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德彪等幾人是從湖水中逃出來的,青教教衆漫山遍野的追殺,他們幾個鑽到了一個亂墳坑裏,抱着死人骨頭躲藏起來,這才逃得性命。之後他們便沒命的往西跑,直到抵達陽武縣見了陽武縣的縣令趙有吉才算是安心了下來。趙有吉聽了他們的禀報之後意識到事态的嚴重,于是立刻派人護送他們回京報信。一行人縱馬飛馳了幾個時辰,才在二更之後抵達了京城。
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之後,呂中天陷入了沉思之中。這次的行動确實是他和吳春來精心安排的一個計劃,其目的正是爲了激怒青教教衆,激化矛盾。
那日朝上關于軍隊變革的激辯之後,呂中天和吳春來都覺得機會已經成熟,應該做點什麽了。雖然軍隊變革的提議暫時被擱置了下來,看似是挫敗了嚴正肅和方敦孺一回合。但是人人心知肚明,以嚴方二人的口才和锲而不舍的精神,遲早他們會說服皇上下旨強行頒布軍隊變革的新法。皇上一旦下旨,那便再無回旋餘地了。
不過,那日早朝之後,呂中天的心情卻很不錯,因爲他知道,嚴正肅和方敦孺已經徹底的将楊俊得罪了。這兩個人可真是愣頭青,他們難道不知道他們其實已經在朝中被徹底的孤立了麽?哪有他們那樣做事的,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什麽人都敢得罪,什麽話都敢說。這種人是注定沒有好下場的。
得罪了楊俊,則意味着最後一個變數已經沒有了。之前楊俊的置身事外其實是一種變數,沒有人知道楊俊對于新法的看法到底是怎麽樣的,倘若他突然支持新法,那麽嚴正肅和方敦孺便無人能扳倒,皇上也會更有底氣。但現在,楊俊顯然不可能對嚴正肅和方敦孺假以辭色了。
以呂中天對楊俊的了解,此人最是記仇。但凡招惹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用睚眦必報來形容他是最合适不過的了。在戰場上,他可以用極爲兇殘的手段對付他的敵人,在朝堂上,其實他的報複心态也并不遜色。很多當時尖利的批評他下達滅絕令的人,在楊俊入主樞密院之後都被無情的清洗。很多人從此失去了一條命,雖不是真正的性命,而是仕途生命。但那對許多人而言,比砍了腦袋還要嚴重。
鑒于這種局面,呂中天意識到,所有的條件都已經成熟了,他決定啓動吳春來獻上的那個計劃。雖然那計劃有些不能拿上台面,但确實是最爲直接的打擊嚴方兩人的計劃。比之上奏折彈劾要兇猛百倍。而且,這計劃的要點是直接否定新法的成果,毀掉嚴正肅和方敦孺得以在朝堂上立足的根基。
嚴正肅和方敦孺之所以能在朝堂上屹立,而且攪的上下不安,根本原因便是他們的變法迎合了皇上的心意。有了皇上的支持,他們才有立足的資本。而皇上之所以支持他們,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新法所帶來的立竿見影的效果,讓皇上看到了希望。所以,要擊倒嚴正肅和方敦孺,靠着彈劾怕是起不到效果的,一擊緻命之法便是直接否定新法的成效。白花花的銀子入庫固然是事實,固然讓皇上心情愉悅,無視其他一些事情。但倘若有比銀子更爲重要的事情,譬如變法已經危及社稷,幹系大周存亡,幹系皇上的寶座,相信皇上會毫不猶豫的懸崖勒馬,舍棄嚴方二人。那是皇上的底線,此次計劃便是要直擊這個底線。
于是乎,便有了裴元素和侯長青授命押解兩名人犯長恒縣公審的這件事。這件事在外人看來似乎是多此一舉自找麻煩,但這正是這個計劃的精髓所在。此行正是要激起民變,然後進行彈壓,借助青教教衆生亂,便可大肆宣揚新法所帶來的巨大弊端,已經讓百姓失去失望,被别有用心之人用邪教鑽了空子,蠱惑人心。新法已經開始動搖人心,損毀江山社稷的根基了。
這是一系列的組合拳,當長恒縣的教徒鬧事之後,朝廷之中将立刻會有百官上奏,要求對新法進行反思。這一次不會去彈劾嚴正肅和方敦孺,而是要結合事件對新法本身帶來巨大隐患進行反思和評估。而這一次,不僅是他呂中天和吳春來,楊俊馮子唐等人也一定會加進來。再加上地方上的數十名大員的上奏,會形成一個巨大的風暴席卷朝廷上下。便是皇上,怕也不得不深思民變背後的原因了。
