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叫道:“怎麽會不成功?我給教匪時間,那教匪匪首必然全力募集教匪突圍,他們隻能往西去,因爲那裏最爲薄弱。他們隻能和晉王的兵馬火拼。晉王那裏隻有不到一萬兵馬。他們能擋得住教匪的垂死掙紮?教匪的戰力可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弱,又是困獸的最後死磕,他絕對擋不住。就算他不死,他也必敗。他敗了,一切便好辦了。不但抵消了功勞,還有大過。因爲他放跑了教匪。當然,最好是他能死了,便一了百了了。說實話,外祖父,我想不出會失敗的理由,我認爲我的這個計劃天衣無縫,極爲完美。難道您不是這麽認爲麽?”
呂中天靜靜的看着雙目放光,失去了以往的冷靜,變得有些狂熱的郭旭,伸手拍了拍郭旭的肩頭道:“年輕人,冷靜些。以你目前的狀态,會出大麻煩。你還是沒有考慮周全啊。世上的事豈會都如你設想的那般容易?你的計劃确實不錯,但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最好的結果。你想過沒有,萬一他們擊敗了教匪呢?萬一匪首敗在他們手裏,你隻是白白送給他們另一份大功勞呢?你會輸的更慘。想過沒有?”
“怎麽可能?這不可能。我跟匪首交手之後,方知他們并非烏合之衆。京東西路除了應天府之外,其餘州縣盡在他們手中,就算在應天府之戰,他們也不算吃虧。匪首脫身之後必廣募人手,糾集教衆突圍。屆時他們的人數或有三萬五萬,不……或許有十萬八萬之多。他們如何抵擋的住?絕不可能抵擋的住的。”郭旭大聲叫道。
呂中天沉聲道:“然則陽武一戰,教匪近三萬人馬,還不是被數千守軍擊敗了。晉王手下有能人。那個林覺你不是認識麽?你可知道,陽武之戰正是他運籌帷幄,以數百騎兵破教匪大營,導緻教匪的崩盤。現在京北大軍集結,人數上萬之衆,面對數萬教匪,你敢說他們便不會取勝?你又憑何敢這麽保證?”
郭旭愣了愣,皺眉道:“原來那是林覺指揮作戰的結果,我就知道此人不俗,當初我曾拉攏他爲我效力,他卻拒絕了我。他現在卻爲晉王鞍前馬後。很好,這是要于我爲敵了。那我對他必不客氣了。但是外祖父,以他之能,也未必能壞我大事。陽武之戰算他們運氣好。這次匪首做困獸之鬥,必是不死不休之局,那是實打實的硬拼,和陽武之戰的情形大爲不同。況且我說了,我會給他們時間,讓他們多糾集些人手,多準備謝物資。就算那林覺有本事,就算近萬禁軍戰力不俗,恐怕失敗也是他們唯一的命運。”
呂中天冷笑道:“你給他們時間。朝廷給你時間麽?朝廷若命你即刻禁軍肅清殘敵,你難道要違抗軍令麽?實不相瞞,老夫此來的目的之一便是要催促你盡快進軍蕩平殘匪,平息叛亂的。這也是楊俊的意思。皇上那裏雖然沒有明言,但皇上也必是這麽想的。你要按兵不動,朝廷是不會允許的。另外,這個計劃你便當晉王他們看不破麽?他們倘若看破了計劃,上奏朝廷挑明此事,你當如何?爲了自辯,你隻能率軍進攻,否則便會落下口實。你不要當别人都是傻子。晉王或許是,但其他人可不是。那林覺更絕對不是。”
郭旭開始還梗着脖子有些不以爲然,但聽着聽着,他的眉頭卻皺了起來,身上的熱血開始慢慢的冷卻下來。他終于發現,他覺得完美的計劃有着極大的缺陷。他所希望的結果隻是一廂情願的最好的結果罷了。他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一旦計劃出錯,他反而賠了夫人又折兵,弄的一身騷,反而陷入更大的被動之中。
