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冰靜靜的沉默了片刻,啞聲開口道:“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除非康子震死而複生。殺都已經殺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林覺點頭道:“康子震自然是不能複生了,但事情需要立刻補救,也許可以控制在一定的程度之内,不至于太糟糕。現在要做的便是趕緊補救。”
郭冰沉吟道:“補救?談何容易啊,到這個時候,本王卻想不出該如何補救了。”
林覺道:“小婿覺得應該還是有可爲的空間的。小婿還得慶幸嶽父大人沒有一刀砍了康子震的頭。否則可真是沒有任何的辦法了。”
郭冰嗔目道:“你在取笑我麽?”
林覺忙道:“小婿豈敢,小婿是真的慶幸您溺亡了康子震,這樣便可對外宣傳康子震是失足落水,搶救不及而亡了。”
郭冰瞪眼看着林覺,心道:你當朝廷是傻子麽?當在場目擊者是瞎子麽?這等事怎麽能騙過去?
林覺繼續說道:“嶽父大人,您在杭州經營多年,這一次要看嶽父大人在杭州的根系有多深了。在場百姓和官兵都目睹了康子震被殺的經過,朝廷來一查,便隐瞞不住。但是……其實百姓們的證詞不足爲憑,真正起作用的是杭州府衆官員的證詞,包括甯海軍兩位指揮使的證明。我不知道嶽父大人跟他們的交情如何。畢竟人員也換了不少。但倘若嶽父大人能讓這些人證明康子震是失足溺水而死。那麽康子震就是失足落水而死的。至于百姓們的言論,大可當做市井流言,不足爲憑。當然了,嶽父大人也可以放些風聲給這些人,警告他們不要多嘴。雖然吓唬百姓的手段有些不齒,但此刻倒也可以一用。”
郭冰緊皺眉頭道:“這個辦法恐怕難以實行。正如你所言,杭州府官員換了一茬。甯海軍兩位指揮使宋延平和王锴早已因剿匪之功調往京城任職,換上來的兩位是樞密院直接委派的。本王接觸了兩次,卻是油鹽不進之人。他們是不可能爲我作證的。倒是百姓可以封口,官員們……怕是難辦。”
林覺暗自歎息,果然王府的影響力退縮的太厲害,本來兩浙路在王府的掌握之下,短短兩年不到,竟然已經全部流失了。
林覺思索道:“既然說他失足不成,那便隻能說是誤殺了。嶽父大人。我想了想,這件事現在隻能從兩方面進行補救。一則,嶽父大人不可倔強,即刻向朝廷上奏此事主動請罪。當然,不能說是蓄意殺了康子震,而要向皇上說明白,那康子震藐視皇室,冒犯薇兒,口出不敬之言,沖上王府大船嚣張跋扈。是爲不敬皇族犯上在先。王爺一時激憤,本想吓唬吓唬他,給予懲戒的。但沒想到失了手,溺死了他。王爺的本意是要将其浸入水中冷靜冷靜的,并沒有殺他。此次康子震之死實爲誤殺而已。”
郭冰瞪眼看着林覺,心道:“這不也是把别人當傻子麽?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怎麽會是誤殺?”
但聽林覺道:“不管朝廷相信不相信,王爺隻能承認激憤之下的誤殺,這很重要。畢竟圍觀之人并不知道船上發生了什麽,也聽不到康子震說了些什麽,也不知道王爺下達了怎樣的命令。您隻咬住口說隻是下令将他浸入河中冷靜冷靜,給予小小的懲戒。船上都是王府的人,朝廷盤查,隻需統一口供便好。倘若王爺連自家人都控制不住,那小婿便無話可說了。”
郭冰微微點頭,這倒是可以說的通,反正都是自己人,誰也不會去洩密。百姓看到的并非全部,這确實是個可以辯解的辦法。雖然顯得有些牽強,有些不太令人信服了些。
“除此之外,還要做的一件事便是要走門路求情。嶽父大人要明白一點,此事最終如何,其實看的還是皇上心裏是怎麽想的。事情可大可小,皇上若是想嚴懲,那也無可厚非。皇上想要大事化小,那便隻是一個普通的誤殺人的案子。所以最終的決定權其實大部分是看皇上心裏怎麽想的。嶽父大人覺得皇上心裏是怎麽想的呢?”林覺輕聲問道。
郭冰臉色煞白,他當然知道皇上心裏是怎麽想的,皇兄巴不得找個借口對付自己,他又怎麽會抱着大事化小的态度。
