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湖對面的樹林裏,一群渾身髒兮兮的人正目睹着教匪們紛紛回撤的情形。
“他們跑了,哈哈,這群蠢貨,白跑一趟,灰溜溜的跑了。幸虧林大人謀劃得當,不然我們可真的被他們給包抄了。想想還真是有些驚險呢。”一名騎兵隊長哈哈笑道。
衆人一片哄笑,幾名騎兵卻垂下了頭,羞愧難當。
這幾人正是昨晚熬不住蚊蟲和焦渴貿然生火的幾名士兵。他們升起了火,還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直到林覺帶人沖到了火旁,厲聲責問,他們才意識到犯下了嚴重的錯誤。
林覺當時是非常惱火的,他早已嚴令不得生火,以免暴露藏匿的地點。但這幾名士兵還是這麽幹了。他不是領軍的将領,也沒有處罰他們的權力,否則林覺定然重重的處置他們。即便實在伏牛山中,落雁軍雖然名義上是土匪,但他們的紀律也是比這些正規的官兵要嚴明的多。落雁軍傳下号令之後,是沒有任何人敢于違背的。
騎兵們意見不一,他們認爲應該不至于因爲生了一堆火而被教匪們發現。林覺對這種言論甚爲無語。僥幸心理是軍中大忌,林覺雖然喜歡幹些冒險的事情,但他的每一次冒險的計劃其實都是做了認真的思慮和準備的。險可以冒,但卻一定要有應對之法。哪怕是這辦法未必奏效,那也必須是要有預案和應對的。
林覺絕對不會憑着僥幸行事。僥幸形同賭博,一切交給運氣是不成的。眼下這件事,林覺雖不敢肯定這一堆篝火會暴露目标,但他絕對不會抱着僥幸心理糊裏糊塗的過去。倘若賭輸了,便會死在這裏,豈能掉以輕心。
所以,林覺做出了一個讓不确定的結果變得确定的決定。既然不知道這堆篝火會不會被教匪們發現,也無法預知危險是否會到來。那麽,何妨多生幾堆篝火,讓被教匪發現的概率變成百分之百,然則便不再會有任何的僥幸心理了。因爲對方一定會來,結果從不确定變成了極度的确定。
林覺下達了點起篝火來燒水驅蚊的命令後,衆騎兵都以爲林覺是因爲生氣而故意說的反話。但林覺親自點了一堆篝火,并燒起了水時,衆人才明白原來林大人是真的要這麽幹。衆人滿腹疑窦,不知林大人是何用意。有人低聲提醒林覺,這樣一來怕是要趕緊轉移了,否則必遭教匪圍殺。
林覺才笑着說出一番話來:“他們當然會來,就算他們不來,我們也要轉移。從那幾名兄弟私自點起第一堆篝火時開始,這裏便已經不安全了。與其如此,還不如索性點起篝火來燒開水喝個飽,也可驅散蚊蟲,舒服一些。大夥兒還是趕緊點火燒水,人和馬都要喝個飽。一會兒咱們還要幹活呢。”
“幹活?不是好好的睡覺麽?就算是離開這裏,也要等到天亮才成。教匪們也不可能摸黑來圍殺,這地形,他們也必須等天亮才是。”有人不解的問道。
林覺呵呵笑道:“既知道他們要來,豈能不好好招待招待他們?難道說,我們便就這麽灰溜溜的走了?卻不給他們留下點記号?那豈是我林覺的風格。給諸位半個時辰喝水休息,然後大夥兒變得甩開膀子幹活了。”
就這樣,衆人肆無忌憚的點起了十幾堆篝火,這也是孟祥接到禀報之後查看時看到的那般景象。也是孟祥确定了林覺等人就躲在那裏的直接原因。而林覺等人則在喝飽了開水解渴之後,開始按照林覺的指示在空地周圍挖起了陷坑。
細柳林的地面是松散的沙泥,這也是細柳無法長高長粗的原因。地面下的沙土并不堅硬,挖掘起來也并不困難。衆人揮汗如雨,終于在空地周圍挖出了十幾座陷坑。在下方插上削尖的木刺,上方覆蓋浮泥,并用砍斷的細柳樹幹插上去僞裝好。
