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沖皺眉道:“母後到底要說的是什麽事?還請跟兒子明說便是。兒子一定遵照母後的吩咐便是。”
“好,那哀家便直說了。哀家聽說,你二弟郭冰最近鬧出了些事情出來了是麽?他殺了人?還是個四品的大員是麽?”
郭沖心裏咯噔一下,眉頭緊皺起來。他沒想到太後說的居然是這件事。此事其實原本也瞞不住太後,郭沖也一直想找機會向太後禀報。但在處理結果出來之前,他是不會禀報太後的,因爲他心目中的處罰會是很嚴重的結果,他怕提前告知太後,會橫生枝節。所以他決定等案情查明,處罰确定下來之後再跟太後說。到那時一切塵埃落定,太後就算有意見,自己也可以朝廷的決定和國家律法不可更改爲由去爲自己解釋開脫。
其實,以郭沖對太後的了解。隻要郭冰的罪行真的被确定是蓄意殺害朝廷官員,對抗新法的實施,損害江山社稷的話,母後也未必會反對。但他還是決定防患于未然。
然而,太後這時候居然主動問起來了,這絕不是件好事。郭沖立刻想到了,是有人向太後禀報了此事,并且求情了。聽說梁王妃來京了,郡主也來京了,雖然她們母女都沒進宮,但難保沒有托人帶信進宮。或許便是跟此有關。
“母後,這件事兒臣原本是打算向母後禀明的,但是此案目前尚未查明真相,兒臣已命方敦孺全權查明此案,待案情明朗,自會向母後禀報。”郭沖沉聲說道。
衛太後歎了口氣,沉吟半晌,低聲道:“皇上,哀家這一輩子沒什麽成就,唯一讓哀家覺得開心的便是生了兩個好兒子。不說爲社稷傳承出力,對哀家自己而言,母慈子孝兒孫繞膝,這一輩子也就沒白活了。你們兄弟兩個都很孝順,皇上自不必說,聰慧聖明無人可及,你二弟雖然頑劣些,脾氣暴躁些,行事出格些,但也還算中規中矩。記得你們小時候,兄弟兩個關系很好,冰兒也最聽你的話,對你言聽計從。他對你這個兄長還是很尊敬的。哀家要說的是,無論冰兒做錯了什麽,他終歸是你的同胞兄弟,你一定要多擔待擔待。不看在别人面子上,隻看哀家的面子,也請皇上能多多寬容。”
郭沖緊皺眉頭并不說話,心中隻思索是誰跑來跟太後說了這件事,回頭該好好查一查。自己嚴令不許将外邊的事情禀報進來,還是有人這麽幹了,這是公然違背自己的旨意,不得輕饒。
“皇上啊,哀家知道這些話原本不該說的,可是你們都是我生的,都是我的兒子。哀家隻要在世一天,便不想看到……不想看到找你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有什麽變故。在你看來這是朝廷大事,但在哀家看來,這是家事啊。我不能不跟你啰嗦幾句。皇上莫怪哀家多嘴。”太後柔聲續道。
郭沖皺眉道:“母後,這件事您不要操心了,兒臣說了,待案情查明自會禀報母後。”
衛太後蹙眉道:“查明案情麽?哦哦,哀家倒是知道一些案情。無非是那個叫康子震的杭州知府跑到王府的大船上撒野,還冒犯了身懷六甲的采薇。你二弟本就是個火爆脾氣,得知消息如何能袖手?于是便将他浸入河水中以示懲戒。不成想失手溺殺了他。這誤殺之罪固然難逃,但也是這些人對皇家不敬在先。不是哀家多言,現在這天下人對咱們皇家可是真有些不尊重了,一個小小的知府尚且如此,其他人豈非……”
“母後……”郭沖突然出聲打斷了衛太後的話。衛太後吃驚的看着郭沖,郭沖對自己還從未如此無禮過。
郭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一聲放緩語調道:“母後,這些話你都是聽誰說的?這豈是誤殺而已?二弟殺的是一名朝廷命官啊,是杭州知府啊,四品大員呢。二弟如此妄爲,怎不引起公憤?所謂誤殺之說,朝中群臣無一相信。康子震确實行爲不當,有犯上之嫌,但也不能私自溺殺了他。朝廷是有律法的有規矩的,康子震有罪,自有朝廷懲辦。二弟這種做法,眼裏還有律法麽?還有朝廷麽?還有我這個皇兄麽?”
衛太後怔怔的看着郭沖道:“有那麽嚴重麽?就算是街頭上閑漢地痞鬥毆,一方羞辱他人在先,被人殺了,那也隻是個殺人案而已。到了你們嘴裏,怎麽就成了藐視朝廷律法了?”