“外祖父……那……照您老人家看來,這計劃還可行麽?既然有如此巨大的漏洞,是否很難進行下去了?”郭旭沉吟問道。
呂中天微微一笑,拍着郭旭的手臂道:“年輕人,優點是血氣方剛,什麽事都敢幹。缺點是思慮不周,難以周祥。所以有時候我們這些老家夥還是有用的。坐下陪我喝一杯,我來告訴你該怎麽做。”
郭旭忙落座斟酒。兩杯桂花酒下肚,呂中天沉聲道:“郭旭,既然決定要做這驚世駭俗之事,那便一定要成功。要保證成功,便要剔除所有讓計劃失敗的因素。除去那些意外的因素,便可讓讓事情按照你所期望的方向發展下去。從這個角度上來考慮事情,事情便簡單的多了。”
郭旭喜道:“請您老人家詳說。”
“很簡單。匪首糾集教衆需要時間,而朝廷是必然要催着你進軍的。此次回京之後,老夫便禀報皇上,就說你這裏兵馬需要休整,不能貿然進攻。我會讓楊俊給你增派兵馬過來的。這樣你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拖延時間,待增援兵馬抵達之後……”
郭旭打斷呂中天的話,大聲道:“我不要增援,我可不想再落口實。”
呂中天臉色一變,怒道:“蠢!你當是耍脾氣過家家麽?增派兵馬是爲了什麽?是爲了讓匪首不敢回頭打你的主意。你怎知對手一定會西去?倘若他們隻是想要奪回應天府重新打開局面,跟你死磕,你當如何?莫要以爲不可能?老夫說了,所有的錯謬都要剔除,才能保證計劃的成功。再者說來,你既決意行此決絕之策,又何必在乎朝中大臣議論你幾句。事情成功之後,還有更多的風言風語,你這都扛不住,到時候又如何能泰然自若?你若再自以爲是,老夫這便啓程回京,再也不管你的事情了。”
郭旭聞言忙跪地磕頭道:“外祖莫怒,孫兒知錯了,孫兒再不自以爲是了。外祖請繼續賜教。”
呂中天哼了一聲,伸手拉起郭旭道:“你是皇子,又是王爺,不必行此大禮。就算是我,你也沒必要行這樣的大禮。罷了,我繼續說。這個……我說到何處了?”
郭旭忙道:“外祖說到請朝廷增兵……”
“是了,這個……增兵有兩個目的,其一是佐證我回京禀報你目前無法進軍的現狀,因爲兵馬損失過大,且需要休整,必須要增兵補充。其二便是拖延時間。這一來一回調兵,起碼得七八日。這七八天時間,朝廷不會下旨催你進攻。但是當兵馬增援到位,你便無可推脫了,屆時你絲毫不能耽擱,必須即刻出兵攻擊,做出積極姿态,不能留下口實。”呂中天沉聲道。
“可是外祖,我這一進攻,豈非……”郭旭忍不住又開口道。
“急什麽?進攻雖進攻,但卻看如何進攻。進攻也分輕重緩急。你可以直搗黃龍,也可以避重就輕。譬如匪首大軍在東,你攻西側州縣,也是在收複失地。你攻匪首所在的位置,也可以佯攻緩攻,總之,這些方法用不着老夫來教你吧。你的目的無非便是讓朝廷知道你在積極進攻,而卻要給匪首糾集教匪的事件。你隻需一步步的将他們逼往西邊去,便達到了目的了。”
“姜還是老的辣啊,外祖,您真是太狠了。孫兒佩服的五體投地。”郭旭欽佩道。
呂中天搖搖頭,沉聲續道:“這當然還不夠,就算匪首糾集大批教匪,也未必能戰勝京北禁軍。陽武之戰便是教訓。所以,老夫回京後會想讓開封府權知朱之榮上奏朝廷,将那林覺要回京城去。理由也很簡單,京北教匪已平,那林覺是開封府提刑官,呆在軍中已然無用,回來也是應該的。或者老夫倒是不惜給林覺加官進爵,嘉獎他作戰有功,讓他回京城面聖受賞。總之,将此人調離京北大軍,剩下的那些領軍之人便都是庸才了。便也少了林覺這個變數。”
“妙,妙啊。說實話,孫兒對這個林覺還真的有些不放心。此人讓人捉摸不透,搞不好便會是變數。調他回京那是最好不過。剩下的那些便都是草包了。晉王,嘿嘿,他豈會打仗?郭昆?怕也隻是個草包罷了。外祖,孫兒對您愈發的五體投地了。”郭旭撫掌贊道。
