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湘仰着頭輕聲道:“哦,原來如此。芊芊……她過的好麽?”
“她很好,她已經是我江南大劇院京城南城分号的主演,已經擁有了許多忠心耿耿的擁趸者。芊芊聰明好學,自己也努力。她從未忘了二位的栽培之恩,一直念叨着兩位對她的好。”林覺輕聲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們就放心了。芊芊終于不會跟我們一樣,堕入這風塵之中,一輩子悲苦了。林公子,真是太感謝您了,多謝你能收留芊芊。”楚湘湘斂裾行禮道。
林覺忙攔住道:“姑娘莫說這樣的話,這算什麽?無需道謝。”
在林覺叙述芊芊近況的時候,低着頭的顧盼盼擡起半邊臉來仔細的傾聽。聽到芊芊一切都好時,她也似乎輕輕的松了口氣。林覺用眼角的餘光看到顧盼盼亂發遮掩的半邊臉龐上似乎有一道傷痕,心中疑惑不已。
“楚姑娘,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不是萬花樓和群芳閣的花魁麽?怎麽會落到這般田地?兩位姑娘不要把林覺當外人,說出來,也許我能給予助力。”林覺問道。
楚湘湘沉吟片刻,歎息道:“罷了,告訴公子也自無妨。這萬花樓和群芳閣已然易手了,王爺将兩座樓子賣給了東城錢忠澤了。公子可知道?”
林覺點頭道:“我也是今日方才知曉,也是驚訝不已。”
楚湘湘苦笑道:“是啊,我們也是沒想到。去年初冬,王爺從京城回來之後便突然宣布了這個消息。我和妹妹本來以爲王爺會将我們剔除在外,會有另外的安排。我們甚至向王爺提出了借此贖身從良,脫離花界的請求。可是……我們錯了。我們在王爺的眼裏不過是萬花樓和群芳閣中的兩個花瓶罷了,有了我們,兩座樓子可以賣個好價錢。那錢忠澤也提出必須要連人帶樓一起買,所以我們姐妹也無辦法,隻能随之被賣了。”
林覺輕歎一聲,心想:人最可悲的莫過于被像商品一樣的買賣來去,根本沒有自主之權吧。楚湘湘和顧盼盼在青樓花界自然是舉足輕重,但在外人眼裏,卻不過是兩座花瓶罷了。王爺也根本不會将她們看在眼裏,隻當是能賺錢之物罷了。
“就算是青樓專賣于錢忠澤,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啊。錢忠澤難道瘋了麽?二位可是杭州花界翹楚人物,他該善待二位才是。”林覺道。
楚湘湘痛苦搖頭道:“錢忠澤隻是個商人,他買下萬花樓和群芳閣隻是爲了賺錢罷了,根本不懂什麽叫規矩和尊重。他接手之後便告訴我們,買下萬花樓和群芳閣花了他六十萬兩銀子,他的全部家産都搭在上面,所以要加快将這銀子賺回來。之前樓子裏的一些規矩他給廢了不少,隻求賺銀子,不管其他。以前我們姐妹都是甚少接客的,即便侍奉客人也是我們自己選擇,願意接待的便接待,不願意的樓子裏也從不強求。可是錢忠澤他……他竟然叫我們姐妹不許挑挑揀揀,凡是出得起銀子的,我們姐妹都要來者不拒。”
林覺愕然無言,這錢忠澤怕是瘋了,花界有花界的規矩,花魁娘子可不是有錢便能睡到的。他這麽做豈非是爲了銀子不顧一切,将名聲大好的萬花樓和群芳閣完全變成了一個毫無情趣的皮肉交易之所了。這種做法可太不應該了。
“……我和妹妹自然不同意這麽做,這是對我們的極大侮辱,也是對整個花界規矩的侮辱和踐踏。去年冬天,廣陵來了一位客人,提出拿三千兩銀子要妹妹去陪他過夜,妹妹自然不肯。錢忠澤得知後大發雷霆,之前還對我姐妹客客氣氣的,但那天晚上,他竟然命人強行将妹子綁了,灌了春藥,送到了那客人房裏……”
“姐姐,莫要說了,莫要說了,求求你,求求你莫要說了。”一旁的顧盼盼顫抖着尖聲叫道。
楚湘湘流着淚伸手摟住顧盼盼的肩膀,抱着她低聲安慰。林覺眉頭緊皺,心中不知做何想法。錢忠澤這麽幹實在太過分了,這兩個女子雖是風塵中人,但她們可不是毫無人格之人,她們便是在外邊,也是被人禮遇的,錢忠澤這是完全的踐踏了她們的自尊了。