郭沖搖頭道:“母後,你可知道這康子震是什麽人?他可是兒臣正在推行的新法的變法派中的幹将。是嚴正肅和方敦孺舉薦了他去杭州全面推行新法的。他在杭州幹的也很不錯,新法推行的很成功。但是二弟在杭州諸多掣肘,不予配合。他們之間其實早就有了芥蒂了。這絕不是誤殺這麽簡單,也不是您口中所謂街頭地痞閑漢的毆鬥殺人,背後是有動機有目的的。兒臣索性跟您說明白了,二弟一向反對變法,說了很多過頭的話。他不支持兒臣富國強兵的變法倒也罷了,卻膽敢仇視甚至破壞變法,殺了變法派的得力幹将,這是向新法宣戰,向朕宣戰,朕豈能容忍?”
衛太後呆呆的瞪着郭沖,輕聲道:“那依着皇上的意思,這是要如何處置你二弟呢?”
郭沖皺眉道:“兒臣說了,要查清楚事實再說。”
“倘若真的是你所說的那般呢?你會如何處置他?”衛太後輕聲問道。
郭沖皺眉想了想,沉聲道:“母後,兒臣是大周之主,天下臣民的皇上,億萬隻眼睛瞧着兒臣,兒臣行事不能不考慮到他們的感受。更何況兒臣全力推行新法,現在已經初見成效,富國強兵指日可待。在這個節骨眼上,兒臣不允許任何人去破壞目前的局面,也不能讓天下人失望。二弟此次行事太過驕橫魯莽,兒臣倘若包庇他,天下人會對兒臣失望的。所以二臣不能徇私,隻能依法而辦。母後,這一切都是爲了我大周江山社稷着想,希望母後能理解兒臣的心。”
衛太後緩緩的站起身來,轉過頭去。郭沖仰頭道:“母後……”
衛太後擺手輕聲道:“皇上回去吧,哀家想靜一靜。”
“母後,你要理解兒臣的心,兒臣要爲社稷江山着想啊……”郭沖叫道。
衛太後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滿是淚痕。郭沖慌了手腳,忙起身道:“母後,您這是怎麽了?”
衛太後流淚道:“皇上的心思,哀家明白。哀家不說再說什麽了。哀家從今日起想搬到雲台寺去住了。”
“母後,這是……爲何?宮裏住的好好的,爲何要……”
“哀家要終日念佛贖罪,因爲哀家沒有完成你父皇的遺願。你父皇臨終前對我說,隻要我活着,便不能發生兄弟相殘的人間慘劇。他說,如果我沒能阻止這一切發生,到了泉下便要懲罰我。我已無顔去泉下見先皇,所以我要去寺中求佛贖罪。我死之後必是要下地獄的,你父皇不會饒了我的。”衛太後輕聲說道。
郭沖皺眉叫道:“母後,你在說什麽啊?哪有什麽兄弟相殘?二弟做下如此錯事,我不能懲罰他麽?天下人該怎麽看我?新法還如何推行下去?朝廷律法形同虛設麽?人人如此?兒臣這個皇上還怎麽當?”
衛太後輕聲道:“我沒有怪你,你做的都對,我隻怪我自己沒有好好的教養好你二弟,讓他惹出了如此大禍。這都怪我。我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你身上了,小的時候便沒有太關注他。可是我能怎麽辦?當年你七個月便早産了,寒冬臘月,宮裏冷的像冰窖,你剩下來還沒一隻貓兒大,躺在那裏氣若遊絲。宮裏的太醫說,你活不成了,要我放棄了。可是我不管,你是我的兒子,我不能讓你死。我将你抱在懷裏,暖了三天三夜,你終于哭出了聲。”
衛太後眼中含着淚水,沉浸在當年的情形之中,繼續道:“皇上,你知道我聽到你的哭聲時心裏的感受麽?我快活的都要瘋了。我謝天謝地謝所有的神靈,謝他們保佑了你。你一哭,便算是有了希望了。這之後,你雖依舊瘦弱多病,經常抽搐,好幾次都差點回不來了。可是我一直相信你能活。我的兒子絕不會死,我堅信這一點。那時候我隻是個小小的妃子,你父皇也不常來看望我,宮裏的妃嫔們都笑我,說我想上位想瘋了,想母憑子貴,想飛黃騰達。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想那些,我隻想我的兒子活着。就這樣,整整半年時間,在我的悉心照料之下,你終于活過來了。我的苦心沒有白費。六月初二,對就是那天,你對我笑了。這之前你都是哭的,那天是你第一次笑,對着娘笑了。你這一笑,我知道你沒事了,哀家的兒子不會有事了。那天你笑了,我卻大哭了一場。哭的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