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皺眉思索,他并不想這時候讨論誰是誰非。今日這局面确實出乎意料之外。但是,要林覺放人低頭那是不可能的,對方還要求要将殺人者交出來,那更是荒謬之極的理由。但眼下之事正在敏感之時,現在就像是火藥桶,隻要一點火星便會燃起大火,釀成真正的暴亂。這是林覺絕對不想看到的。
下方教衆依舊在呼喊喧嚷,突然間,有鼓點聲咚咚響起。整個廣場上突然噤聲,那名領頭的黑袍人匍匐于地,撅起了屁股。所有的教衆也都紛紛匍匐于地,高高的撅起了屁股,在鼓點聲中朝着東方開始行禮叩拜。
“聖公至大,聖公至大!”數千人齊聲呼喊,聲勢攝人。
“他們在幹什麽?”楊秀皺眉問道。
“恐怕是要做什麽儀式,準備沖進來了。”何安民瞪着驚恐的雙目道。
林覺冷笑道:“我說你何大人身爲縣令對他們一無所知吧。此刻是辰時,正是他們向他們的教主禱祝之時。青教教衆一日五叩首,到了時候不管在何處,哪怕是在茅房也要撅屁股叩首,我都知道,你卻不知。”
何安民愣愣道:“原來如此,那還好,我還當他們要沖進來了呢。”
林覺冷笑道:“也差不多要沖進來了,禱祝之後,這幫人一定更加的瘋狂。有他們的聖公撐腰,他們可更不怕了。看來我得出去跟他們談談了,這麽躲着不是辦法。他們一旦真的動手沖進來,到時候便不顧一切,不可收拾了。”
“什麽,萬萬不可,大人怎可出去見他們。那不是自投羅網麽?”楊秀驚愕叫道。
林覺苦笑道:“現在隻能跟他們講道理了,這縣衙可抵擋不住他們的進攻。我看得出來,他們還是有組織的,有人約束。否則現在早就破衙而入了。必須得去跟他們談判。”
楊秀皺眉道:“現在還能談麽?我們都殺了他們的人了。這還談得攏麽?”
林覺冷聲道:“談不攏也要談。我們殺了他們的人,他們豈非也殺了我們的人。兩名衙役不是被射死了麽?再說我們代表的是朝廷官府,他們終究是民。除非他們有造反之心,那便沒什麽好說的了,否則還是有的可談的。”
楊秀微微點頭,事到如今,确實沒什麽辦法脫困,隻能去試一試了。
“林兄,我去跟他們談。你不能去。倘若我被殺了,林兄便帶着兄弟們殺出去。白姑娘。你一定要護送林大人安全離開。”楊秀沉聲道。
白冰尚未說話,林覺呵呵笑道:“笑話,我倒要楊兄去替我冒險麽?我是主官,我自做主。論口才,你勝得過我麽?”
楊秀想了想道:“也罷,那我跟着你去,倘若有事,一起擔着便是。死也死在一處。”
林覺看着楊秀笑道:“也好,不讓你去,你恐怕是不同意的。咱們便一同去跟他們談判。”
白冰叫道:“夫君,我也去。”
林覺點頭道:“當然,怎少得了你。”
何安民在旁怔怔發愣,林大人楊大人這不是要去送死麽?現在還怎麽談判?
林覺看着何安民笑道:“我猜何大人一定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去了。”
何安民唯唯諾諾支支吾吾。林覺笑道:“何大人不用解釋,我明白,人的本性就是趨利避害,但凡是正常人,都不願意去冒險。何大人留在衙門裏坐鎮便是。若要真的談崩了,我希望何大人不要失了朝廷官員的氣節,不要向暴民低頭。暴民作亂,你身爲縣令要和本縣共存亡。本來你便有重大責任,再要貪生怕死的話,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何安民點頭道:“林大人放心,我何安民還不至于到那種地步,我雖心中害怕,但我氣節尚存。倘若暴民作亂,本縣必殉身以效忠朝廷。”
“好。”林覺點點頭,轉身從梯子上下到了院子裏。楊秀白冰等人也跟着一起下來,跟随他走進大堂之中,來到大堂門前。
幾名衛士和七八名衙役正守在大堂門後,大堂的門後已經頂了七八根原木。桌椅什麽的堆了一大堆。就連縣令大人的公案此刻也成了門後堵門的一份子了。
“打開門。”林覺沉聲吩咐道。
“什麽?”衆人以爲自己聽錯了,吃驚的看着林覺。
“大人叫你們打開大堂的門。”楊秀喝道。
“這……這能打開麽?他們豈非要沖進來了。”衆人愕然道。
林覺微笑指着那些原木和雜物道:“這便能擋住了?一把火便燒了的幹幹淨淨,他們是沒想着進來,否則這可擋不住。挪開這些東西。”
林覺的聲音威嚴不容置疑,衆人隻好移開雜物,搬走原木,打開門栓。林覺站在門口,整整衣冠看着白冰道:“夫人看我衣帽可還端正?”
