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聲再次響起,教匪陣中再次有方陣沖出,伴随着的是他們清脆稚嫩的嗓音發出的呐喊。這些沖鋒之人穿着小小的黑罩袍,背着用黑布蒙着的小小的竹簍,神情猙獰的呐喊着沖向城下。
“這些……又都是些什麽人?孩童麽?”郭昆尚未從适才的驚恐中恢複過來,愕然叫道。
林覺面色冷厲,沉聲道:“海東青着實該死,我沒想到他喪心病狂到如此的地步。蠱惑老者倒也罷了,連孩童都蠱惑,簡直喪盡天良。這些都是些未成年的孩童,他怎可蠱惑孩童上戰場?這厮是真的該死,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郭昆皺眉道:“這些孩童……能做什麽?指望他們攻城?亦或是……孩童們也要跳入壕溝自殺?瘋了,簡直是瘋了。”
林覺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看看吧,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麽。哎,老者我們不能出手,孩童我們更不能出手了。吩咐弟兄們不要放箭,先觀察觀察再說。”
郭昆點頭同意,心道:“适才你還一本正經的說什麽不可婦人之仁,現在面對這些孩童,你怕也是強硬不起來了吧。”
城下,兩三千名孩童呐喊着沖向城下,他們雖然面容稚嫩,但卻一個個面目猙獰,臉上橫七豎八的用灰黑吐沫着,活像一個個從地獄中奔出的小鬼一般。
青教之中有專門的對孩童進行蠱惑洗腦的分壇。海東青其實很重視對教中孩童的蠱惑和洗腦。因爲他明白,大人們或許還有理智,但孩童是最沒有判斷力和理智的,他們很容易就會被鼓動起來,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來。狠起來他們甚至連父母親眷都不在乎。
事實也正是如此,青教起事之後發生的殺人放火的事件中,有很大一部分正是出自這些少年 之手。而且往往手段更殘忍更狠毒,因爲他們根本不知憐憫和理智爲何物。倘若不是因爲他們沒有長成,無法參與真正的作戰的話,海東青都想着要建立一個童子營了。如果這幫教中孩童長大之後,必是不折不扣的青教狂熱分子,死硬分子,必是最兇殘兇橫的青教中堅力量。可惜的是,上天沒有給海東青這個機會,沒有給這些教中被洗腦的孩童們成長的空間。
但即便如此,海東青也還是不肯放過這群孩童,和對待教中老者一樣,他還是要榨幹聖靈團孩童們身上最後的一絲作用,爲自己攻城充當助力。
今日,這些孩童們其實肩負着一項使命的,海東青知道官兵還是不會對這些孩童下手,所以他們會和聖老團一樣順利抵達城牆下,完成他們的使命。
清脆的呐喊聲中,聖靈團的少年很快沖到了壕溝前。他們站在壕溝旁,看到了壕溝之中的慘狀。很多孩童吓得尖叫大哭,暴露了他們還是孩童的本色。但很快,便有少年出面對吓哭的孩童一頓打罵呵斥,痛斥他們沒出息。
城頭上,林覺郭昆等人瞪着眼看着城下這群孩子的舉動,他們依舊沒有下令放箭,因爲到目前爲止,他們尚未發現這些少年會對城池構成怎樣的威脅。他們并沒有攜帶雲梯,但不知他們沖到城下意欲何爲。
但很快,謎底便揭曉。當兩千多名聖靈團的少年開始在壕溝邊緣列隊,他們排成兩排,形成一個沿着壕溝排列的長條形陣型。有人高聲下達了命令,孩童們迅速的從身後的竹簍中取出了東西攥在手裏,那是一個個甜瓜大小的黑色陶罐模樣的東西。這些陶罐外邊套着繩網,連接着一根數尺長的繩索,繩索的一頭有繩套,少年教匪們麻利的将繩套套在他們的手腕上。
“那是……做什麽?他們拿的這是什麽鬼東西。搞什麽名堂?”郭昆瞠目問道。
林覺緊皺眉頭盯着下方,他也不知道這些孩童要幹什麽。但很快,他便明白了過來。因爲聖靈團少年教匪們已經點燃了那些陶罐,并且抓住繩索的一頭開始一圈一圈的揮舞起陶罐來。看起來像是廟會上玩雜耍的揮舞着火球取悅百姓,點燃的陶罐冒着火光和濃煙一圈圈的在少年們的身旁轉動,速度越來越快。
“不好,他們是要投擲火油罐。”林覺大聲吼道。