做好了這一切,天也快亮了。精疲力竭的衆人來不及喘氣,便被林覺要求趁着清晨的薄霧未散立刻轉移。通過泥沼湖的過程可謂驚心動魄。爲了保證人的安全,不得不犧牲戰馬。趕着一匹戰馬在前方探路,馬兒陷下去之後便換一匹從旁邊繞行。其中遭遇一片深沼區,無法繞行。林覺竟然下令趕了十幾匹戰馬進入泥沼之中,硬生生的用馬屍填平了道路。數百步寬的泥沼湖的橫渡過程損失了五十多匹戰馬。沒把騎兵們心疼死。騎兵們對戰馬的愛護堪比親人一般,但此時此刻卻也不得不如此了。
林覺是最後離開細柳林地的,他留下了幾匹戰馬作爲誘餌,同時寫了一首打油詩羞辱孟祥。當所有人都成功轉移道湖沼對面的樹林中後,才終于可以安安穩穩的睡上一會了。晌午時分,當大批的教匪呐喊着沖入細柳林中之事,很多之前覺得林覺折騰人的騎兵們才真正享受到了那種智商碾壓的快感。隔着一座沼澤,看着對方在細柳林中亂竄的樣子,想象着他們墜入陷坑的慘狀,心裏别提有多開心了。渾身上下的疲憊也一掃而光,對林大人的崇拜之情也不可遏制。跟着林大人打仗,簡直太他媽的爽了。
看着教匪們紛紛撤回,林覺皺眉思索了片刻,立刻召集衆人商議。
“諸位兄弟,教匪撤走了,你們對此有什麽看法?”
“林大人神機妙算,計謀超群。教匪再跟咱們糾纏,林大人必帶着我們将他們慢慢的蠶食幹淨。哈哈哈。”衆人紛紛叫道。
林覺皺眉道:“我不喜歡人拍馬屁,咱們現在被人逼到這裏躲着,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我也沒本事将他們蠶食幹淨。這種話便不要說了。我問的是,你們對他們的撤退怎麽看?”
“林大人,他們應該是知難而退吧。”有人說道。
林覺搖頭道:“我倒不這麽認爲。那些陷坑也傷不了他們多少人,隻是給他們一個小小的打擊罷了。他們倘若想繼續追擊我們,還是可以進行下去了。畢竟他們人多。我倒認爲,他們撤退是因爲别的原因。”
“林大人認爲是怎樣的緣故呢?”衆人問道。
“諸位看到之前東山沙丘上那三顆焰火了沒有。在此之前,教匪還是有繼續圍剿我們的動向的。但那焰火升起來之後,他們便立刻退了。我懷疑是外邊生了變故。我想了想,恐怕是我們的援軍到了,他們才會毅然放棄圍殺,決定撤兵。如果他們不趕緊撤離,馳道被我禁軍占領之後,他們反而要失陷在這沙丘泥沼之中了。這恐怕才是他們立刻撤走的原因。”林覺沉聲道。
“林大人說的有道理啊,那沙丘上是可以看到城下情形的。定是他們的崗哨看到了情形不對,所以發了信号讓教匪大隊人馬撤回。”有人點頭表示認可。
“不會這麽快吧。封丘距此數百裏,不會這麽快趕到吧。”有人疑惑的道。
林覺沉聲道:“莫忘了,今日已經是第三天了。或許步兵不可能到,但騎兵若是星夜兼程,此刻趕到我卻絲毫也不會覺得驚奇。”
“若是騎兵的話,那也不過是七百人而已。那能管什麽用?最多隻是加強城池防守罷了。恐怕也無法對教匪發動反攻。”有人沉吟道。
林覺笑道:“莫忘了還有城中的兄弟。雜七雜八加起來也有一千五百人。再發動城中青壯,也有個千餘人。兩千五百步兵加上七百騎兵,你們認爲還不能對眼下如喪家之犬一般的教匪發動進攻麽?我們三百騎兵都教這些教匪們疲于應付了,諸位居然還如此沒有信心麽?”
衆人聞言紛紛點頭道:“那要是這麽說,倒是絕對有一戰之力。教匪們現在已經士氣低落,雖然人數不少,但就是一群烏合之衆。難道說真的是騎兵到了,魏都頭和趙縣令他們彙通騎兵反攻了麽?”
