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八章問責

軍師回山的消息在林覺尚未抵達時便已經傳開了。林覺等人從東坡來到大寨東面的大校場上的時候,校場之上早已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林覺一現身,校場之上歡聲雷動,一片歡騰熱鬧的場面。

“方軍師,您可回來了。”

“方軍師回來了,軍師回來助我們殺敵了。這下好了,軍師一回來,便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軍師,軍師!”

人群沸騰呐喊着,群情振奮。林覺有些詫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山寨之中有如此高的聲望。畢竟自己離開山寨已經整整一年時間了,還以爲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自己這個軍師已經被人淡忘了。誰料想,依然這般受到追捧。

林覺哪裏知道,即便他這一年沒有在落雁谷之中,但落雁谷大寨中關于軍師的傳說卻一直沒有停息過。一年前軍師來到落雁谷大寨,憑着一己之力挽救危局,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鮑猛和落雁谷聯合,冒着極大的危險從内部攻破石人山大寨。之後和桃源大寨結盟,在伏牛山中有了立足的資格。又謀劃全局,開發落雁谷,讓落雁谷大寨的實力迅速蹿升,穩穩的立足于伏牛山之中。他所做的一切都已經成爲衆人口中傳頌的傳奇事迹。

這年代,人們本就很容易對一個人産生崇拜,特别是這個人做出了特别之事後,此人的聲望便會水漲船高。經過一些虛拟的誇大和刻意的吹捧之後,便會更加的誇張。跟随林覺經曆過那一切的人自然毋庸置疑的的對林覺佩服的五體投地。那些後來加入山寨的人雖然沒有見過林覺,也沒親眼見識林覺所做的事情。但是周圍人的不斷管束,反而給了他們一種這山寨中的軍師是一個神一般的人物的感覺。所以,當聽到這個神一般的人物回來之後,他們反而更爲殷切的希望看到這位被人們捧上天的軍師是何等人物。

然而,有些人看到林覺之後,不禁略略有些失望。眼前這個軍師相貌一般,身材也不高大健碩,或許是長途跋涉,衣衫都有些破碎了,臉上滿是風塵疲倦之色。整個人完全不像是自己心目中想想的樣子。不過,看大寨主二寨主他們衆星拱月一般看着軍師的樣子,恭敬崇拜的眼神,可見這位軍師必然非尋常之輩,那些聽到的傳言或許也都不假。

“方軍師,方軍師!”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齊聲高呼着,包括落雁軍的兵士和衆多的百姓。

他們揮舞着火把,舉着手大聲叫喊着,聲音一直傳出山寨,傳到南坡下方的工事箭塔所在之處。正拒守于此的落雁軍衆士兵也很快得到了消息。他們人人驚奇,相視而嬉。

軍師回來了,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軍師一到,那還怕什麽?山寨有救了,勝利有望了。

面對此情此景,林覺心中大爲感歎。經曆了京城的人情涼薄之後,此刻回到山寨,受到如此盛大的歡迎,心中當真感慨萬千。都說山外是官是民,山中是匪是強盜。但匪盜之于官民反而更懂感恩和情義,更爲質樸而溫暖。當初自己确實爲他們做了些事情,他們便念念不忘,對你真心真意的喜歡,這讓林覺覺得,當初那些冒險和艱辛都是值得的。

“兄弟們好,父老鄉親們好。”林覺團團拱手,想着四周雀躍的軍民大聲道。

“軍師好,軍師好。”衆人紛紛拱手還禮,有人還跪下來磕頭。

林覺朗聲道:“恕我來遲了,讓你們受了不少的苦。不過你們放心,本人和大寨主以及山寨各位頭領,全體落雁軍的兄弟們,都不會允許有人踐踏我們的家園。凡是犯我大寨者,我們必誅殺之。這一點請你們放心。”

“好好,軍師說了這話,我們便都放心了。”衆人大聲叫道。

梁七上前來揮着手大聲叫道:“諸位,軍師遠道而來,身子也疲乏了。咱們别鬧騰了,讓軍師去早些歇息。反正軍師回來了,你們也看到了。今晚大夥兒可以睡個安穩覺了。都讓一讓,讓一讓好麽?”

