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震咂嘴道:“林大人還是不要這麽說話,查一查自可放行,也耽擱不了林大人的行程。倘若阻撓,那可不好。”
林覺冷笑道:“話可不是這麽說,查一查自然無妨。但王爺座船被你們上來這麽一折騰,王府威嚴何在?王府聲譽何在?外邊不明真相的會信口胡言,謠言風起,這個責任你擔當的起麽?再說句你不愛聽的,你要是上此船來搜查,便是對王爺的不敬。你想過後果麽?”
康子震冷笑連聲,沉聲道:“林大人,你也莫要用這話來壓我。康某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爲朝廷牧守一方,自要盡我的職責。職責所在,不敢疏忽。至于你說這是對王爺的不敬,本官不這麽認爲。本官恰恰以爲這是對王爺聲譽的維護,免得有人打着王爺的旗号做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再者,我大周律法《周刑統》明文所規,律法之前無貴賤,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爲了查案例行檢查,并沒有冒犯誰。”
林覺點頭道:“這麽說,你是鐵了心要搜查了?渾然沒把王爺和我放在眼裏是麽?便是要污我和王爺同此案有關是麽?”
“這是什麽話?什麽叫污你?林大人這麽說便有些強詞奪理之嫌了。罷了,我已經給足了林大人的面子,可林大人并不解本官苦心。實話告訴林大人吧,有人親眼看到賊人攜萬花樓和群芳閣兩名女子上了王府大船,所以本官才在此攔截你們。本來要給你留點情面,可是你非要狡辯,要本官說出來,本官卻也沒法子。”康子震冷聲喝道。
林覺一怔,怒道:“血口噴人,誰看到賊人攜帶兩名女子上船了?誰敢出來指認?想死了麽?全家不想活了麽?”
康子震冷冷看着船上跳腳的林覺道:“林大人,你威脅恐吓也是無用,莫以爲這樣便能吓唬住人了。錢忠澤,告訴林大人,你看到了什麽?”
錢忠澤一直在旁聽着康子震和林覺兩人唇槍舌劍的鬥嘴,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吓得一個激靈。他意識到,終于自己要上場了。康子震當然需要自己出面作證,這樣他的搜查便有理有據了。搜查出楚湘湘和顧盼盼最好,倘若搜查不出來,那便是自己背鍋,他也有理由推脫。這是錢忠澤早就明白的事情。可是到了此時此刻,錢忠澤已經無從選擇,他隻能硬着頭皮上了。
“禀……禀報知府大人,老朽見到被劫走的兩名女子上了林家的一輛馬車,一路往東河,上了王爺的大船。”錢忠澤顫聲叫道。
“你說的王爺的大船,可就是眼前這一艘?”康子震歪着嘴角笑着,繼續問道。
“正是……正是這艘船。老朽看的清清楚楚。”錢忠澤叫道。
康子震轉過頭來,滿臉笑容的看着船頭上站着的林覺道:“林大人,聽到了沒有?有人親眼看見賊人攜帶兩女上了這艘船,而且……參與作案的馬車是你們林家船行的馬車。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林覺顯得氣急敗壞,大聲怒道:“血口噴人,你們這是誣陷。我林家的馬車?倘若是我所爲,我怎麽會用林家的馬車接人?”
康子震回頭看了錢忠澤一眼,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那意思是說:你瞧,被我說中了吧,故意用林家馬車作案,反而成了他辯駁的理由。錢忠澤一臉的崇拜,心中更加笃定此事必是林覺所爲。
“錢忠澤,你瘋了麽?你敢做僞證陷害我?你不想活了麽?”林覺沖着錢忠澤大吼道。
錢忠澤鼓足勇氣回敬道:“是不是陷害,一查便知。你吓唬我有什麽用?朝廷自有律法,誰犯法誰受懲罰便是。”
康子震呵呵輕笑道:“錢東家,說的好。這才像樣呢。仇人見面,便需有這般氣勢。”
錢忠澤聞言,不知不覺也挺起了胸膛。
林覺怒罵道:“混賬東西,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你是昏了頭了。”
康子震冷聲喝道:“林大人,你若恐吓證人,本官可不依了。林大人,本官要命人上船搜查了,你若再阻撓,便是阻撓公務。你也是朝廷官員,當知後果。來人……上船搜查。”
一名廂兵隊正高聲應諾,帶着百餘人沖向碼頭邊緣。
林覺大聲喝道:“且慢。”
康子震冷聲道:“林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撓本官公務,真當本官不能拿你不成?若再阻撓,休怪本官不客氣。”
林覺大聲道:“康子震,我隻問你,倘若你在船上什麽都沒搜出來,便當如何?”