林覺點頭道:“我猜想一定是這樣。别的不說,他們難道任憑我們被困在這裏,被教匪們絞殺麽?之前他們有守城的重責,加之人手不足或許不能輕舉妄動。但是騎兵趕到,大軍随後就到,我想魏都頭和林縣令不會坐視我們不管的。而且我估摸着是都虞候親自趕到了,陽武遇襲,都虞候不可能跟随步軍在後趕來,我估計他一定親自率騎兵趕來了。他更不可能不來救援我的,你們也知道我和都虞候是什麽關系。”
衆人哪有不知道林大人是都虞候的妹夫這件事的。照林大人這麽一分析,倒确實有八九分的肯定。都虞候率騎兵趕到陽武,必會第一時間組織反攻。且不說反擊剿滅多少教匪,起碼他要救出他的妹夫才是。都虞候行事一向都是不管不顧的,他可不管兵馬的數量能否匹敵敵手。就算沒有城中兵馬,他也有可能隻率七百騎兵便發動進攻的。
“林大人,那我們豈非很快就可以得救了。教匪估計也不敢逗留太久了,難道他們還敢拖到我大隊兵馬到來麽?騎兵一到,他們應該意識到大隊援軍将至了,應該會很快撤走才是。”有人欣喜道。
“是啊,終于可以離開這裏了,我們可一輩子也不想再來這鬼地方了。期望都虞候能盡快趕走教匪,我們好脫離苦海。”衆人紛紛額手稱慶,氣氛一片歡快。
林覺卻皺着眉頭顯得不太高興。“諸位,聽你們的意思難道便隻是在此坐等教匪撤退,然後被救出去是麽?”
衆人一片愕然,林大人話裏有話,難道林大人又有什麽主意不成?
“林大人有何想法,跟兄弟們直說了便是。”衆人紛紛道。
林覺道:“等待救援?我可丢不起那個人。放教匪逃走?那更是後患無窮之舉。這一萬教匪退會胙城一帶後,今後将還是我們的對手。他們當中的不少人經曆此戰之後,将會有巨大的提升。下一次交手,将更難對付。除惡務盡,而且機會難得。我們是來平叛的,是來清除青教這顆毒瘤的,可不是僅僅是守住陽武,打退教匪便可以沾沾自喜的。他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怕是沒那麽容易。所以我的想法是,我們得截住他們的後路,讓他們無法撤退,将他們困在博浪沙一帶。徹底殲滅這些教匪。”
“什麽?”所有人的嘴巴都張的老大,都能看得見他們喉嚨裏的小肉丁了。林大人怕不是失心瘋了。截住教匪的後路?就憑自己這麽點人?林大人是不是膨脹了啊。雖然打了勝仗,戲弄的對手欲仙欲死,但也不至于敢誇這樣的海口吧。
“我知道你們怎麽想。你們定以爲我腦子進水了,以爲我的是發瘋了。可你們莫忘了,這裏是什麽地方。這裏可是博浪沙呢。東西通道隻有一條馳道,沙丘荊棘沼澤遍布,這樣的地形可不是人多便頂用的。隻要堵住東邊的出口,教匪們便是風箱裏的老鼠,無處可逃。當年張良便是在此馳道上和鐵錐客襲擊秦皇的車駕,堪稱大勇之士。當初他們隻有數人,而現在我們有兩百人。這些教匪也跟秦皇的大軍衛隊沒法相比,他們隻是些烏合之衆,古人敢爲,我們有什麽不敢?”林覺沉聲說道。
“可是……”衆人嗔目結舌,想反駁,但似乎沒有林大人說的那麽大義凜然,似乎沒法反駁他的話。
“諸位用不着過于擔心,我也不是要拿諸位的性命開玩笑。可爲則爲之,不可爲也不勉強,但起碼得試一試。我們現在可以動身往東穿插,找尋有利地形,在馳道上設立關卡。隻要有合适的地形,一切皆有可能。有句話叫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隻要有适合防守的地方,我們這兩百人大可堵塞馳道,讓他們退無可退。諸位兄弟,你們來打仗爲了什麽?說爲了朝廷盡忠是不錯的,但那是大義。我覺得,咱們還是說的直白一些,咱們既然來打仗,當然要立功受獎,加官進爵,名揚天下。你們隻需想一想,如果我們做到了,在場的諸位的一場功名富貴是跑不了了,而且将名揚軍中,人人敬仰。當然了,我不強求你們,你們願意跟我大幹一場,我自然欽佩且歡迎。你們不願意,也自可留在這裏等救援。畢竟趨利避害乃人之常情。我也不能保證你們跟我去幹事便一定能活下來。一切諸位自己決定。就我個人而言,我是一定要這麽幹的,你們願不願意全憑自己決斷。”
