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高慕青起身離席,走到一人面前行禮道:“穆兄弟,今日我終于明白當初的決定是錯誤的,請原諒我當初沒有發兵救援你桃源大寨,以至于……穆老寨主和你桃源大寨蒙難。慕青愧疚難當。”
林覺這才發現,原來穆不平也列席于此。他是桃源大寨被破後逃到落雁谷大寨尋求庇護的,他此刻頭臉上裹着滿是血污的紗布,應該是首部受傷了,難怪之前自己沒認出他來。
穆不平忙起身還禮道:“大寨主千萬不可如此,這都是秦東河那老賊造的孽,跟高大寨主無幹。你們能收留我們,我們已經很感激了。秦東河點名要你将我交給他,大寨主不也沒有這麽做麽?大寨主,我桃源大寨衆人從未怪責過貴寨。方軍師,那時情形有些複雜,不可一概而論之。”
林覺拱手道:“穆大哥爲人寬宏,令人敬佩。你放心,我落雁谷大寨必将爲你父和桃源大寨衆兄弟報仇。”
穆不平聞言躬身長鞠到地,沉道:“穆不平在此先謝過軍師。我桃源大寨已然沒了,若落雁谷大寨能替我報了此仇,穆不平在此立誓,永遠效忠落雁谷大寨,鞍前馬後,絕無二心。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林覺呵呵笑道:“卻不用發誓,我落雁谷衆兄弟都是意氣相投之人,你願來,便是兄弟。。”
梁七等人紛紛道:“就是這句話。來了便是兄弟,無需賭咒發誓。”
穆不平連連點頭,爽朗大笑。
梁七對林覺道:“軍師,聽您的話外之意,莫非是已經有退敵妙計?跟我們說一說,我們也安心些。”
林覺擺了擺手重新落座,衆人也紛紛歸座,盡皆看着林覺,期待他的回答。林覺卻道:“你還沒回答完畢我的問題。兄弟們目前的情緒如何?”
梁七道:“現在唯一的難題便是連軸作戰兄弟們都很疲倦。兄弟們的咱們人手也少,狗賊秦東河沒日沒夜的進攻,兄弟們迷瞪一會兒便要殺敵,好好睡一覺的時間都沒有。我們這些人,還有大寨主,都已經半個多月沒睡一個飽覺了。現在我站着都能睡着了。”
林覺掃視一圈,确實每個人都眼睛紅紅的,人瘦毛長,極爲憔悴,想必是連日苦戰的結果。秦東河的手下多,他可以輪番進攻,怕正是要攪的落雁谷衆人不得安生。
林覺點點頭,再問道:“工事箭塔是否完好?”
梁七看了一眼高慕青,高慕青輕聲道:“第一第二道工事已經被他們攻破,工事箭塔均被夷爲平地。現在我們拒守的是半山腰的第三道工事。西峰那邊情勢更爲緊急,第三道防線也被突破了幾段,梁兄弟三天前帶人去增援,雖然打退了他們,保住了西峰。但梁兄弟肋下也中了一箭,差點丢了性命。”
林覺吸了口涼氣,果真是形勢緊迫了。秦東河他們是鐵了心要攻破山寨,東西兩峰的工事共有三道,第一道和第二道工事其實都是極爲堅固的,第三道工事反而差些。秦東河的兵馬竟然突破摧毀了前兩道工事,足見日前攻勢之猛烈,戰事之激烈。
梁七擺手笑道:“我沒事,倘若不是我這盔甲下邊破了,那一箭根本就沒事。狗.娘養的還算給面子,若是這一箭射了我的命.根子,那可糟糕了,我梁家還沒後呢。”
衆人轟然大笑起來,四寨主盧義叫道:“那你還不抓緊跟五寨主生個兒子,忙裏偷閑也得忙活忙活,不然指不定會糟糕了,哈哈哈。”
衆人又是一陣大笑。秦春草紅着臉啐道:“一幫混蛋,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林覺和高慕青也笑了起來。笑聲停歇,林覺點頭道:“我都明白了,該問的也都問的差不多了。夜深了,我看今日就到這裏吧,大夥兒都去睡一會兒。明日咱們再詳聊。”
梁七愕然道:“軍師,你還沒說如何退敵呢。這便去睡了?”