楚湘湘擦了擦淚水,輕聲續道:“第二天早上,妹妹醒來後大鬧,用茶壺砸破了那客人的腦袋,用剪刀刺傷了那客人。那客人自然大怒,找錢忠澤理論。最後銀子沒給,錢忠澤還賠了幾百兩銀子了事。錢忠澤因此大怒,命人将妹妹綁起來打的遍體鱗傷。揚言要如果還有下一次,便讓我姐妹一晚上接十個客人,還罵了很多難聽的話。妹子本就是脾性倔強之人,豈會答應于他。回房後,妹子拿刀子劃花了自己的臉,毀了自己的容貌,徹底的斷絕他想要憑借我姐妹容貌賺錢的念頭。”
林覺悚然而驚,看向旁邊的顧盼盼。顧盼盼眼中冒着倔強的光芒,忽然揚起頭來,露出左邊半邊臉頰。林覺此刻才看清楚,一道傷疤自耳側到嘴角橫貫半張臉,雖然已經結疤,但依舊猶如一條巨大的蜈蚣趴在臉上,森然恐怖,令人作嘔。
顧盼盼冷聲笑道:“林公子,你害怕了吧,嘿嘿,我要的便是這般效果。他不是想要我這張臉爲他掙錢麽?我偏不如他的意,我劃了這張臉,教他竹籃打水一場空。狗東西不拿我們當人,那他便什麽也得不到。”
林覺既驚訝卻又欽佩。之前在自己的印象中,顧盼盼隻是脾氣倔強些,盛氣淩人些。但沒想到,這個女子竟然還有如此的烈性。爲了尊嚴能毀去自己的容貌,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即便是風塵之中碾落污泥之中的人,也是有自尊和人格的。地位再低的人也是人,這些人爆發出來的力量有時候會讓人震驚,令人欽佩和恐懼。
林覺輕聲道:“顧姑娘,我對你刮目相看。但除此之外,便無其他的辦法了麽?”
顧盼盼冷聲笑道:“你以爲我們這些人還有誰來搭救不成?我們隻能靠自己,用最激烈的手段才能讓自己免受淩辱。林公子,你不會懂的。”
顧盼盼爆發出一陣咳嗽聲,楚湘湘忙替她拍着單薄的脊背,低聲讓她莫要激動。
林覺籲了口氣繼續問道:“然則,錢忠澤就此便善罷甘休了麽?楚姑娘,他沒有逼迫你麽?”
“他當然不肯放過我們,得知妹妹毀容之後,錢忠澤氣的暴跳如雷。命人嚴加看管我們,也曾派人來逼迫于我。我告訴他,倘若再逼迫我做不願做的事情,我便也和妹妹一樣毀容明志。錢忠澤自然不希望我也毀了容貌,要知道,我們姐妹可是他的搖錢樹啊,我們姐妹隻要在萬花樓和群芳閣中,很多人便會慕名而來,他便可以生意興隆,賺更多的錢。倘若他逼的我姐妹都毀了容,甚至送了命,他便什麽也得不到了。”楚湘湘靜靜說道。
林覺點點頭,确實是這個道理。楚湘湘和顧盼盼可以說是萬花樓和群芳閣中最爲昂貴的商品,毀了這兩個商品對錢忠澤一點好處也沒有。顧盼盼性子剛烈已經自毀容貌,倘若楚湘湘再毀了容貌,那麽這損失便太大了。沒有了兩位花魁的萬花樓和群芳閣便失去了靈魂,生意也會一落千丈。
“錢忠澤爲了讓我們屈服,派人來勸說威脅,手段用盡。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便命人把我們弄到這後院廚下之中,讓我們做最粗陋的活計。逼我們做劈柴刷碗挖糞這些活兒,讓人随意的打罵我們,作踐我們,想逼着我們回心轉意。可惜他打錯了算盤,就算死在這裏,我們也絕不讓他如意。我們在這裏住了好幾個月了,妹子也落了一身的病,這咳嗽的病便是冬天下冷水落下的,他們連一碗姜湯水都不肯熬給我妹子喝。這些人是有多冷血。當初我和妹子對這些人多好,給了她們多少賞錢。當然偶爾也有打罵的,但那隻是一時之氣,從未對他們刻薄。可這些人居然都如此的沒有刻薄無幸,真是教人寒透了心。倘若不是我們還抱着有一些希望,不打算死在這裏,我們早就撐不住了。”
楚湘湘珠淚盈盈,撲簌簌的掉落下來,打濕了地上淩亂的稻草。
林覺心中沉重之極,整件事現在算是想明白了。萬花樓和群芳閣易手之後,經營的策略也有了巨大的改變。以前萬花樓群芳閣是高檔風月之所,風雅之地。但錢忠澤這個商賈接受之後,一心隻想着掙錢,那裏去管其他。除了逼迫楚湘湘和顧盼盼這樣的花魁娘子爲了銀子去接客之外,自然對樓中其餘女子也不肯放過。摒棄了以往的一些做法,隻用最直接的皮肉交易來吸引客人。這也能夠解釋爲何自己白天來時,門口招呼的女子說的話都是極其露骨的言辭,因爲這已經是萬花樓和群芳閣的經營方針,就是簡單直接的皮肉交易而已,再無需像以前的做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