林覺說着話站起身來,開始整頓盔甲,配上長刀。白冰在旁也默默的整了整盔甲,走過去開始解馬缰。
衆騎兵面面相觑,他們心裏确實很矛盾。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但是林大人所言之事确實有巨大的誘惑力。如果能做到林大所說的,那可真是一場大功名大富貴,想不要都不行。可是這風險有些高,搞不好便丢了命,着實兩難。
“小人願跟林大人去。小人這條命值幾個錢?林大人的命那麽金貴都不怕,我怕個鳥。富貴險中求,我可不想當一輩子兵卒,我參軍便是爲了升官發财光宗耀祖,不然我何必來當兵?”一名士兵赫然起身,高聲說道。
“小人也願意跟林大人去。林大人一個讀書人都有如此膽魄,我們這些當兵的不就是爲了保家衛國殺敵的麽?怎地反倒膽小如鼠畏首畏尾?我可丢不起那人。”另一名士兵也大聲嚷着站起身來。
這兩人的話帶有極大的煽動性,或者說是有道德綁架之嫌。而且,原本猶豫不定的人群就需要有人站起來挑頭。兩人這麽一出面,頓時讓猶豫中的騎兵堅定了起來。
“我也去,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怕個鳥。”
“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跟着林大人幹事,咱們有什麽好怕的?林大人的智謀可高出教匪不知多少。幹了。”
衆教匪紛紛叫嚷着起身來。更多人的打消了疑慮,或者說是被道德綁架了,不肯事後被人譏笑,不肯被人當做懦夫,也紛紛起身叫道。
十幾名騎兵兀自猶豫不決,他們是真不想去,可是這種情形,他們又似乎不得不表态。
林覺給他們解了圍。
“咱們還有不少受傷的兄弟,他們是需要留下來的,得有兄弟留下來照顧他們。這也解決了我們的後顧之憂。我看這十幾位兄弟便留下來照看傷員。咱們的事若成了,功勞是大夥兒的,你們也同樣有功。總得有人沖在前,有人在後面幫着喂馬煮飯燒水什麽的,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要務。”
林覺的話讓這十幾人心中羞愧,又感激不盡。林覺這麽做自然是不想制造不和諧的氣氛。事實上,每多一個人,哪怕是傷兵。隻要能堅持作戰,便多一分成功的把握。但林覺自重身份,他自己冒險便也罷了,卻也并不想逼着人跟自己去冒險。
林覺當然也不是沖動之下頭腦發熱的舉動,而是在博浪沙圍殺教匪,比讓這些教匪退回胙城更對大局有利,也更有可能一錘定音。這一萬多教匪一旦退回胙城,今後大軍便要在五縣區域和他們激戰,也不知拖延多久才能盡數殲滅。所以林覺不肯放他們輕易離開。就算隻能殲滅一部分,那也爲接下來的剿滅創造了極大的有利局面。
“諸位,既然你們都願意跟我去冒這個險,那麽從現在開始,諸位便抛棄一切雜念,全力去完成此事。我不希望聽到有人說出後悔的言語,也不希望你們生出抱怨。如果你們還沒準備好,便留在這裏,林某不會強求。如果你們已然決定,那麽接下來,我的話便是軍令。誰要是不遵我的命令,我便以軍法懲辦。都聽明白了麽?”林覺低聲喝道。
“我等明白,我等願聽林大人号令。”衆人齊聲道。
“好,那咱們便輕裝簡從,即刻出發。咱們往東,翻過那幾座沙丘,逼近馳道之策,找到有利位置,伺機而動。出發!”林覺大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