“這還不夠。”呂中天冷聲道:“要做,便将事情做絕。我會讓楊俊下令,讓晉王他們駐守五縣不得撤兵。一旦戰事打響,糧草物資援兵都會慢慢的抵達,絕對不會快。老夫在軍中的人此刻可以用上了,積攢了多年的人脈,此刻爲了你要全部用上了。總之,釜底抽薪,處處掣肘,直到教匪獲勝。但那之後,你必須即刻收拾殘局,以雷霆萬鈞之勢平息匪患。否則真讓教匪逃往西北,必成朝廷大患。”
郭旭整個人激動的臉都變形了。姜還是老的辣,自己的外祖平日雖然看上去溫和的很,甚至很多事上顯得很溫吞很克制,連郭旭都看不下去。但此刻,外祖這一番話卻像是亮出了他周身寒光閃閃的芒刺一般,讓你發現,原來外祖滿身是殺器,狠厲而無情。原來他能立足朝堂,靠的可不是運氣,而是他的本領。
“外祖,孫兒不知說什麽才好了。經外祖這麽一完善,這個計劃才算是一個真正的計劃。孫兒爲之前的盲目自信而羞愧。外祖,此事若能成功,我能成爲皇上,您是第一功臣。我郭旭發誓,将來免外祖呂氏一切罪責,封爲一等王爵之家,世襲罔替,和我郭氏永享尊榮。”郭旭激動的都開始提前許諾封賞了,他所許諾的可不是一般的事情,那是要給呂氏一族永遠的豁免權,封異姓王爵,跟他郭氏永享榮華富貴。這已經是到了極緻的封賞了。
呂中天面露羞愧之色,眼中老淚縱橫。郭旭還以爲外祖父是因爲自己的許諾而激動所緻。卻見呂中天噗通一聲跪地,朝天叩首道:“皇上,老臣不忠。此番不得不爲了淮王而做出對江山社稷不忠之事,辜負了皇上的隆恩,甚爲羞愧。但老臣認爲,老臣在爲大周的未來着想。淮王才是未來皇上的最佳人選。老臣之過老臣自會自罰。淮王登基之日,便是老臣辭官退隐之時。老臣從此不問世事,終身不出家門半步,面壁思過,爲今日之事而恕罪。”
郭旭張口怔怔,一時說不出話來。
呂中天老謀深算,雖然這一切隻是他的故作姿态,但他必須要這麽做。哪怕面對自己的外孫,如果有一天他當上了皇上,想到今日之事,心中必對自己背叛郭沖的信任而耿耿于懷。他便以這種忏悔的方式來剖析心迹。同時又告訴郭旭,自己并不貪戀權勢,你也不必擔心我将來把你當傀儡待。你登基我便辭官,從此不會幹涉你。
呂中天這樣的人,心機之艱深怕是正常人很難能領悟了。聰慧如郭旭,也被這番表演驚呆了。見外祖落淚,郭旭也跟着落淚跪地,忏悔不已。
……
長恒縣,郭昆和林覺積極的爲有可能到來的危險做着準備。郭昆下達了命令,讓魏大奎等人的兵馬在收複滑縣和韋城之後便迅速南下,東渡長林渡口後抵達宛亭縣紮營待命。長恒縣的兵馬也将等候從封丘縣開赴東明的一千兵馬收複東明縣之後來此彙合之後趕往宛亭縣會師。
郭昆按照林覺的意思派出了數十隊斥候人手深入京東西路探聽消息,主要的目的是看郭旭大軍的動靜和海東青的動靜。數日以來消息不斷傳來,郭旭的兵馬倒是沒有什麽太大的異動,隻是在應天府中休整,海東青那邊的動靜卻是大的多了。
據斥候放回的軍鴿帶來的消息表明,海東青從應天府敗逃之後逃往了位于應天府以北一百八十裏的單州。在單州隻呆了數日便又帶着上萬教匪抵達興仁府東一百二十裏外的成武縣城。按理說,單州的城池要比成武縣城要大的多,海東青如要重新設立總壇老巢,單州可是除了應天府和興仁府之外的較爲合适的地點。起碼單州城足夠大,城牆足夠高也足夠堅固。且單州還瀕臨古汴水河道,天然有一道城外可拒守的防線。成武縣則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普通的縣城罷了。
