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即将爆發,所有官兵都在等着林覺的命令。林覺卻皺着眉頭看着天色,沉聲問道:“幾時了?”
“禀林大人,申時正了。”有人回答道。
林覺嘴角露出了笑意,策馬往前沖了數十步,吓得魏大奎等人忙跟上去,卻被林覺伸手制止。
海東青還以爲對方開始進攻,忙大喝着讓護教軍做好準備,卻聽林覺的聲音清晰傳來:“海東青,有件事你們還沒做吧。”
海東青愕然道:“你什麽意思?”
林覺笑道:“申時正了,你們還沒禱祝呢。一會打着打着,你的人忽然跪地撅屁股禱祝,我們殺他們還是不殺他們?所以,我給你時間,讓你的人禱祝一番,免得麻煩。誰要喝水拉屎上茅房的,也都抓緊些,一會打起來,可是不死不休了。”
海東青皺眉喝道:“那是我的事,要你操什麽心?”
林覺大笑道:“自是不必我來操心,我隻是爲了公平起見罷了。免得你事後說嘴,說我們占你便宜。你手下這些人不是把禱祝看的比吃飯睡覺都重要麽?我若不遂了你的願,怕你輸的不服氣。所以我才給你這個建議,我可是一片好心呢。你若覺得不需要,那便當我沒說,咱們即刻開戰便是。”
海東青皺眉沉吟,身旁一名護教低聲道:“聖公,莫聽他胡說,小心有詐。”
另一名護教道:“有什麽可詐的?那姓林的倘若真有詐,又何必跟我們正面交戰,隻是困着我們便是了。禱告可讓兄弟們奮起神威,振奮精神。此戰幹系本教存亡,但有任何可加持之力都要用上。看看兄弟們,都緊張的發抖了。”
海東青掃視衆教匪,确實感覺到很多人手在發抖,身子在微微顫動,這正是恐懼緊張的表現。被困在絕境之中,士氣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完全靠精神上的力量才能維系。此刻禱祝對己方絕對有用,無論是從安慰教衆的精神情緒還是戰前洗腦,鼓勵他們心無二用奮不顧身的方面而言,都是有莫大作用的。
海東青也覺得林覺也許并非使詐,正如那護教所言,林覺完全沒必要這麽做。他隻是以爲自己必勝,所以盡情展現他的高姿态和大度罷了。或者說,那隻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嘲笑和奚落。
“林覺,休想在我面前耍什麽陰謀詭計,本尊全能識破。”海東青高聲喝道。
林覺大笑道:“我主要怕你輸的不服氣,你這麽多疑,權當我沒說,咱們即刻開戰便是。”
海東青皺眉喝道:“你當真是這麽想的?”
林覺微笑不答,将馬鞭子繞在手指頭上轉悠着玩弄。海東青終于點頭道:“好,我信你是個漢子,咱們公平作戰,痛痛快快的殺一場。就算我敗了,我也服氣了。我青教教衆确需禱祝一番,求上天之佑。你們等待片刻。”
林覺攤手無所謂的道:“請便。”
海東青轉過身來,沉聲下令道:“命聖女團唱《奉獻曲》,開始禱祝。”
奉獻曲正是之前聖老團自殺時聖女團唱的禱祝之曲,其用意不言自明。此戰幹系生死,這一次禱祝是要讓所有教衆都明白必須搏命厮殺、抱必死之心的道理。要讓所有人漠視生死,勇于去死,這對作戰将起到極大的促進作用。海東青要利用這或許是最後一次禱祝的機會,讓所有的教衆都變得嗜血失智,不顧生死。
絲竹之樂響起,聖女們顫抖的歌聲也随之響起。教衆們跪伏于地叩首禱祝,口中喃喃。
“聖公至大,澤被天地。我教姐妹,共享救贖。殘軀之身,奉獻聖公,殘軀之魂,雲霄爲尊。永享長生,永登極樂,人世之苦,永不再有,人世之痛,永消無存。奉獻之名,上下稱頌,澤被子孫,永爲記存。阿胡那個阿克裏個巴巴哎,阿克阿巴巴依兒吆。”
聖女們歌聲婉轉,所有教衆都沉浸在虔誠之中的時候,突然間,地面抖動了起來,滾滾的馬蹄聲響了起來。尚自埋首撅屁股的教衆們驚駭的擡起頭來時,他們看到了一片林立的在陽光下反射着耀眼金光的長刀的光輝。對方的騎兵已經在這聖歌婉轉的片刻時間裏沖到三十步之外。
“林覺,你他娘的使詐,你個不要臉的狗東西,你這個王八羔子。”海東青怒吼着破口大罵起來。
馬蹄隆隆之中,林覺的哈哈大笑聲傳來:“海東青,說你是蠢貨都是侮辱蠢貨這個詞。戰場之上,哪有聽對方給你的建議的?你當這是小孩過家家麽?兵不厭詐,你自己蠢,怪的了誰?”
海東青破口怒罵,卻也無暇去辯,大聲喝道:“放箭,放箭!”