康子震笑道:“又能如何?本官例行公務而已。”
林覺冷聲道:“豈是你這一句例行公務便能推托?這是王爺的座船,你上此船搜查,當同于侵入王爺宅邸。倘若搜出來什麽倒也罷了,若是搜不出來,便是藐視王爺,犯上不尊。你該知道是何等後果。”
康子震豈會被林覺這些話所吓倒,林覺百般阻撓其實已經坐實了人在船上。康子震已經确定這一點。林覺最後色厲内荏的恐吓對康子震已經沒有半點效果。康子震知道,今日隻要查到那兩名女子在大船上,便是一個巨大的收獲。不但可以籍此問罪于林覺,還可以此爲交易的條件,逼迫王爺就範。新法的推行,王爺是塊又臭又硬的絆腳石,搬了這塊石頭,前面便一馬平川。立下如此大功,自己恐要再進一步。拜相任使也非妄想。成敗就在今日。
即使退一萬步而言,倘若失算的話,那也無妨。全推到錢忠澤身上便是。錢忠澤作僞證,自己是被他蒙騙。自己也不負主要責任。再退一萬萬步而言,自己是堂堂杭州知府,變法派紅人,身後有嚴方兩位大人和皇上撐腰,郭冰雖貴爲親王,但卻并無實權,他敢對自己怎麽樣?
鑒于此,康子震認爲自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林大人,康某人一心爲朝廷辦事,爲皇上盡忠,可不怕什麽人恐吓,也不怕人扣帽子。倒是林大人自己該想一想,倘若被我在船上查出相關證據,林大人當如何自處?該如何狡辯。李慶,還不給我上船搜查?若有人敢反抗,立即拘捕。”康子震大聲喝道。
廂兵隊正李慶聞言一聲令下,一群廂兵立刻行動,搬起碼頭上的跳闆搭在大船側首,很快便搭好了通向大船甲闆的通道。片刻後,數十名廂兵已經登上了船頭甲闆。
林覺冷目看着這群人沖上船來,嘴角冷笑不已。小虎在旁牙咬的咯咯響,低聲道:“叔,咱們跟他們拼了。”
林覺斥道:“拼個屁!跟着他們去瞧着,免得這幫人手腳不幹淨偷我們的東西。”
“可是……”
“還不快去?”林覺冷着臉喝道。林虎無奈,隻得轉身跟随一群廂兵而去。
船頭之上,林覺負手而立。碼頭之上,康子震也負手而立。兩人隔着一道跳闆,仿佛鬥雞一般的相互瞪視。康子震滿臉得意洋洋,林覺卻臉色鐵青,神色焦急。
河岸上下,來往船隻上的人和岸上的一些百姓遠遠的圍觀着,他們也看到了事情的不尋常。王府的龍首大船居然被知府大人的船給攔了,而且廂兵已經登船搜查,這簡直是絕無僅有之事。他們說不清心裏支持誰。梁王郭冰在杭州城中名聲也不算太好,梁王府欺負人的事時有發生。按理說有人跟梁王爺作對該是讓人高興的才是,但是這位新上任不久的康知府卻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上任以來,全城百姓怨聲載道,因爲康子震催繳貸銀和免役銀和助役銀的手段兇狠蠻橫,很多人吃了他的虧。這個知府根本就不管你有沒有銀子,能不能承擔,他隻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暗地裏被人稱之爲‘康扒皮’,猶言其兇橫霸道。今日這情形,倒是狗咬狗的情形了。梁王府和康知府都兇橫,卻不知今日誰更狠。
杭州廂兵分爲數隊,從甲闆到三層船樓以及下方兩層艙室開始搜查。不過,畢竟是梁王府的座船,這些人倒也不敢造次,行事也規規矩矩的,沒敢胡作非爲。但搜查起來卻是毫不含糊的,凡是能藏人的地方,基本上都搜了個遍。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一隊隊的士兵回到甲闆上禀報結果,卻讓康子震有些焦躁不安起來。因爲每一隊廂兵回到甲闆上的禀報都是沒有任何的收獲。當隊正李慶帶着最後一隊人手從船艙中出來的時候,康子震等不及李慶來到碼頭禀報,自己帶着一群人上了船頭甲闆詢問。
“怎麽樣?搜到了沒?”
