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别人說和親耳聽母後說出這段往事來的感受截然不同。此刻,郭沖心中震撼,感激涕零。
“母後,多謝母後賜予兒臣一切,沒有母後,便沒有兒臣的今天。兒臣感激不盡,銘記于心。”郭沖也眼光濕潤了。
衛太後擦着淚輕聲道:“你不用謝我,你有今日,靠的是你自己。對哀家而言,隻是不想失去兒子罷了。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怎也不能看着你死去。你應該能感受的到,在你成人之前,你都是體弱多病的,哀家對你的關心超過了任何人,包括你的二弟。你二弟生下來身子康健,所以反而得不到我的關心。他時常說我不疼他,我自己想想,确實有愧于他。确然沒有太關心他。那也沒法子啊,皇上生下來的時候讓我吃了那麽多的苦,我自然是多偏愛關心他一些。但其實我内心裏對你們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我的兒子,但我活着,便不能容你們死,哪怕是用命來換。”
郭沖伸手拭淚,輕聲道:“母後,兒臣不知說什麽才好,兒臣現在也很矛盾。”
衛太後搖頭道:“你知道該怎麽辦。從小你便聰慧過人,心思比誰都多。我還能不知道皇上心裏想的是什麽嗎?我說這些隻是告訴你,哀家心裏的想法。但你是皇上,你想怎麽做,哀家并不想幹涉你。哀家隻會懲罰我自己,怪我自己沒有教養好你二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去吧,你想怎麽做便怎麽做,你是皇上啊,天下之主啊……可是你也莫忘了,你和王爺是兄弟,都是哀家的兒子。你自己定奪便是。”
衛太後的話其實已經是反話了,她越是說不幹涉,其實便是一種責怪。她回憶當初救活郭沖的事情,那是提醒郭沖,他今日的一切都是怎麽來的。也是告訴郭沖,她不放棄自己的兒子的性命,她也絕不會同意他内心裏想對郭冰動手的念頭。
郭沖豈有不知,他起身踱步,沉聲嘶吼道:“你以爲我想去處罰二弟?還不是他自己作的,自己要跟我作對?這事兒決不能姑息,我不會殺他,但我要将他流放的遠遠的,讓他從此不能再仗着親王的身份亂來。母後,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了。”
衛太後冷笑道:“這怕是你早就想好了的處置他的辦法了吧。你将他流放的遠遠的,這跟殺了他有什麽區别?你還不如将他殺了呢。知子莫若母,你想什麽,我還能不知道麽?”
郭沖暴怒起來,張着手叫道:“那我怎麽辦?你要我怎麽辦?我好不容易開始變法,他這不是拆我的台麽?我要大周強盛起來,這難道有錯麽?他憑什麽反對我?他怎麽敢這麽做?”
衛太後看着這個在面前暴跳的兒子,臉上反而沒有絲毫的驚慌。從小到大,她已經無數次看到自己這個兒子這個樣子了。小的時候,爲了一些小事,他就喜歡争。争不到便是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衛太後見的多了。小時候,衛太後都是給予縱容,但今日,衛太後不會再縱容。
“那是你的想法,你二弟絕非故意跟你作對,據我所知,他反而是在爲江山社稷着想。”衛太後淡淡的道。
“什麽?”郭沖驚愕道。
衛太後輕聲道:“哀家本不想說這些話,但今日既然說了這麽多,哀家便也多幾句嘴。皇上啊,你的這新法真的如你所想的那般好麽?嚴正肅和方敦孺真的可靠麽?如果新法真的可以富國強兵,爲何連呂中天他們都要反對呢?那個康子震在杭州都幹了些什麽事呢?你可知道?你知道杭州百姓聯名寫了控訴血書送到哀家手裏了麽?那康子震在杭州簡直橫行霸道幹了不少禍害百姓的事情,都是借着新法之名。這些你都知道麽?”
“母後,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什麽血書?怎麽回事?”郭沖驚愕道。
“哀家是在深宮,但哀家卻也不是聾子瞎子,外邊的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些。血書是别人送進宮來給哀家看的,哀家拿給你瞧。你看看這康子震在杭州引起了多麽大的公憤?”
