繼續蠱惑他們于你毫無好處,還不如積德行善,放他們一馬。今生無望,卻可修來世德行。損人利己的事你以前可以幹,現在對你毫無用處了,你又何必倔強。”
海東青沉吟片刻,長長出了一口氣,點頭低低的道:“也罷,聽你的便是,我爲來世積德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