别人或許不理解,但在林覺和郭昆看來,這沒什麽好難理解的。他們知道,海東青是不會在京東西路逗留的,他去往成武縣,正是要往西攻擊興仁府的征兆。兩三天後,斥候們禀報了從京東西路各州縣絡繹不絕的有教衆奔赴成武縣城的消息。大到成建制的一大隊一大隊的教衆,小到三三兩兩的結伴同夥而來的教徒們,小小成武縣從來也沒這麽熱鬧過一回。這消息更是讓林覺和郭昆明白,海東青正在全力集結教匪,重新組織力量,爲西向進攻做準備。
反觀應天府的郭旭大軍,五六天沒有任何動靜之後,直到朝廷一萬禁軍援軍抵達,才終于出城作戰。但讓人無語的是,他們作戰的方向居然不是往北直搗單州逼近海東青所在的成武縣,而是往西方向去攻下了砀山和豐縣兩個小縣城而已。
種種迹象表明,林覺的預測正在應驗。明顯可以看得出郭旭是故意的拖延時間,他根本沒想着要一舉掃平教匪,而是磨磨蹭蹭的裝裝樣子罷了。
郭昆心裏還存有一絲絲的幻想,即便面對如此明顯的迹象,他還是覺得郭旭或許是别有用兵之法,并不敢真的借刀殺人。但是,不久後一個人的到來徹底的粉碎了郭昆最後的幻想。
八月二十四日傍晚,林覺正在跟郭昆正坐在小院石榴樹下讨論分析局勢的時候,負責住處守衛的王府衛士們興奮的簇擁着一個人從院子外進來,一邊走還一邊嘻嘻哈哈的說話。林覺和郭昆見到此人都同時啊的一聲站起身來。這個人林覺和郭昆都認識,正是原王府衛士小隊長、現在的林宅保安副隊長孫大勇。
“你怎麽來了?”林覺和郭昆同時問道。
孫大勇滿身灰塵,風塵仆仆的樣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活像個讨飯的叫花子。
“孫大勇見過小王爺,見過林大人。渴死了,嗓子眼都冒火了,哪位兄弟去給我舀瓢涼水來喝?”孫大勇一邊行禮一邊叫道。
林覺端起桌上的涼茶壺遞過去,孫大勇也不客氣,接過來咕咚咕咚的喝了個底朝天,這才長舒一口氣滿意的打了個飽嗝。
郭昆知道孫大勇現在在林覺宅中做事,還以爲他是從京城來的,皺眉問道:“你是來找林覺的?林覺家裏出了什麽事麽?小郡主沒事吧。”
林覺翻翻白眼,心道:這大舅哥可真是個烏鴉嘴,你家裏才出事了呢。
“他可不是從京城來,應該是從應天府來的。孫兄弟,你怎麽到這裏來了?應天府的事情辦妥了麽?鄭姑娘她們沒事吧。”林覺問道。
孫大勇忙道:“回禀林公子,在下正是從應天府而來。鄭姑娘錢姑娘她們都沒事,已經有人護送她們回京城了。我原本也該護送她們的,但我有要事禀報,所以便直接趕來見林公子了。”
林覺點頭喜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孫兄弟辛苦了。快坐下說話。哎呀,我一直擔心她們的安危,生怕青教禍害了大劇院裏的幾十口子人,這下好了,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孫大勇道:“公子恕罪,在下隻救了鄭姑娘錢姑娘和其他十幾個人。還有的大劇院的人在我趕到時早已不見了蹤迹,我事後也找了,可是沒能找到。在下無能,還是去遲了一步。主要是一直無法進城,導緻耽擱了救援。”
林覺愣了愣,問了問失蹤的人員名單,裏邊有數位是林家旁系子弟和杭州來的夥計,不免面色陰沉,歎息不已。但林覺也明白,這其實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其實他讓孫大勇去救援的時候,心裏便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應天陷落,教匪橫行之時,哪裏有什麽保證。
郭昆被兩人的對話弄的滿頭霧水,皺眉道:“你們在說什麽啊?什麽救人?什麽鄭姑娘?林覺,你瞞着我妹子搞些什麽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