林覺笑道:“太晚了,各位兄弟如此勞累,我原不該此時召集你們說話的。倘若再聊下去,豈非要聊到天亮不成?”
梁七叫道:“無妨無妨,便天亮又怎樣?軍師繼續說便是。”
秦春草瞪着梁七道:“你也好意思,軍師遠道而來,該去早早歇息才是。”
梁七叫道:“軍師适才不是說他不累麽?”
秦春草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用眼睛瞟了瞟高慕青,給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梁七這才突然醒悟過來。大寨主和軍師可是久别重逢,不知道有多少話要說,不好拉着軍師說一夜話。那也太不合時宜了。
“好好好,你說的對,咱們散了吧,明日讓軍師再說退敵之策。反正軍師回山了,難道還能跑了不成?散了散了。”梁七打着哈哈起身道。
衆人也紛紛站起身來,拱手向林覺和高慕青行禮,不久後紛紛散去。
……
山寨之中恢複了平靜,夜風吹過,山中林濤如海,更增山中之夜的寂靜。山下,不時有喊殺聲劃破夜空,那是小股敵軍在東西峰下方的工事處騷擾。箭支嗖嗖射去,卻又很快無聲無息。
大寨東側,大寨主高慕青的閨房之中,一燈如豆,光線昏暗。這是高慕青房裏近十餘天來第一次亮起的燈光。高慕青已經十多天沒在夜晚來卧房安睡了。她一直在下方的工事壕溝之中據守,困了便眯着眼在地上迷瞪一會,但有敵襲,她便第一個沖出去厮殺。死在她手裏的敵軍已經不計其數。
此時此刻,她也沒有安睡,她正靜靜的坐在燈下垂頭不語。她的對面,林覺坐在一張椅子上,正靜靜的看着她。
“慕青!”林覺輕聲呼喚道。
高慕青身子一動,卻沒有擡起頭來。
“你在生我的氣麽?我向你道歉,我适才的話……太沒給你情面了。”林覺輕聲道。
高慕青低着頭,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哭泣。
林覺輕歎一聲,起身走到高慕青身邊,輕撫她的肩背道:“你若覺得委屈了,便罵我就是。我适才确實不該當着衆兄弟的面那麽說話,這對你威信有損。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高慕青嗚嗚哭泣起來,搖頭道:“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我不配當這個大寨主,我沒聽你的話,沒按照你說的去做。我以爲那是爲山寨好,爲兄弟們好,可實際上卻害了山寨害了兄弟們。我……我愧疚難當。我不怪你。”
林覺伸手托起她的臉,那張臉上淚水滂沱,充滿了悔恨和委屈。發髻邊緣處,一道結疤的傷口延伸到了秀發之中,那是高慕青拼殺時留下的傷痕。林覺看到了這道傷痕,心中升起巨大的歉意和憐愛,他一把将高慕青摟在懷裏,親吻着那她臉上的淚水和那道傷痕。
“對不起,慕青,你受苦了,我不該那麽說你,但你要明白,我今日其實是有深意的。慕青,你若覺得心中不忿,打我罵我都成。”林覺在高慕青耳邊輕聲道。
高慕青伸手緊緊摟住林覺,哭的更厲害了。
林覺找到她的紅唇,細細親吻,不斷的安慰。高慕青溫柔的回應着,滿腔的委屈都在這熱吻之中煙消雲散。唇分後,林覺抱起高慕青的身子坐在膝蓋上。高慕青面色绯紅,緊緊的貼在林覺的懷裏,口中輕輕訴說着别後相思之情。
“夫君,你知道我多麽想念你麽?每天我隻要一閉眼,便在夢裏見到你。每天,我去頂峰往東眺望山谷,就希望你能突然的出現。說實話,我真的不願當這個大寨主了。我隻想和你一起離開這裏,過最普通的日子。我厭倦了這種生活了,我真的累了。”高慕青輕聲歎息道。
林覺緊緊的摟住她溫熱的身子,啞聲道:“我知道,我也很思念你。你倘若真的不想當這個大寨主,我便帶你走。大不了易容改面,隻要不被人認出來,便也無妨。”
高慕青喜道:“真的麽?你當真願意帶我離開?”