要想事情足夠震動皇上,在長恒縣必須鬧出相當大的動靜來,不能像以前邸報上上奏的那些地方上亂民嘯聚的事件,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很快便被平息的事情。皇上看的都麻木了,也不會放在心上。所以這一次要死人,而且要死很多人。所以,吳春來給侯長青下達的命令是,但有青教教徒作亂,格殺勿論,有一個算一個。給裴元素下的命令是,竭盡全力的刺激那些教徒,逼着他們不得不鬧事,制造殺人的理由。所以才有了裴元素在公審大會上說的那些什麽宣布青教爲邪教,加以取締,要去所有的頭目自首,教衆也要登記造冊反省等等這些讓青教教衆根本無法接受的話。
簡而言之,這一次要用人命來造出巨大的聲勢來,要讓天下震動,讓皇上驚詫。才能将這件事發酵的轟轟烈烈。
然而,此刻聽到了五百禁軍被青教圍攻而全軍覆沒的消息後,呂中天詫異不已。那可是五百殿前司精挑細選的禁軍兵士,怎麽會被青教教衆全部絞殺?本來是要以百姓的命來搞出大動靜的,現在好了,這動靜也太大了。直接送了五百禁軍的性命,這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不過短暫的驚愕之後,呂中天很快便平複了下來。就目前的情形而言,事情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長恒縣死傷上千教衆,五百禁軍覆滅,這一千多條人命已經宣告了這件事将震動朝野,驚動天下了。而且青教也暴露了他們的無法無天和比預期更爲強大的實力。這已經不僅是邪教了,這已經是一直威脅朝廷的造反力量了。在此之前,所有人都還蒙在鼓裏,以爲天下太平。卻不料在眼皮底下,那青教已經積聚了如此巨大的力量,這可說是一種意外的收獲了。
“耿德彪,你們這次受苦了,你們放心,本相會給你們一個公道的。邪教徒無法無天,朝廷會爲你們報仇的。你們且下去治傷養傷去,回頭本相會給你們褒獎的。去吧。”呂中天溫言安慰道。
耿德彪等人連忙叩謝不已,這一次死裏逃生雖然兇險,但呂相既這麽說了,或許因禍得福也未可知。
耿德彪等人退下之後,呂中天沉吟片刻,起身道:“來人,即刻備車馬,本相要進宮見皇上。還有,立刻派人去通知楊樞密吳副相和嚴副相,告訴他們,有緊急大事要他們進宮,本相在皇上的禦書房等着他們。”
……
夜已過三更,郭沖在酣睡之中被内侍小心翼翼的叫醒,郭沖很是惱火。他本來睡眠就不好,晚上經常失眠,很難入睡。好不容易今晚睡的香甜,卻被人叫醒,自然滿心的惱火。他睜眼的一刹那便已經決定了,倘若沒什麽要緊事的話,一定将叫醒自己的内侍狠狠的鞭打一頓出氣。
“什麽事?”郭沖在帳幔之中怒喝道。
“皇上,呂宰相,楊樞密,吳副相嚴副相馮副使他們都在禦書房等着見駕呢,說是有要事需要立刻禀報皇上。”内侍答道。
郭沖的心咯噔一下子,内侍所說的這些人都是朝中重臣,全是兩府的首腦人物。今日半夜三更齊齊來見駕,那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了。
郭沖忙起床更衣,也顧不得整理好發髻和衣衫了,就那麽披散着頭發,敞着薄衫便匆匆來到禦書房中。一進門,便看到裏邊幾名老臣臉色陰沉枯坐無言的樣子,郭沖便知道事情不小了。
“怎麽回事?你們怎麽一起進宮了?出了什麽事了?”郭沖一邊問一邊走到書案後的椅子旁坐下,來的路上走得快了些,他微微有些氣喘。
“臣等叩見皇上。”老臣們一絲不苟的起身跪拜行禮。
“罷了罷了,起來吧。”郭沖連連擺手。
“謝皇上。”老臣們禮數不缺,道謝起身。
“皇上,臣等實不願打攪皇上休息,但确實出了一件大事,老臣不得不通知諸位大人一起來見駕。”呂中天道。
郭沖道:“呂愛卿,這算什麽?還有什麽比事情更重要?快告訴朕,到底出了什麽事。”
呂中天咳嗽一聲,不緊不慢的開始禀報發生的事情,郭沖皺着眉聽着呂中天的禀報,當聽到五百禁軍被青教圍殺在胙城亂松崗上時,郭沖驚愕的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傻了。
“……耿德彪等幾名禁軍僥幸逃得性命,逃到了陽武縣城。陽武縣令趙有吉派人護送他們回京,二更過後剛剛抵達京城。老臣聽到這個消息後便立刻進宮來見駕了。”呂中天結束了他的話,歎了口氣,緩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