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在旁沉聲道:“娘娘莫非要說,這件事你毫不知情?我可不信此事跟你無關。陸侍郎一家無端罹遭橫禍,我想大半還是跟你有關系。否則又怎會好端端的被人殺了,差點全家被燒死了。”
容貴妃瞪着林覺冷聲道:“你們今日是決意要逼着我說出全部的真相是麽?我隻怕你們承受不起。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多問,知道了這些事對你們毫無好處。”
林覺冷聲道:“貴妃娘娘,你以爲我想探聽這些秘密麽?倘若此時跟綠舞毫無幹系,我根本懶得去知道這些事情。然而這件事關乎綠舞的身世。綠舞好端端的一個家就這麽沒了,難道沒有過問的權利不成?誰有權利決定人的生死?決定一個人命運的走向?你有這個權利麽?誰都沒有權利決定他人的生死,誰都不能左右他人的命運。做過的事,犯過的錯,終究要被挖出來,要付出代價!”
容妃娘娘怒道:“便是告訴了你們真相,你又當如何?難道你們要替他報仇不成?你們報得了仇麽?”
林覺靜靜看着容妃道:“容妃娘娘,你這一輩子有沒有爲别人付出過?有沒有替别人拼過命,冒過巨大的風險?陸侍郎爲了你甘願冒巨大的風險,那是他對你情深義重。可是你爲他做過什麽?除了給他帶來傷害之外,你給了他什麽?他被人殺了,你連說出真相的勇氣都沒有,當真可悲。我真替陸侍郎感到不值。倘若陸侍郎泉下有知,必會後悔當初爲你所做的一切,因爲你完全不值得他爲你付出這麽多。你隻是個自私之人,你體會不到全心全意爲了别人付出的樂趣。”
容妃臉色慘白,瞪視林覺半晌,沉聲道:“陸非明和本宮之間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評判。那是我和他的事情,你又算什麽?又憑何資格來指責我?但你既然這麽想知道,本宮今日便豁出去,将一切告訴都告訴你,但願你不要後悔。”
林覺冷笑不答。綠舞緊張的抓着林覺的手,她既想知道十年前家中發生的事情,卻又隐隐的覺得恐慌。再一次将傷疤撕開,那種感覺實在令人恐懼和痛楚。
容妃伸手抓住桌上的茶盅,咕咚咚仰脖子喝光了茶水,粗俗的像個市井婦人一般喝的嘴角茶水淋漓,伸着袖子胡亂擦去,完全沒了平時的優雅。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那樣的地步,我也不想那樣。可是,那一切便發生了。我又能怎樣制止?自從我有了……兒子之後,我确實過了幾年安心日子。雖然心裏覺得對不住綠舞,但有了兒子之後,太子對我果真不同。我在太子府的地位也水漲船高。郭昊……聰明伶俐,甚得太子歡喜。三歲便會背誦很多詩文,太子走到哪裏都帶着他,逢人便即誇耀。可是……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那孩子越是長大,眉眼長相便越是不像太子的樣子。本來我有了兒子之後便受人妒忌,梅妃她們便恨我入骨。所以不久後,府裏便有了傳言,說郭昊不是太子的兒子。有人暗地裏調查我生子那天晚上的事情。那晚的知情之人其實隻有王妃和陸非明了,當晚的穩婆和丫鬟事後都被我殺了,他們想查也是死無對證。我知道王妃和陸侍郎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這幫人當真如蒼蠅一般死盯着我不放,就是不肯讓我安生。我恨不得将她們全殺了。可惜我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們背地裏調查,對于那些流言蜚語卻隻能視而不見。”
容貴妃咬着牙齒,眼睛裏露出仇恨的光芒,臉上的表情也開始扭曲起來。
林覺皺着眉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哪有永遠的秘密。倘若用心去查找,總歸會有線索可循。既然風聲出來了,怕是太子也要生疑了。
果然,容貴妃輕聲續道:“更讓我擔心的是,太子也生出了懷疑。他時常盯着郭昊的臉仔細的看,有時皺眉,有時微笑。我想他定是也覺得那孩子确實不太像他。我隻能讓人在他身邊說,這孩子哪裏哪裏像他,好讓他寬心。但他心中的疑惑我是能感受到的。倘若我嫁給他時不是完璧的話,怕是他早已開始盤問我了。但即便如此,我也知道他心中的疑惑是一天比一天的強烈了。有一天,我無意間聽到他對着郭昊自言自語,他說郭昊很像一個人,他說,但願你娘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否則,他會将我們母子碎屍萬段……”
容貴妃身子微微的顫抖着,聲音幹澀黯啞。此刻回想起那天聽到這話的時候,她還是脊背後冒汗,還是驚恐難已。