“回禀知府大人,上上下下都搜遍了,沒找到那兩名女子啊。”李慶低聲禀報道。
康子震頭皮有些發麻,居然真的沒有搜到人,這可真的出乎意料。大船開動時便派了人手沿着河岸兩側監視,這當中大船上并沒有人離開,也沒有小船靠近接應。也就是說,如果顧盼盼和楚湘湘兩人被劫走之後安置在大船上的話,那是絕對不可能離開的。爲何現在一點蹤迹也沒有。難道說,顧盼盼和楚湘湘根本沒有上船?
再一想,卻又不太可能。林覺不可能不利用王府大船将兩名女子帶出城。他應該知道,将兩名女子留在杭州城中的話,遲早會被自己翻出來。那麽他救人的意義何在?誰也不敢窩藏這兩名女子,除非放在王府裏。但林覺除非是發瘋了,否則這等事他怎麽會扯上梁王府?梁王郭冰也絕對不會允許他這麽幹。
整件事從頭到尾的捋一捋,其實脈絡相當的明晰。林覺贖人不成,便動用手段硬來。借着離開杭州之際将人帶出城,利用王府大船作爲窩藏工具,既安全又隐秘。這是個完美的救人轉移的計劃。他也想到了自己會被懷疑,于是故布疑陣,迷惑眼球。可以說林覺已經想的很周到了。這種情況下,他怎麽可能會将人丢在城中不管?這絕無可能。
康子震轉頭看向林覺,發現林覺眼神閃爍,并沒有此時該有的慶幸和得意,倒顯得有些緊張兮兮。康子震皺眉想了想,沉聲問李慶道:“你們是不是上上下下全部都搜過了?有沒有遺漏之處?”
李慶低聲道:“該搜的都搜了啊。不過有一間屋子我們不能搜啊。”
康子震怒道:“這是什麽話?何處不能搜?”
李慶湊到康子震耳邊道:“大人,林覺的夫人身懷六甲,又是王府的郡主,她的住處我們怎麽敢搜?那也隻是二層樓船上的一間房間罷了。該不會人會藏在郡主的屋子裏吧。卑職認爲不太可能。”
康子震緊蹙眉頭想了想,忽然擺手喝道:“搜。便是郡主的屋子,也必須要搜。”
李慶呆呆道:“這可……這可不太好。”
康子震斥道:“好不好要你多嘴?”
李慶皺眉道:“這個……大人還是三思而行,屬下覺得這麽做有些過分了。屬下擔當不起。”
康子震大怒道:“你這個隊正是不想當了。來人,随我來,本官親自帶隊。給我上上下下每一個屋子都給我再搜一遍。”
康子震一聲令下,數十廂兵豈敢不遵,衆人紛紛又開始再此搜查起來,康子震自己則帶着十幾名廂兵徑自往二樓船廳上闖。
林覺見勢不妙,沖上二層船樓的回廊上,見康子震正帶人徑自走向回廊盡頭的那間屋子,林覺飛步沖過去,站在門口張臂攔住。
“康子震,你幹什麽?”
康子震微笑道:“林大人,這間屋子我們還沒搜,所以本官要來搜查一番。”
林覺怒道:“康子震,我警告你,這是我夫人房間,我夫人身懷六甲,豈能容你們驚擾?況且她可是郡主身份,她的房間是你們可以随意進去搜查的麽?”
康子震冷笑道:“原來是郡主的房間,那倒是有些麻煩。不如這樣,請郡主移步,本官隻派兩個人進去瞧瞧便可。絕不敢驚擾郡主。”
“康子震,虧你還是個讀書人,難道不懂禮節,不知女眷規避之禮麽?還是說你今日就是要無禮?”林覺大聲喝道。
“林大人,你這話可就言重了。光天化日之下,這麽多人在場,我們隻是例行公事搜查而已,并非逾矩失禮。況且本官早已說了,郡主可先行移步,免得受到驚擾。這難道還不夠恭敬麽?”康子震皺眉道。
“你放屁,我進你夫人閨房裏去瞧一瞧,你願不願意?”林覺怒道。
康子震喝道:“林大人,你也是讀書人,怎地出言如此粗鄙?你百般阻撓,難道說我們要搜查的人就在這間屋子裏窩藏着不成?”
林覺冷笑道:“你激将法也沒用,你要進這間屋子,便先從我身上踩過去。隻要我活着,你便休想無禮。”
康子震大笑道:“可笑,林大人,你擋得住麽?今日已經到此地步,你覺得我還會收手麽?識相的便讓開,我準許你和郡主移步離開。若不識相,今日便踩着你的身子進去又如何?”
