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南門,一場争奪城門控制權的戰鬥已經打響。
之前逃走的教匪很快便将消息送達西城海東青手中。海東青聞聽南城門失守,驚的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待聽明白情形之後,海東青才稍稍緩過神來。
看起來是混入城中的小股人馬作亂,根據教徒的禀報,人數應該隻有幾十人。而且目前看來,對方并無分兵南城的迹象,這說明城外官兵并不知道南城門已經通暢。
當務之急是立刻奪回南城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原本守城之戰已經占據了上風,官兵已現頹勢,若是這時候出了漏子,豈非前功盡棄。
“聖公,屬下即刻帶人去奪回南城門。城門不容有失啊。”宋銑在旁大聲道。
海東青眉頭緊鎖沉思着,他并非不想讓宋銑去奪回城門,但是此處鏖戰正酣,宋銑在這裏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這裏少不了宋銑。但除了宋銑,手下居然沒有可以用的得力人手,這才是最要命的。
“聖公,屬下願意領軍去奪回南城城門。”身旁一人似乎看出了海東青的心思,躬身說道、
海東青扭頭看去,說話的卻是應天府原知府錢德章。錢德章将應天府拱手獻給了青教之後,因爲功勞巨大被授予天龍護教之職。在護教之中排名第六,地位已然頗高了。
雖然錢德章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也是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科舉當了官的人。但往往讀書多跟智商卻未必成正比,錢德章便是那種讀書讀到腦子裏,成了一灘漿糊的那種書呆子。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當青教在應天府大肆行善的時候,他理所當然的認爲青教是個好教派,自己應該加以弘揚。
起初,他隻是做做姿态,但不久後,他便被青教教義所洗腦,認爲教義之中的所謂救贖,所謂聖殿之類的虛幻之事都是真的,成爲了最爲虔誠的青教的信徒。這心理過程的轉變很是複雜,或許要追溯到他年幼時的家境貧寒,追溯到他酗酒的父親每天對他的棍棒毆打,追溯到母親的懸梁自盡,追溯到少年求學時受盡白眼和磨難的過往。在加入青教之後,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他感受到了從聖公到下面的教衆暖心的關懷和尊重,這是他從未經曆過的。
即便是自己登科之後一路青雲之上當上了大周一方大員,這種喜悅也并不能彌補他内心中的卑微之感。相反,朝廷中的一些爾虞我詐卻讓他感到心寒。但在青教之中,他的感覺截然相反。
所以說,有時候讀書多并不能代表一個人的智商高,見識明。反而因爲讀了書,更加的固執和自以爲是。錢德章便是典型的這一種人,他覺得自己找到了靈魂的歸宿,卻不知自己上了賊船。
錢德章的醒悟是從青教起事之前便開始了的,當他看到聖公和護教護法們開始以賜福之名玩弄教衆妻女,當看到教衆們動辄聚衆作亂,如同瘋癫了一般。種種教中的行爲讓他意識到不對勁。當聖公宣布起事,開始正式對抗朝廷之後,當教衆們在城中瘋狂燒殺淫掠無惡不作之後,青教那僞善的面紗被揭開,露出了赤裸裸的魔鬼般的本質。錢德章幡然醒悟,後悔不疊,但一切已經太遲了。他已經無法回頭。
錢德章除了有些蠢之外,還有些天真的認爲,自己或許可以向聖公說些他能聽得進去的話。或許能勸說一番,或許自己能做些什麽挽回一些青教的過錯。所以他對海東青說了一些話,勸說聖公不能讓教衆欺淩百姓,要争取民心。說了些什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大道理。他以爲聖公這樣的人應該是胸有大志,智慧超群的,自己的話能讓聖公醒悟過來。但他哪裏知道,包括聖公在内的這些人其實都一些海匪惡霸裹挾着一些愚昧的百姓,他們豈會明白什麽大道理,他們隻是随心所欲,想怎麽幹便怎麽幹。之前收買人心之時自然是一團和氣,此刻戰端已起,哪裏還有什麽底線。所以他的一番慷慨陳詞不但沒有得到響應,反而被一幹護教護法們嘲笑敵視。就連聖公海東青也似乎對他生出嫌隙來了。所以,他明智的選擇了閉嘴。
錢德章算是稍微明白了些自己目前的處境了,當青教起事之後,他這個應天府的知府其實已經毫無價值了。所以他最好閉嘴,最好放聰明些。他親眼看到幾名護法因爲在聖公座下大放厥詞而被聖公當場處決,他明白了自己其實已經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但這也是他現在唯一能走下去的路了。朝廷是不會原諒他的,他隻能緊緊的跟着聖公,表達他的忠心,讓聖公和其他人能原諒他。