“……我害怕的要命,他雖然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我知道他說的是誰。他說的是陸非明。他們見過面的,他也知道我和陸非明之前曾經有過婚約的事情。孩子越來越像陸非明,他開始生出懷疑了。我就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過着日子,郭昊每每行爲動作像陸非明的時候,我都會呵斥他,不準他做那樣的動作。我刻意讓他學太子走路,說話,希望能讓太子打消疑慮。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我自己都能看得出,那孩兒越來越像陸非明,簡直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而且,梅妃派人暗地裏也查到了線索,有人在那天晚上看到了陸非明出現在太子府後門外,在哪裏徘徊了許久。梅妃認爲這裏邊一定有文章。我安插在梅妃房裏的丫鬟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快要吓死了。我知道,事情隐瞞不了多久了。哎!終究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這種事……怎麽能瞞得住?我太蠢了,我當初便不該那麽做的……”
容貴妃低着頭歎息着,身子縮在椅子裏,整個人顯得無力而滄桑,幹枯而瘦小。哪裏還有半點貴妃的雍容華貴,高高在上。
綠舞畢竟心腸柔軟,聽到情形如此緊迫,緊張的問道:“娘娘,那你該怎麽辦啊。要是被他們知道了,豈非要糟糕。”
容貴妃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來,輕聲道:“我的兒,多謝你。你能爲娘擔心,娘很開心,很高興。”
綠舞輕聲道:“你不是我娘,你不要這麽叫我。”
容妃輕歎一聲,坐直了身子,輕聲道:“我不逼你,無論你認不認我,我都是你娘,這是事實。林覺可以作證,很多人都可以作證。”
綠舞皺眉不語。林覺沉聲道:“這件事暫且不談,娘娘請接着說下去,那種情形之下,你該如何處置?我想,你無人可求助,恐怕要去找陸侍郎商議了吧。”
容妃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林覺果然聰明,他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行爲。
“是的,我無人可以商議。那時候阿葵姐姐……哦,就是王妃……她在杭州,我無人可以求助。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告訴他,也沒有人能幫我。我隻能铤而走險去找陸非明商議。我借着去廟裏燒香的由頭,在禅光寺裏見了陸非明,我将我的處境告訴了他,想問問他我該怎麽辦。他告訴我,他其實也感覺到了不妙。因爲半年多來,他的府邸周圍都有人窺伺。還有人有意無意的問起一些事情,似乎想從他口中掏出什麽話來。他覺得,遲早有一天,太子會親自來問他這些話。他也覺得很擔心,但是他也沒什麽辦法。”
“那天,我們在禅房談了一個多時辰,也沒商量個結果來,我也不得不回府。可誰知,兩天後便傳來了噩耗,他竟然在夜裏宴飲之後被人給殺了。我聽聞此事,如五雷轟頂一般。我不是不想救他,而是我知道消息的時候他已經出事了,他府中也着了火,據說全部的人都死在府裏了。我除了傷心難過之外,還能怎麽辦?我也曾派人去查過你的下落,可是一無所獲。我身在太子府中根本無可奈何啊。”
容貴妃淚水湧出,面容悲戚,哀哀痛哭起來。
綠舞淚水滂沱,掩面而泣。雖然她心裏已經明白,陸非明并非自己的親生父親,但是她記得爹爹對自己的好,雖然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是小時候的那種情感的紐帶還在,不免淚流不止。
林覺卻皺着眉頭思索着,他覺得容貴妃的叙述中有不少不合理之處。按照容妃娘娘的叙述,她似乎想要将這件事引到太子身上。她似乎想表達是太子生出懷疑,所以派人殺了陸非明,并且燒了陸非明的宅子滅門。倘若是太子所爲,那便說明太子已經确定陸非明和容貴妃有了不軌之事,郭昊也不是他的親生的兒子。如果是那樣的話,殺了陸非明洩憤是可以理解的,滅了陸非明滿門也是合理的。然而如果是太子動的手,又怎麽會容陸夫人帶着綠舞和另外一雙兒女逃離出京城?太子的手下辦事如此拖泥帶水,那是絕無可能的。
這其實也是林覺當初聽到馬斌和沈昙查出陸侍郎之死的經過後的最大疑惑。假設此事是太子所爲,陸非明全家必然一個都難以幸免。這種事豈會留下活口和禍根,以郭沖的性格,又怎會容陸非明的妻子兒女活下來。那可是對他最大的侮辱之事。所以,很長時間以來,林覺都堅定的認爲此事絕對不是太子所爲,無論從人性還是手段上都有極大的漏洞。
在林覺的感覺裏,像是有人故意網開一面放走了陸夫人帶着綠舞等人逃走的。這種感覺一直萦繞在林覺的腦海裏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