林覺話音剛剛落下,數千枚點燃的陶罐已經從聖靈團少年們的手中飛出,劃破十幾丈的空間朝着城頭飛來。乒乒乓乓一陣爆裂之聲響起。火油罐有的砸在了牆壁外側,有的直接落入城牆上,有的越過城牆落到了城牆後方。陶罐破裂之後,裏邊粘稠的黑色火油将爆裂的火焰濺射四方,頓時到處是嗆人的煙霧和火頭。有士兵躲閃不及,被火油濺射身上着火,頓時驚駭大叫,引起了不小的騷亂。
原本,以這些少年的臂力是無法将火油罐擲上城頭的,但繩索轉動助力之後,加之距離城牆的距離極近,也不受任何的幹擾。幾斤重的陶罐完全不費吹灰之力便可飛上城牆。這一切之前早已經過演練,證明可行。海東青也正是利用官兵不會對孩童下手的弱點,讓他們能夠近距離的靠近城牆,然後突然發動這樣的攻擊。
粘稠的火油着火後很難熄滅,而且就算投擲不到城牆上,哪怕是黏在外牆上也可以燒很長時間,發出刺鼻的濃煙。這會給守城兵馬帶來很大的困擾。更别說被火油罐集中的城牆部分了,堆滿了滾木箭支等物資的地方一旦着火,後果不堪設想。
相較于城頭城牆上的情形,城門處的情形更加的危急。數百隻火油罐的目标正是吊橋和城門,它們碎裂在城門和吊橋左近,燃起熊熊大火。随着火勢蔓延,如果不采取措施,黏在上面的火油會很快将城門和吊橋引燃,造成城門的洞開。這才是最讓人擔心的情形。
城頭處處起火,城門處濃煙沖天之時,後方教匪陣中一片歡呼喝叫之聲。聖女們的歌聲再起,這一次卻是歡送教匪主力護教軍進攻的号令。在嘹亮的歌聲之中,護教軍兩萬五千餘人的隊伍分爲三波,開始向城下呐喊沖鋒。這一次他們攜帶了長長的雲梯,高舉着閃亮的彎刀,還有兩千名弓箭手在盾兵的掩護下随軍沖鋒。正式攻城行動到此時才算開始。
城下,聖靈團的少年教匪們根本沒有退卻的意思,在投擲完一輪之後,他們從肩頭背着的竹簍裏又取出了火油罐,點燃之後繼續揮舞着朝城頭投擲。他們發出肆無忌憚的笑聲,每一隻火油罐爆裂在城牆内外爆發出一陣火光之時,他們都張着嘴,發出刺耳的大笑和歡呼。
“燒死你們這些邪魔外道,把你們個個變成烤豬。”
“哈哈哈,就是,就是,全部燒成烤豬。烤的透透的。”
“這回聖公對我們一定很是器重了,說我們年紀小不能打仗?我們可立下大功了。”
“就是。聖公真是神仙啊,他說官兵不敢對我們放箭,因爲他給我們喝了神符,加持了護體神功,官兵們都被吓蒙了,果然不敢放箭。咱們什麽都不要怕,隻管砸罐子,燒死這些妖魔。”
“對對對,聖公至大,聖公至大,天下無敵,天下無敵。”
“……”
城頭上,面對如此混亂的局面,郭昆暴跳如雷。
“林覺,你告訴我該怎麽辦?我可忍不住了。他們不是孩童,他們就是教匪,我可不能再讓他們這麽肆無忌憚的攻擊下去。我不管了。”
林覺臉上的肌肉跳動了幾下,透過濃煙火頭,他看到城下那些嬉笑雀躍的孩童們的身影。是啊,他們不是孩童,他們是被青教蠱惑的殺人機器,是戰場上的對手。如果不采取措施,後果不堪設想。那些少年的背簍裏起碼有三四枚火油罐。全部丢過來,城頭怕是要成一片火海。物資要燒光,城門也要燒起來了。
可是,若要下這樣的決定,那要承擔相當的心理壓力。畢竟那是一群被蠱惑的孩童啊。這着實讓人左右爲難。
砰!一枚火油罐砸在林覺不遠處的城牆上,一片火焰飛濺而起,幾名弓箭手身上着火,大聲慘叫起來。
“啊,啊,救我,救我。”着火的士兵叫道。
周圍士兵們沖過去撲滅他們身上的火焰,其中一人已經被燒的面目全非,臉上一片黑紅,根本不能作戰了。
林覺忽然驚醒了過來,自己這是在幹什麽啊,這可是戰場之上,戰場之上哪有什麽孩童婦孺?但凡參與作戰的對手都是敵人,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己方的殘酷。這些少年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少年了,他們個個都是青教的士兵,海東青正是利用了自己的弱點罷了。自己豈能在此猶豫,任由他們肆意妄爲,任憑己方兄弟受到傷害。更何況,教匪的大規模攻城已經開始了,難道自己還要投鼠忌器,一會還要選擇性的攻擊不成?