雙方距離本就不遠,騎兵們的沖鋒距離隻有短短一百八十步,堪堪在勁弩射程之外。當青教教衆跪在地上撅屁股禱祝的時候,林覺舉起手無聲的向前猛力一揮,早已做好準備的騎兵發動了兇猛的沖鋒。青教的奉獻曲隻唱了一半的時候,騎兵們已經達到了最高的速度,當馬蹄的隆隆聲打破對方的虔誠之時,騎兵們已經突破了最危險的遭受弓箭狙殺的距離,突破到了三十步距離之内。這個距離就算動作再快的弓箭手,也無法支撐他們從地上爬起來,再彎弓搭箭射出箭去。
海東青手下的弓箭手當然不是訓練有素的最好的弓箭手,他們确實做好了準備迎擊對方騎兵沖鋒的準備,可惜向聖公禱祝需要五體投地,埋首撅腚,手上的弓箭不得不放下,背上的箭壺也要暫時卸下。面對對方的沖鋒,他們剛剛爬起身來搭上箭支的時候,禁軍騎兵的馬蹄已經踹到了護教軍前隊教衆的胸膛了。
林覺的意圖正是如此,他知道海東青手中還有不少弓箭手,騎兵沖鋒最怕的便是弓箭狙殺。特别是在這狹小的空間之内,騎兵的陣型必然密集,死傷必然慘重。林覺當然不肯讓己方多有死傷,故而便想到了利用青教戰前禱祝的弱點突襲。隻是他自己也沒想到,海東青居然還上當了,這可真是意外之喜。本來他都已經吩咐魏大奎等人要頂盾沖鋒的,但現在盾牌卻根本不用頂了。對方撅起屁股當鴕鳥的時候,正是出擊的最好時機。隻需他們這麽一耽擱,便可起碼少挨兩輪箭雨,就算對方射出箭來,那也是倉促的一輪,對騎兵沖鋒之勢起不了扼制之用。
正如林覺所料,稀稀拉拉的箭支确實射了出來,但魏大奎率領的先頭數百騎已經沖入教匪陣中。長刀閃閃,戰馬嘶鳴,鮮血在夕陽下迸濺,血肉在空中四散爆發。慘叫聲,呐喊聲,哭喊聲,呻吟聲,咒罵聲,兵刃交擊之聲,馬蹄踏碎骨頭的聲音,長刀入肉之聲。數十種聲音交織在一起,讓這四方城牆之内的小小戰場成爲了世間最爲血腥嘈雜之地。
騎兵的沖鋒是步兵的噩夢,除非有長槍陣弓箭手或者是有效的工事阻擋,否則騎兵陣型便所向披靡碾壓。更何況眼前的雙方一方是大周朝武器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禁軍,另一方隻是臨時拼湊的并沒有經曆過多少戰鬥的教衆,雙方正面一交手,頓時可見高下。
一千餘騎兵宛如一柄長長的利劍,硬生生的切進了教匪密集的陣型之中。所經之處,血肉橫飛,死傷無數。魏大奎學會了林覺率騎兵沖鋒的招數,前面和兩側外圍的用長刀揮砍,中間的用連弩施射,一千餘騎兵在極短的時間之内便撞入了對方陣型數百步距離,将護教軍陣型撞了個稀巴爛。
緊接着,後方數千禁軍步兵已經殺到,本已經被沖爛了的護教軍前軍陣型頓時完全崩潰。在禁軍兇狠的沖殺之下,馬蹄下苟活的護教軍教衆再經曆一次血肉的洗禮,被禁軍如切瓜砍菜般的沖毀陣線,不住的往後退卻。
雙方交戰接敵面隻有數百步寬,但卻聚集了如此衆多的兵馬。稠密的陣型讓這場厮殺變得更爲血腥。戰場上根本沒有一對一厮殺的可能。你可能和同伴合力撂倒了對手,但下一刻你的身上便會被利刃穿透,因爲你的身遭敵我摻雜,你在殺别人的同時,别人也将家夥往你身上招呼。而和你協同殺敵的夥伴也可能和另外的人一起去殺别人去了。整個戰場就是一個字:亂!
海東青大聲咆哮着,騎在馬上左沖右突。他手持一杆大關刀,刀刃大的出奇,寒光閃閃,甚爲奪目。他原本的兵刃隻是一柄長刀罷了,但當了聖公之後,他爲了顯示自己的威儀,所以特意打造了這柄大關刀。平日有掌刀使在他身旁替他扛刀掌刀。他坐在聖公寶座上的時候,後方閃閃的大關刀豎在身旁,給人一種關公在世的感覺。雖然這跟聖公和青教的教義有所不搭,但海東青哪管這些,隻要能讓衆人拜服崇敬的東西,他都要拿來忽悠人。
但此刻,這柄大關刀實在是太沉重,年歲不饒人了,這年餘又每夜爲教中聖女們‘賜福’,着實是耗費精力,海東青實在是揮舞不動了。隔空砍了兩名禁軍之後,海東青放棄了大關刀,奪了一柄彎刀在手,頓時感到輕松多了。
“聖公,快往後撤,對方朝這邊沖過來了。來人,保護聖公,給我迎敵。”身邊一名護教急促的叫道。
海東青擡頭看去,隻見數十騎騎兵正徑直朝自己所在的方位沖來,領頭的正是林覺。那林覺手持長刀,在旁邊騎兵的掩護下東砍西殺,顯得勇猛無比。但海東青看得出來,林覺武技稀松平常,全靠他周圍衆人爲他抵擋進攻,他隻是伺機補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