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低聲道:“噤聲,不要談論此事。從現在開始,在此處言行謹慎,不能得罪他們。”
肖大全皺眉道:“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這幫家夥裝神弄鬼的,咱們何必跟他們客氣。”
林覺冷聲斥道:“你懂什麽?你既知他們裝神弄鬼,豈不知他們不可理喻?跟這些人能以常理揣度麽?現在不知道長恒縣青教勢力多大,所以要謹言慎行。莫忘了咱們來的目的。邪教之徒最會蠱惑人心,煽動鬧事。咱們這麽點人,你當真以爲鬧起來能全身而退不成?莫忘了之前他們的動靜,黑壓壓全是教衆,豈能不慎重?我着你三日禁言,你當耳邊風了不成?打量着我不是你的上司,待回頭我将此事告知沈統領,你還回王府當值去,免得你說東說西。”
肖大全此刻才知道林覺是真的動怒了。嘴上連忙道歉,心裏卻有些不服氣。沈統領将郡馬爺吹上了天,成天在衆人面前說他膽略過人,智智勇雙全,今日看來也不過爾爾。這些邪教教衆有什麽可怕的?他們還敢跟官府鬥不成?鬧起來先砍殺幾個帶頭的,其餘的人怕不是吓得屁滾尿流。還用得着這般小心?真是搞不懂。
林覺用行動诠釋了什麽叫做小心謹慎,他命中人跟着自己先離開縣衙廣場,繞了一個大圈子,從廣場另一側的入口進來。期間更是命人暗中盯着那些青教教徒的動靜,确定他們沒有盯梢監視,這才帶着幾人迅速來到衙門前。
這自然也讓肖大全很是不解,認爲郡馬爺吓破了膽子。他哪裏知道林覺的心思。林覺早已得了教訓,應天府知府錢德章便是青教教徒,所以應天府中青教風行。這裏在衙門廣場上,青教徒開鋪嘯聚,并公然傳教。林覺有理由相信,長恒縣令也有可能縱容了青教的蔓延。甚至他本人也是青教教徒。
所以林覺命人盯着衙門口,看有沒有青教教徒出入衙門禀報。倘若有,林覺甚至決定不再去見長恒縣令,連夜出城直接去往案發之地的莫家集。
另外繞行一圈的目的也是爲了不讓青教徒知道己方來長恒縣的行蹤和身份。如果扣留老吳等人的是這些青教徒的話,他們應該對外來人極爲敏感。很可能會生出警覺來,讓事情變得不順利。
一次本來不算太困難的救人任務,突然間變的有些緊張和詭異起來,這連林覺自己都沒有預料到。
青教教衆并無人員出入縣衙,這雖然不能完全讓林覺相信長恒縣令不是青教教徒,但卻也基本能斷定。基于長恒縣令将此案禀報上去的行爲,則更可以排除這方面的嫌疑。林覺所做的其實也隻是更爲謹慎,免得出差錯罷了。
敲開了衙門的門,遞上了名帖之後不久,長恒縣令何安民快步出來将林覺等人迎進衙門裏。
“哎呀,不知提刑司林大人和楊大人親臨,有失遠迎,實在失禮。大人前來,怎麽也不提前跟本縣知會一聲。一路可是辛苦了。”何安民四十許人,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言語倒也還算親切。
上了茶水落座之後,林覺笑道:“我們是不速之客,倒是叨擾了何大人了。”
“不敢不敢,林大人此行是否是爲了莫家集的那個案子來的?”何縣令倒也不糊塗。
“正是,何大人可知道我們前來拿人的人手被人給扣押了麽?”林覺道。
“什麽?竟有此事?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何安民大驚道。
林覺看他形态不似作僞,當下讓楊秀将事情的經過跟他說了一遍。何安民聽了,心神不甯,連連咂嘴,愁眉不展。
“何大人,在你長恒縣境内出現這等事件,你何大人難辭其咎啊。這膽子也太大了吧,連開封府來拿人的捕快都敢羁押,這還是百姓麽?這是要造反吧。”楊秀沉聲道。
“哎,哎。林大人,楊大人呐,你們派人來拿人,該跟本縣說一聲的。本縣可派人接應護送。本縣對此事一無所知啊。”何安民拱手道。
林覺擺手道:“何大人稍安勿躁,我們今日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而是來救人的。我想問何大人,本地的百姓如此彪悍不法麽?對官府之人竟敢如此扣押,這膽子可着實不小。這不像是普通百姓所爲啊。”
何安民歎氣道:“林大人說的沒錯,本縣現在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了。本縣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覺不動聲色的問道:“可否說說是何棘手之事?倘若不便,可以不說。”
何安民壓低聲音道:“跟林大人還有什麽可隐瞞的,本縣還希望林大人能替我将此事往朝廷裏說一說呢。是這樣的,本縣自年後開始,便多了一些可疑之人。他們也不知道從那裏冒出來的,天天在我長恒縣境内傳教,宣傳一個叫做青教的教派。我起先并沒有在意,畢竟百姓信教也不是什麽大事,咱們大周佛教道教摩尼拜火這些教法都有信衆,朝廷也不管百姓信什麽。所以冒出來的這個什麽青教,本縣自然也沒太在意。可是沒想到,這青教蔓延速度之快簡直令人咂舌,隻數月之間,縣域之内遍布青教教徒,讓我都覺得驚訝。本來這也沒什麽,可是這些人行爲詭異,教訓怪誕,排斥異己。這才是讓本官擔心的事情。林大人怕是不知道,本縣道觀寺廟被青教教徒搗毀了多處,說是邪門外教,禍害百姓,說他們青教才是救人水火的正宗教派。”
林覺驚愕道:“如此嚴重?何大人沒有派人去管一管?”