林覺怒喝道:“你敢,康子震,在你眼中,已無尊卑上下之分了麽?你瘋了,你可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康子震厲聲喝道:“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林大人,今日無論你怎麽恐吓和狡辯,也難以善了了。給你們十息時間,再不讓開,休怪本官無禮。”
康子震負手而立,神态倨傲。面前的林覺面色鐵青暴跳如雷,但他卻毫無辦法。康子震心中感到一陣陣的快意。狀元郎又怎樣?大周文壇翹楚又如何?梁王府的郡馬又如何?還不是在自己面前吃癟。今日之後,天下人怕都要對自己另眼相看了吧。那些說自己靠着投機上位的人都該閉嘴了吧。又有誰能有自己這份魄力,敢上王府的大船搜查,敢視權貴于無物?
尴尬的沉默之中,林覺身後的房門忽然喀拉一聲開了。儀态雍容的小郡主在一名婢女的攙扶下出現在門口。小郡主面露愠怒之色,神情也有些倦怠,臉色有些發白。
“夫人,你怎麽出來了?快回房歇息将養。”林覺忙道。
小郡主淡淡道:“夫君,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人家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了,我又怎麽能安穩歇息?”
林覺歎道:“夫人,是我無能,不能阻止他們上船。在這些人眼裏,皇族的威嚴已經蕩然無存了。他們已經沒有絲毫敬畏之心,不過夫人你放心,我會拼死保護你們。夫人安心回房歇息。”
小郡主勉力一笑,沒有說話,慢慢将目光轉到康子震等人身上。康子震有些發愣,雖然滿腔壯志,但在見到郡主出現的那一刻,他的心中還是有些發虛的。王府郡主,身份尊貴。康子震見到她雍容秀麗的面容和高貴的氣質後,不免自慚形穢,氣勢也低了幾分。
“康子震見過郡主。”康子震連忙行禮。
郭采薇微蹙眉頭道:“你便是杭州知府康大人?”
“正是下官。”康子震忙道。
“你帶着人在這裏作甚?你可知道這是我父王的座船,等同于我父王的王府宅邸?你一個小小知府,怎敢帶人在此鸹噪?請你即刻下船,莫耽擱了我們的行程。”小郡主淡淡的話語中自有一番威嚴。
康子震卻從這話語中聽到了一絲輕蔑之意,這讓他變得憤怒起來。這種時候,他們還是這麽高傲,他們還高高在上的說話,簡直是不拿自己當人。那麽,自己也不必對他們客氣了。
康子震直起腰來,淡淡道:“啓禀郡主,城中發生了大案,有人劫持了萬花樓和群芳閣的兩名花魁離開,還重傷了幾名護院。本官接報,自然要嚴查此事。更何況有人作證,看到賊人帶着被劫持之人上了這艘船。本官自是要上船搜查。驚擾了郡主芳駕,還請恕罪。下官職責所在,不得不爲之。”
郭采薇冷聲道:“你們不是已經搜了麽?搜到什麽了沒有?倘若搜到了,那自不必說,拿了我們便是。但看起來你們卻是沒有搜到,這說明你們的證人說了謊。念在你也是爲了辦案,本郡主并不想追究你的冒犯之過。那麽你還不帶人離開這裏,還要作甚?”
康子震呵呵笑道:“啓禀郡主,這船上确實搜了一遍,也沒發現被劫持之人。但是既要搜查,便要徹底。本官正在跟林大人商議,可否讓我們進郡主房中搜一搜。這樣便再無遺漏。下官也會立刻帶人離開。開閘恭送林大人和郡主出城。”
小郡主皺眉道:“你的意思是,人在我房裏?”
康子震道:“不敢不敢,隻是不想遺漏,這也可爲郡主證明清白,免得事後有人多嘴。”
郭采薇點頭道:“我懂了。進我房裏搜查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康大人,我提醒你。你這麽做是對我極大的冒犯,也是對王府,皇族的極大不敬。你若是決定進去搜,便要承擔這後果。倘若搜不到人,那麽今日之事你便脫不了幹系了。我現在以郡主的身份告訴你一聲,我身邊并無什麽被劫持的女子,我房裏也沒有你想要找的人。你若信我,便帶人離開。本郡主概不追究今日之事。你若不信,便進去搜。但若搜不到人,本郡主絕對不會饒了你。請你自行斟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