衛太後從旁邊的書架上拿過來血書遞給郭沖。郭沖接過來瞧了片刻,突然跳起身來大怒道:“大膽,大膽,誰這麽大膽,跟私下裏诋毀新法,敢搞這些動作?搞到朕的深宮裏來了。不可饒恕,不可饒恕。母後,這血書誰送進來的?是誰?”
衛太後皺眉看着郭沖道:“皇上,你要治他們的罪麽?這血書寫的明明白白,上邊的百姓有名有姓。這些事一定都是真的,否則他們怎麽敢這麽做?從康子震此人的這些作爲,哀家便覺得這新法之事怕是不靠譜。嚴正肅和方敦孺用這樣的人變法,這新法會是什麽樣子?皇上,新法是要富國強兵的,而不是要鬧得民不聊生的。你這般治國,可想過列祖列宗答應麽?”
郭沖驚愕張口,愣愣的呆在那裏。母後的話說的已經很重了,話中之意其實已經是在質疑他的能力。母後還從未這麽說話過,這讓郭沖感到一絲恐慌。
“皇上啊,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哀家也知道你是想做一番事情的。但是,就這件事而言,哀家不是要爲你二弟開罪。但他殺了這個康子震,确實是爲民除害了。哀家也不知道這新法到底是好是壞,哀家相信皇上的作爲一定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的。但就康子震這個人而言,這些都是他作惡的罪行。就算你二弟殺了他,那也是爲社稷除害。哀家絕非是要包庇他,他随意誅殺朝廷官員确實難道其咎,但這一次他卻是殺對了。皇上說他蓄意謀害朝廷官員,意圖對抗新法。哀家看了這血書後也要說一句,倘若這康子震犯下諸多惡行便是這新法的話,那麽這樣的新法哀家也要反對。你将你二弟發配自然沒人能反對,那麽也将哀家一起發配了吧,哀家也說了反對新法的話,你将我們一起趕走便是。”
衛太後終于展現了她慈愛之外的另一面,她本就是個意志堅強,見識過大風大浪的女子。正如她當年隻是個才人出身,最後當上了皇後的經曆。正如她對自己的侄女兒衛幼容所做的那般,她本就是内心強勢之人。隻是她很少展現出來這些罷了。
郭沖臉色大變,忙跪地磕頭。口中高呼道:“兒臣不敢,兒臣不敢。母後息怒,容兒臣解釋。”
郭沖其實心裏已經很明白了,母後的話語已經越來越嚴厲,這一切都是因爲梁王一案而起。自己如果再要堅持要嚴懲梁王的話,那麽事情還有可能更加的惡化。當然,自己可以強行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但那樣一來,便徹底傷害了母後的心了。郭沖不想那麽做,特别是這個給予自己一切的女人面前,郭沖是絕對不會去傷她的心的。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妥協了。否則不但外邊亂成一鍋粥,宮中也要亂成一鍋粥。倘若太後真的離宮而走,那自己的不孝之名可就天下皆知了。在所有人都知道當年是太後挽救自己的性命給了自己一切的情形下,逼着太後負氣而走的行爲,無疑将會讓自己在臣民們之中的形象坍塌。
郭沖口幹舌燥,伸手抓起茶盅喝茶,卻發現裏邊一滴茶水也沒剩下。于是他起身怒喝道:“來人,來人,上茶,上茶。”
門口一名内侍跌跌撞撞的跑進來,連忙給郭沖沏茶。那内侍沏茶時偷偷看了一下場面,吓得又趕緊低頭。因爲他發現太後臉上隐有淚痕。而皇上臉色陰沉,怒氣沖沖。
郭沖捧了茶盅便喝,内侍連忙道:“皇上,小心燙。”
但郭沖也已經被燙了嘴唇,心中更是惱怒,喝道:“滾出去!”
那内侍忙連滾帶爬的逃也似的出去了。
衛太後怔怔的看着郭沖,輕聲道:“皇兒,你莫怪母後今日逼你,在母後看來這不是國事,這是家事。母後也不希望你留下一個不容同胞兄弟的千古罵名。所以哀家才會今日如此。哀家隻要你不要太爲難你二弟,其餘的事,哀家不會多嘴的。皇兒爲了大周嘔心瀝血,母後并非不知,母後怎會忍心要你的心血全部白費。母後巴不得我大周欣欣向榮,國富民強呢。看在母後面子上,就當母後求你一回,就當你讓母後補償補償當年對你兄弟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