因此,之前的幾天,他一直跟在聖公身邊。雖然他被攻城的場面吓得半死,但他堅持着跟随在聖公左右,表明他願意跟聖公共同面對眼前的一切的立場。他甚至提出了很多他之前根本不會提出的建議。譬如他向聖公提出拉青壯壯丁幫助守城,并且将他們的家人羁押起來,倘若有人不出力,便殺了他的家人。譬如他主動提出将幾處庫房裏老舊的弓箭整修備用,将應天府庫中的床弩全部修複的建議。這些東西他不說海東青是絕對不知道應天府的庫房裏還有這些寶貝的。人的堕落是沒有底線的,錢德章又是一個人性急遽堕落的極好的案例,他背棄了自己之前的堅守,對曾是他治下的百姓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憐憫和愛護之心,一心隻想着能赢回海東青的信任。
海東青看着主動提出要去奪回南城城門的錢德章,心裏有些猶豫。此人能否勝任這件事,他很是有些懷疑。但海東青明白,錢德章是不會背叛自己的,起碼在忠誠度上,錢德章是讓人放心的。因爲錢德章已經沒有了其他的退路,他隻有跟自己走。恐怕沒有人比錢德章更希望自己能戰勝官兵了,因爲自己一旦失敗,他錢德章必死無疑。
“聖公,給屬下一個機會。屬下熟悉地形,我可帶人抄近道趕到南城城門處。屬下發誓,一定奪回南城城門。否則聽憑聖公處置。”錢德章躬身再次求肯道。
海東青終于點了點頭道:“錢兄弟,既然如此,這大任便交給你了。你要明白,南城不容有失,否則我們都得完蛋。所以,本尊是将性命交給了你,還有我聖教數十萬兄弟姐妹的性命也一并交給了你。一切就看你的了。本尊沒有别的話囑咐你,本尊隻跟你說一句話,在本尊心裏,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對本教的巨大貢獻本尊銘記于心。倘若此番能擊退官兵,站穩腳跟。本尊拟提拔你爲首席護教之職,因爲你讀過書,有智有謀,将來必能爲本教做出更大的貢獻來。所以,本尊希望你做個樣子出來,讓所有的兄弟姐妹們佩服。我給你八百人手,半個時辰之内,我希望你能奪回南城城門。然則此戰我們則必勝。”
錢德章感激涕零,聖公原諒自己了,聖公委以重任,将如此重大的責任托付給自己,自己一定要做好這件事。首席護教,那其實便是聖教的副教主了。如此重要的職位,聖公都肯授予自己,這是何等的信任。爲了這份信任,自己也不能讓聖公失望。
錢德章的智商自從加入聖教之後便基本上歸零了,青教之中充滿了謊言和欺騙,充滿了虛假的承諾,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會看出這一點,可惜他全部選擇性的無視了。帶着滿腔的感激,他率領着八百名護教軍下了城牆,抄近路飛奔往南城而去。
南城城門上下,馬斌和孫大勇已經爲即将到來的戰鬥做好了準備。或者說這種準備是思想上做好了準備,因爲他們知道,教匪們很快便會得到消息,也很快便會來奪回城門。至于實際的作戰準備,他們卻隻能以現有的人力來勉強分派。
包括孫大勇三人在内,總共人手才三十四人,其中還有六人受了傷。這麽點人手實在是捉襟見肘。況且還要守城樓和下方的城門,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事到如今,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要咬牙堅持了,隻要能捱到大軍得到消息趕來,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馬斌讓十名兄弟留守城樓之上,剩下的二十幾人全部在城下防守。驅趕着俘虜的教匪在門洞兩側搭建了沙包工事後,所有人都靜靜的守候在工事之後,祈禱着教匪慢些到來。
然而對方來的速度之快出乎意料,搭好工事後一炷香時間過後,廣場西側便有大批的人影從小巷之中沖了出來。不用說,那必是教匪們趕到了。
唯一讓馬斌和孫大勇感到欣慰的是,對方的人手并沒有從城牆上進攻,倘若他們從城牆上趕過來,城樓立刻便将失守。但顯然,對方的人手全部集中在廣場上,并沒有那樣的想法。
戰鬥很快便打響了,趕到之後的數百教匪根本連氣也沒有多喘一口便在錢德章的催促之下朝着城門洞方向猛沖而來。黑壓壓的人影占據了大半個廣場。錢德章知道對方人數不多,他也不想多玩什麽花樣,隻管沖過去近身,便可确保取勝。
他的思路是沒問題的,人數多于對方近三十倍之多,根本無需太過謹慎。加上時間緊迫,最直接的手段便是沖過去,混戰一場,将對方全部給殺了。己方死些人手卻也沒什麽好計較的。關鍵是迅速奪回城門,而非是保存什麽實力。
然而,錢德章卻小觑了對方的連弩的威力。三十隻連弩城上城下一起齊射,絕對相當于上百弓箭手的火力,恐怕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連弩發射,一次性可以将箭匣中的十二隻弩箭全部射出。更換也極爲方便,是整體箭匣的更換。這三十人每人身上攜帶着十餘隻箭匣進城,弩箭數量足夠。雖然之前消耗了一部分,但剩下的足以射殺上千人也綽綽有餘。在連弩面前,毫無遮擋和防護的沖鋒無異于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