白冰笑道:“好的很。俊的很。”
林覺滿意的點頭,擺手道:“開門!”
幾名衙役膽戰心驚的拉着大門,吱呀呀沉重刺耳的聲音響起,大堂的門被打開。一道陽光夾帶着撲面的喧嚣聲撲面而來,瞬間灌滿了衆人耳朵,刺痛了衆人的眼睛。
林覺眯着眼深吸一口氣,跨步而出。
門前廣場上,禱祝已畢的教衆們正群情激奮準備沖擊衙門,他們已經等不及了。在禱祝之後,他們的身體裏似乎灌注了聖公的期待,聖公給予的力量。仿佛聖公正在空中看着他們,他們一個個興奮無比,想着要表現一番了。
然而,就在此時,大堂的門忽然打開,從裏邊走出來三個人來。他們靜靜的站在台階上,俯瞰着廣場上的衆人。所有的教衆都驚訝的張大了嘴,在某一瞬間,廣場上突然寂靜無聲。
但這寂靜很快便被喧嚣聲所代替。
“就是這幾個人,他們是頭兒。殺了他們。”
“抓了他們,吊起來燒死。”
“用石頭砸死他們。燒死他們太便宜他們了。”
“上啊,還等什麽?宰了他們。”
人群叫嚷着,鼓噪着,有人竟然開始朝台階上猛沖。
“轟!”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響徹耳鼓,大堂台階一側的一隻石獸的首頭爆裂開來,石塊迸射紛飛,煙塵四起。
一股嗆人的黑煙升騰起來,像是空中漂浮的一朵蘑菇雲。
教衆們一驚,吓得停止了叫喊。往前竄的教衆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幾步。他們看到了那獸頭的爆裂,自己的身體可沒這獸頭堅硬。
林覺将冒着青煙的王八盒子插入腰間皮囊,高聲叫道:“你們領頭的呢?出來咱們聊一聊。”
衆教衆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站在前方的一名黑袍人,那黑袍人哈哈一笑,伸手撩開頭上的風帽,露出一張清俊的面龐來。林覺看到他的面容,頓時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尊駕。咱們倒是有過一面之緣。你便是他們的頭兒麽?羅掌櫃?”林覺高聲道。
那黑袍人上前數步,微一躬身,沉聲道:“羅文義見過大人,大人記性甚好,昨晚我們确實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昨晚來我店中吃飯的客人便是京城來抓人的官長,倒是失敬了。本人羅文義,青教聖公座下第十六位教仆。”
林覺呵呵笑道:“本人林覺,忝居開封府提刑司提刑官一職。”
這羅文義正是昨天天黑時分,林覺和衆人去的那家店鋪的掌櫃的。還送給了林覺一副‘聖公至大’的條幅的那人。林覺昨日便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個頭目,看來果然如此。而且此人的地位看起來還頗高,眼前這數千教衆看起來似乎都聽他的,此人或許正是幕後煽動之人。
“原來是林大人。失敬。”羅文義再抱拳道。
林覺點頭道:“你當時不認識本官,倒也談不上失敬。我不怪罪。”
羅文義呵呵一笑,心想:我不過是客氣罷了,你倒是當真了。
“不過,你現在知道本官的身份,便不得對本官無禮了。你們這些人今日嘯聚于此,是何道理?本官按照朝廷律法前來拿捕殺人兇嫌,這一路上遭受不明身份之人的攻擊阻撓,是否是你從中作梗?”林覺喝道。
羅文義冷笑一聲道:“林大人,羅某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拿的人是我青教兄弟,我們青教兄弟姐妹義氣爲先,自不能容你們拿了我們的人走。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局面,卻不是我們所爲,而是林大人造成的。”
林覺喝道:“這是什麽話。他們是殺人兇手,官府緝兇難道有錯?”
羅文義冷聲道:“林大人,他們不是兇手。他們是我青教教徒,按照教義所規,他們有權處置他們不守教規的女兒。”
林覺哈哈大笑道:“滑天下之大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這是我大周的天下,大周的律法倒比不過你青教教義?莫非在你們心中,青教教義比之朝廷律法還高一籌不成?你們青教教衆心中有教無國不成?”
羅文義冷笑道:“坦白的說,有些時候我們就是這麽認爲的。我青教教衆以教義爲先。壞了什麽規矩也不能壞了教義所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