何安民道:“起先沒在意,待想管的時候卻管不了了,百姓們都信青教,我能如何?我手裏加上衙役捕快和民團在一起也不到兩百人。拿什麽去管?好在他們除了拆毀寺廟道觀,排斥其他教衆之外,倒也沒做什麽壞事,我便隻能姑且任之了。”
楊秀道:“何大人心真寬,這也能姑且任之。道佛兩教乃是我大周最爲普遍的教派,這些青教徒搗毀寺廟道觀之舉已經是違背公序了。這不是打壓其他信教的百姓麽?這可不對啊。這青教如此霸道,這不是要一家獨大麽?此事可是值得警惕的。何大人當上報朝廷才是啊。”
何安民道:“誰說我沒上報。我上報了三次,被政事堂給駁了下來,說我正事不幹,管這些閑事。隻要百姓安分,錢稅差役繳納上來,縣域内沒有亂匪,管百姓信什麽教作甚?你說,我能如何?朝廷都認爲沒什麽大不了,我還能怎樣?”
林覺緩緩點頭,朝廷要做的事情太多,新法變法之事,和遼國的邊境之争,内外大事不知多少,豈會因爲這些事情而勞神。這青教卻是乖覺,也沒什麽太過分的事情做出來。朝廷自然是不會去管這些事情。
“何大人,這青教有何吸引力,能讓百姓們這麽快便都信了此教?”林覺問道。
何安民皺眉道:“林大人這麽一問,下官卻不知如何回答。這青教要說有多麽大的吸引力,我瞧卻不盡然。青教那些教訓本縣也是有所耳聞的,什麽免遭天譴,什麽死後入雲霄聖殿,這些話但凡有些腦子恐都會知道是胡說八道。佛教有往生極樂世界,比這個似乎也不差些。不過……有些話我不好說。說了恐有妄議朝政之嫌。下官隻是個小小縣令,自是不敢妄言的。”
林覺輕聲道:“何大人,有什麽話但說便是,本官此來很想弄清楚這件事情。加之那件殺女的案子甚是蹊跷,我很想弄明白案情的背後到底是怎樣的緣由。何大人放心,今日所言,我林覺對天發誓,絕對不會亂說出去。若說什麽妄議朝政,我不也參與其中了麽?況且我這樣級别的官員,也不是什麽朝中重臣,何必擔心?”
何安民想了想道:“不是信不過林大人,隻是這話說出來于大勢相悖,不合時宜。罷了,本縣也不怕什麽,本縣早萌退意,大不了辭官還鄉便是。本縣也是被這些事弄的實在是受夠了。”
林覺靜靜的看着何安民,心中似乎猜到了些什麽。但聽何安民續道:“林大人,朝廷這新法轟轟烈烈的推行,不知林大人對這新法有何觀感。本縣聽說,林大人原本是條例司的主筆,兩部新法都是林大人拟定的條款,雖然說後來林大人和方中丞之間……出了些事情,但本縣認爲林大人當對此有品評之權。”
林覺暗暗點頭,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果然,一切事物的發展皆有原因。聽何安民的言外之意,似乎這青教泛濫和新法的施行之間有着某種聯系。
“我的态度何大人還用問麽?我離開了條例司這已經說明問題了,何大人難道還要我說的更詳細不成?”林覺微笑道。
何安民也笑了,他當然知道林覺的态度。方敦孺将林覺逐出師門這件事,在士林中傳播廣泛。私底下衆人紛紛議論緣由,得出的結論是在新法的問題上,林覺和方敦孺起了分歧,所以被方敦孺趕出了條例司。人們既爲林覺惋惜,同時也有些佩服這個新科狀元郎。堅持自己的态度,哪怕是面臨這樣嚴重的後果也沒有妥協,頗有些士大夫的铮铮鐵骨。也正因有這樣的背景,何安民今日才敢突兀的提及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