“大舅哥,下令吧。既上戰場,便是敵人。無論是耄耋老者,總角少年,都是敵人。婦人之仁不可有,否則便被他們利用了。我建議,下令放箭射殺,不可姑息。”林覺咬牙沉聲道。
郭昆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但戰場上,哪有什麽仁慈可講?對敵人不可手軟。傳我号令,給我放箭!”
城樓高處,軍旗揮動。士兵們早就已經等着這一刻了。
嗡嗡嗡!箭矢如蝗蟲一般從城頭射出,一片黑雲般将城下的聖靈團的少年籠罩。噗噗噗噗,血光四濺,血花綻放,一隻隻弩箭将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嬌嫩的軀體洞穿,讓他們興高采烈的狂笑和雀躍戛然而止。密集的箭雨,極近的距離,幾乎沒有給他們任何逃生的空間。在爆起的血霧之中,少年教匪們如割韭菜一般的倒下,被箭矢釘的透透的。但隻要中箭,連受傷的都沒有,全部斃命。
僅僅一波箭雨,這些之前還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們便被射殺數百。
城頭上,站在林覺身邊的白冰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轉過頭去不忍再看。畢竟是個女子,她看不得這樣的場面。畢竟倒下的都是些孩童少年,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林覺沉聲道:“冰兒,你若覺得不舒服,便下城去休息休息。我心裏其實也很痛苦,但我不得不這麽做。”
白冰搖着頭道:“我不走,我隻是恨那海東青,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逼得你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是你想過沒有,這件事以後一定有人會诟病你們的。畢竟……他們隻是少年啊。”
林覺冷聲道:“我明白,否則之前我們也不會那般糾結了。但這是戰場,對手便是敵人,我們沒有别的選擇。我也不想當聖母。”
“聖母?那是什麽意思?”白冰道。
“簡單而言,便是被所謂的道德良知綁架了人。有的人會被這些枷鎖所牽絆,往往不顧大義之事,隻在乎小節小義。譬如今日,若我們隻因爲這些是少年便選擇放縱他們,那便給了海東青道德綁架我們的機會。倘若此戰因此落敗,那麽我們便是天下的罪人。要平息教匪之亂,避免天下再有人被青教蠱惑,避免再有無數老少百姓受到毒害和蠱惑,我們便不能心慈手軟,必須以平叛爲先,再論其他。我林覺絕不會被人用所謂的道德良知來牽絆我的行爲,他們也休想用這種枷鎖來捆綁我。”林覺沉聲道。
白冰沉思片刻,籲了口氣道:“我懂了,今日之仁慈,固然可心安,但卻贻他日大患。爲了大局大義,不得已而爲之。我們不當這個什麽勞什子聖母。”
林覺點頭道:“理解正确。我們決不當聖母,該怎麽辦就這麽辦。管他老者孩童,攻擊我者都是敵人,是敵人就該死。有些時候,道理就是這麽簡單,無需想的太過複雜。隻有那些慷他人之恺者,事不到臨頭,才會去指責别人。當屠刀架着他的脖子的時候,包管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第二輪箭雨過後,城下嚣張的聖靈團少年教匪死傷過半,此時此刻,他們也嚣張不起來了。歸根到底他們還是心智不全的少年,面對死亡,他們可沒有那麽淡定。
“刀槍不入是假的啊,聖公騙了我們啊。”
“是啊,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小德子死了,二柱子也死了,聖公騙了我們。嗚嗚嗚。”
“嗚嗚嗚,我弟弟也死了,快跑吧,再不跑我們都要死了。”
“可是……後面的人攻上來了啊,聖公說了,不許人後退啊。”
“你還聽聖公的話麽?他騙了咱們啊。他是騙子啊,騙子的話還聽麽?”
“是啊,快跑吧,不然都沒命了。”
少年們發一聲喊,哭爹喊娘的往後逃竄。但是,他們隻逃出了數十步,便被後方沖上來的護教軍給堵住了去路。
“小兔崽子們,敢臨陣脫逃?跟我們一起沖。誰逃跑格殺勿論。”護教軍們大聲喝罵着。少年們無可奈何,在威逼之下不得不被他們裹挾在其中,朝着城下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