衆人聞言紛紛應諾,很快便分開了一條通道。林覺高慕青等人從中穿行而過,林覺不斷的朝四周拱手微笑,百姓們一路目送着林覺等人進入主寨禁區之中,方才興奮的談論着,各自散去。

林覺急于知道目前的情形,進入主寨之後便提出要召開衆頭目參加的軍事會議。高慕青和梁七本希望他早些歇息,畢竟長途跋涉,疲倦困乏。但林覺堅持如此,也拗他不過,隻得傳令召集骨幹頭目于聚義廳中開會。

小半個時辰後,聚義廳明亮的燭火下,數十名落雁軍骨幹頭目已經落座在長案之側。這些人一個個胡子拉碴,面目憔悴。有的還白紗裹着胳膊大腿,盔甲上傷痕累累,破破爛爛。個個眼珠子通紅。顯然都是經曆了長時間的鏖戰,并且沒有得到充足的休息。

當林覺稍事休息換了一身衣衫在高慕青的陪同下走進聚義廳中是,衆人齊齊起身,拱手見禮。

“見過軍師!見過大寨主。”

高慕青微笑點頭,林覺拱手還禮,兩人坐在上首雙座上之後,衆頭目也紛紛落座。

“各位兄弟,軍師今日歸來,是我山寨莫大的喜事。軍師在山外得到消息後便晝夜兼程趕回來,在此,我們該向軍師表示敬意。”高慕青的臉上蕩漾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看向林覺的眼睛裏也充滿了愛意,完全沒有了平日的威嚴和不苟言笑。

梁七笑道:“軍師辛苦了,我們可是數着指頭盼着軍師回來,今日終于盼到了。”

衆人紛紛笑道:“是啊,我等日夜盼着軍師歸來,可算是到了。”

林覺微笑道:“方某對不住各位兄弟,山寨危難之時,我竟不能和兄弟們并肩戰鬥。得知消息之後,我立刻趕回來,就怕耽誤了行程。無論怎樣,哪怕是死,我也要和兄弟們死在一處。還好山寨安好,否則我怕是要從西邊懸崖上跳下山谷恕罪了。”

“哈哈哈,軍師言重了,咱們山寨豈是那麽容易便被秦東河那老賊給攻破的。”衆人紛紛笑道。

高慕青道:“都怪我,是我……沒及時命人通知軍師。我本以爲,局面不至于如此糟糕的。可沒想到……哎!”

高慕青一聲歎息,衆人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收斂。談及目前的局面,衆人心中頓時憂心忡忡起來。

林覺沉聲道:“誰能詳細告訴我,目前的局勢到底如何?”

衆頭目将目光投向高慕青,高慕青歎了口氣沉聲開口道:“目前局面不容樂觀。自二月初開始,秦東河開始發動對我落雁谷大寨的進攻。他們先是攻破了石人山分寨。三寨主袁朗兄弟和三百名守寨兄弟盡數陣亡。雖然他們也殺了數倍于己之敵,但終究……哎!”

所有人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石人山分寨一戰,袁朗和三百留守分寨的落雁軍盡數戰死。黑風寨寨兵以死傷八百餘人的代價拿下了石人山大寨,就此拉開了攻擊落雁谷大寨的序幕。這也是這近一個月來噩夢一般的日子的開端。

高慕青低沉的聲音繼續在廳中回蕩着:“二月以來,秦東河糾集了伏牛山衆寨的寨兵近九千餘人,對我落雁谷大寨的西峰山谷谷口以及大寨所在的東峰南坡發動了猛攻。具體的戰鬥發生了多少次,我們都已經無法計數,一個多月時間裏,每天都有數次進攻,絲毫沒有間斷過。我落雁軍兄弟衆志成城,拼死作戰,依托堅固工事防守,終未能讓黑風寨兵馬攻破大寨。但我們目前的損失已經極爲慘重了。”

林覺皺眉問道:“告訴我,落雁軍兄弟死傷情形,敵軍損失多少?”