林覺伸出手指,輕輕撫摸她柔軟如花瓣般的唇角,點頭道:“當然,我怎麽會騙你。你是我的妻子,我有責任讓你快活。我不希望你過得不開心的。”
高慕青激動不已,勾住林覺的頭頸送上熱辣的一吻。但不很快,她又輕輕離開林覺的嘴唇,皺起眉頭來。
“哎,罷了,我也隻是說說罷了。我走了,山寨的兄弟們該怎麽辦?我不能不管他們。特别是現在的情形下,我豈能離開山寨?他們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豈能爲了自己一己之私便不管他們。倘若我離開了,山寨必成一盤散沙。”
林覺沉吟不語,高慕青的話并不誇張。高慕青雖然并不是個當大寨主的料,特别是于謀略大局上有所欠缺。但是,她卻是整個落雁谷大寨中的那個凝聚人心的紐帶。寨主衆頭目絕大多數都是龜山島舊部,他們隻會接受一個人的統率,那便是老寨主之女高慕青。這年頭,大到朝廷社稷,小到一家一族,都重視血統。山寨也是如此。秦老寨主的女兒當大寨主那叫順理成章,其他人當寨主,便會有人不服了。很可能導緻反目成仇四分五裂的結果。
“而且,我也不能跟你去,你現在在朝中爲官。我的身份倘若被人識破,豈非會帶給你大麻煩。我也不願意改頭換面戴着面具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生活。我高慕青沒做虧心事,幹什麽要藏頭換面的做人?”高慕青沉聲道。
林覺微笑道:“慕青,你想的太多了。”
高慕青歪着頭看着林覺道:“難道我說的不對麽?我能這麽一走了之麽?”
林覺靜靜的看着她的美目,半晌後輕聲道:“慕青,你要問我心中的真實想法麽?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你一樣,也想過安甯幸福的生活,也不想沾惹這世間的風風雨雨之事。可是,人生于世間,本就有許多爲難之事。本就有許多責任要擔當。就像我對林家,對身邊的人負有責任。而你之前對龜山島,現在對落雁谷衆人負有責任。每個人都不輕松,都有無奈。我知道這很辛苦,但也許,這便是人活着的意義吧。世間之事怎會有全然完美之處,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觀離合。看明白了,便會少些糾結和掙紮。你我之間雖然聚少離多,但我們的心是在一起的,我相信,你我總有能長相厮守的時候。”
高慕青默默的看着林覺,微微的點了點頭。
“我這麽說絕非是不願帶你離開山寨的意思,隻要你想,我會立刻帶着你離開這裏,隻要你能放得下自己心中的牽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願你離開此處之後,又會後悔自己的決定。”林覺繼續道。
高慕青嫣然一笑,點頭道:“我明白夫君的意思,夫君說的對,人生的意義便在于擔負責任,爲了身邊兄弟盡一份責任。于我而言,如果不能讓山寨繁榮興旺,衆兄弟和寨中百姓能安居樂業,那便是我沒有盡到職責。即便離開這裏後,我也定會後悔自己的決定。所以,我決定了,我不能走。除非山寨一切都上了正道,我的離去已經沒有什麽影響的時候,我才能離開這裏。”
林覺呵呵笑道:“你說的沒錯。山寨可以沒有任何人,但不能沒有你。起碼目前如此。至于你我之間,其實也不必長期分離。你想我了,大可去京城找我。住上幾個月後再回山寨,也自無妨。”