“你說的求情,難道要我去向皇上求情麽?跪在他面前求他看在兄弟之情的面子上饒我一命?”郭冰沉聲道。
林覺搖頭道:“當然不是,嶽父大人一定是不肯的,而且就算嶽父大人這麽做了,恐怕也沒用。就像适才康子震向嶽父大人求情一般,嶽父大人不也沒饒了他性命麽?心中有殺他之心,怎麽求都是沒用的,反而徒惹其笑。”
“那我還能找誰去求情?呂中天?方敦孺嚴正肅?楊俊?你适才可都說了,他們可都是希望我死的人。”郭冰沉聲道。
“嶽父大人糊塗啊,求他們有什麽用?他們其實并不能左右皇上内心的想法。要向能左右皇上内心想法的人求情才有用。皇上最聽誰的話?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林覺輕聲道。
“夫君的意思是……向太後求情?”郭采薇叫道。
“哎呀,我怎麽忘了太後了?太後隻要知道此事,雖然會責罵于我,但絕對不會容許我被人殺了的。對對對,向太後求情。多虧你提醒。我跟你們一起上京,也好去見太後。”郭冰喜道。
林覺搖頭道:“王爺不用去,王爺去了反而不好。王爺去求太後,會給皇上一種通過太後施壓的感覺,皇上心裏會更加的不痛快。況且太後她老人家也未必會替你說話。因爲王爺殺了朝廷高官,這是爲律法規矩所不容之事,這是破壞了大周秩序的事情。太後自然要維護江山社稷的秩序,搞不好會大義滅親。”
“這……怎麽可能?再不濟太後也不至于大義滅親吧。”小郡主驚愕道。
郭冰沉着臉擺手道:“林覺說的對,倘若我的行爲危害了江山社稷的規矩,太後未必維護我。在她老人家的心目中,皇兄才是她最在意的。皇兄的江山才是她需要維護的東西。如果有人告訴她,我的行爲破壞了朝廷變法,對江山社稷有極大的損害,她絕不會維護我。”
林覺點頭道:“嶽父大人明鑒,正是如此。問題不在于求情這件事,而在于怎麽求情。我想必須要讓太後明白,王爺殺了康子震不是破壞江山社稷的律法規矩,而是爲了維護江山社稷和規矩,是替皇上穩定江山之舉,是不顧惜自己爲了大周的大義之舉,那麽太後一定會對王爺大爲贊揚,絕對不會讓王爺遭受重罰的。”
“你的意思是……?”郭冰疑惑問道。
“小婿的意思是,去向太後求情,必須要實話實說。而且要向太後說明王爺誅殺康子震的真正緣由并非僅僅是因爲冒犯了自己,同時也是爲大周除卻一大禍害。小婿建議,立刻搜集康子震在杭州城中的所作所爲,推行新法過程中的那些迫害百姓之事。簽名畫押,最好是萬民血書的形勢,攜帶上京。告訴太後,殺康子震是爲了解杭州百姓倒懸之苦。告知新法蠻橫推行給百姓帶來的災難。告訴太後,王爺是爲了大周的江山着想,是已經忍無可忍之舉。我想,太後隻要明白了王爺的苦心,便不會允許王爺被重罰。”林覺靜靜說道。
郭冰看着林覺道:“林覺,你居然建議本王這麽做,莫非你對新法的态度也生了變化不成?若我沒記錯的話,你可是對新法抱着支持态度的。”
林覺緩緩道:“我之前确實對變法抱着支持的态度,我大周确實到了不變不成的地步了。甚至到現在,我都認爲變法勢在必行。然而,變則變,卻不是眼下這麽個急功近利的樣子。新法本身存在漏洞,制定條例之時便已經埋下隐患。這還罷了,倘若推行之時不要操之過急,多想些輔助之策,或可勉強推進下去。也必然能有些好的效果。然而,現在這局面,我所見所聞卻恰恰相反。新法的推行走上了一條靠着強制手段推行,伴生着諸多的腐敗和惡行。爲了朝廷增收的目的已經不顧一切,而衆多投機之人如蚊蠅一般湧入變法的隊伍中來。他們的所作所爲已經和變法初衷相悖,他們不是爲了富國強兵,而是爲了個人的前途和私利。這新法已經淪爲他們攫取這一切的工具。如此新法,已成惡法。但惡的不是法,而是人。我已經開始慶幸能脫離條例司了,倘若要我和這些投機者爲伍,将一個變法圖強的機會眼睜睜的變成一次禍害百姓的災難,那我食不下咽睡不安眠。”
郭冰哈哈大笑起來,指着林覺道:“你這樣的話倘若被嚴正肅和方敦孺聽到,不知他們作何感想。難怪方敦孺要将你逐出師門,原來你早已和他不是同路之人。他再留你在條例司,你隻會跟他唱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