高慕青喜道:“真的麽?那我以後可會随時出現在你身邊,但願不要吓到了你。”
“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怎會吓到了。”林覺笑道。
高慕青摟着林覺的脖子溫存了一會,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仰頭問道:“你适才說,你今天當衆對我發火是有深意的,那是什麽意思?跟我說說。”
林覺摟着她的身子移了移,讓高慕青在自己懷裏躺的更舒服些,輕聲笑道:“慕青,我知道你很辛苦,你其實已經盡力了。但你既擔當此任,便需肩負你的職責。你是大寨主,你的決定影響頗大,山寨上下唯你馬首是瞻,你的決定幹系到山寨的态度和許多人的生死,所以你無法推脫這份責任。我今日當着衆人的面說出那些話來,并非是要給你難堪,而是要替兄弟們說出心中的話罷了。”
“此話怎講?”高慕青訝異道。
“你想一想,局面到了今日這般危機時刻,寨主兄弟心中難道沒有怨言麽?隻是他們礙于情面不肯說出來罷了。一來你是大寨主,他們要照顧你的顔面。二來,他們也不忍指責你。但是死了這麽多兄弟,局面險惡如此,總不能裝作沒事人一般。這種埋怨的情緒憋在心裏,那是絕對不利于大寨的團結的。所以,今日我所說的話便是替他們說出來罷了。俗話說得好:說破無毒。真要說開了,便消了心中塊壘。由我來說出這些話最合适不過,總比他們憋不住說出來的要好。真要是到了他們忍不住指責你的時候,那才叫威望盡失顔面掃地。所以,你要明白,實際上我是在保護你。我說出他們想說的話,他們的情緒也得到了發洩,這是間接緩解矛盾的手段,你可明白?”林覺輕聲道。
高慕青訝異的看着林覺,半晌緩緩點頭道:“原來你是這樣的用意。你想的這麽多,我錯怪你了。”
林覺笑道:“你也沒錯怪我,我其實在路上就想來數落你一頓的,你不聽我的話,我氣的牙癢癢的,恨不得來打你一頓。你說你爲什麽就不聽我的呢?”
高慕青嬌嗔道:“我知道錯了,夫君真想打我,便打我一頓就是。我保證不還手。夫君想怎麽打我呢?”
林覺一笑,伸手在她臀上拍了兩下道:“打兩下屁股,此事便算過去了。”
高慕青臉色绯紅,在林覺的懷裏扭動身子,嬌嗔不已。林覺心中一動,看着高慕青紅豔豔的面容,不覺蠢蠢欲動。但終于還是克制住自己的想法,輕聲道:“我抱你上床好不好?”
高慕青呼吸有些急促,膩聲道:“你……你想……想要做什麽?”
林覺笑道:“天都快亮了,還能做什麽?我看你太累了,你便好好的睡一覺。”
高慕青紅着臉道:“你不想……不想……”
林覺道:“你太累了,我不忍心。他們說你都十幾天沒好好睡覺了,抓緊時間睡一會,我陪着你。”
高慕青柔聲道:“那你抱着我睡,我不想上床去,隻想……躺在你懷裏,很舒服。”
林覺笑道:“好,那便就這麽睡。你閉上眼睛。”
高慕青果真聽話的閉上眼睛。林覺俯身看着她清麗的面容,細細的端詳。忽然間,高慕青睜開眼來,似有慌張之色,當看到林覺的面容在眼前時,立刻神色和緩,抱緊了林覺的腰身,将頭拱了拱,拱進林覺的懷裏去,又閉上了眼睛。
隻片刻時間,高慕青便鼻息咻咻,沉沉睡去。林覺輕歎一聲,一口氣吹熄了桌上的燭火,摟緊高慕青也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