高慕青不忍開口,皺眉看了一眼梁七,梁七會意,起身道:“軍師,我落雁軍開戰前已經有一千九百餘兄弟。但現在,可以戰鬥的兄弟不足千人。死傷接近五成。目前西峰處三百兄弟堅守,谷口工事四百兄弟堅守,本寨南坡處四百兄弟和兩百名挑選出來的壯年百姓守禦在此。黑風寨的敵軍粗略估計尚有五千餘人。”

林覺眉頭緊皺,雖然說損失近千人換的對方四千人,一比四的戰損已經很完美了。但是,對方人手太多,他們能耗得起,落雁谷卻耗不起。

“目前山寨的糧食物資狀況如何?工事可還堅固可守?兄弟們的情緒如何?不要隐瞞,都說出來。”林覺沉聲問道。

梁七點頭道:“糧食還夠吃,山寨上下近萬軍民還可支撐起碼半年的時間。但作戰物資卻是已經快耗盡了。箭支基本耗盡,隻有數百隻鐵箭尚未動用。兵器盔甲也損耗嚴重,數百套盔甲損耗大半。盔甲兵刃尚可勉強支撐,但這箭支匮乏卻是個大難題。無弓箭遠程防禦,對方很容易便沖到工事之下,便不得不和他們肉搏。我們的大量傷亡便是在短兵相接時造成的。兄弟們的情緒倒還……”

梁七的話尚未說完,林覺突然開口打斷道:“年前我讓你大量收購鐵錠,建立兵器箭支作坊的事情你沒辦?”

梁七一愣,結結巴巴的道:“這個……我還沒來得及的,回山之後發生了一些事情,故而耽擱了下來……”

“沒來得及?這個借口可說不過去。上次你我見面到黑風寨進攻,中間相隔四五個月的時間。這麽長的時間,你告訴我時間來不及?這又不是去天上摘星星,分明便是你懈怠。”林覺突然厲聲呵斥道。

衆人驚愕的看着林覺,軍師發怒了,軍師還沒發過怒,特别是對梁七。軍師和梁七的關系很好,兩人稱兄道弟的,據梁七說自己和軍師有過生死之交,所以軍師對他客客氣氣的。但現在,軍師真的發怒了,而且是不留情面的呵斥他。

梁七愣住了,不知如何解釋,隻得低頭不語。

高慕青在旁輕聲開口道:“軍師,是我讓梁兄弟暫緩置辦此事的,要怪便怪我就是。當時我要梁兄弟帶人修建工事和箭塔,所以便暫時沒有去做這件事。”

“砰!”林覺揮掌擊打在桌案上,所有人都吓得愣住了。

“高大寨主,你可知道目前的局面你要負何種責任?”林覺冷聲喝道。

高慕青呆呆的看着林覺,臉色發白,不知如何回答。心中念茲在茲的郎君今日剛剛重逢見面,便忽然對自己橫眉怒目,這讓她很是受不了。自己心裏有萬千句話要跟他說,要對他傾訴。可現在卻迎來了郎君的斥責。

“我早就寫信告訴你,我落雁谷大寨要擔負起維護伏牛山穩定的職責,不能眼光狹隘,要着眼大局。但是你做了什麽?明知黑風寨的秦東河野心昭然,你怎可不加約束?我跟你說的很明白,伏牛山中要想局面穩定,便需得力量制衡,任何一方都敢輕舉妄動,才能保證局面的大體平衡穩定。可是黑風寨攻擊桃源大寨的時候,你竟然按兵不動,不施以援手。我們和桃源大寨是有盟約的,你難道不知道這麽做違背了我們山寨間的盟約?也縱容了秦東河的行爲?但凡你做出姿态,聯合和我們關系不錯的幾座大寨一起對黑風寨施壓,也不至于事情到了今日這地步。你身爲大寨主,每一個決定都會左右大局,你豈能不仔細考慮清楚?”林覺沉聲喝問道。

高慕青嘴唇顫抖,連聲道:“我……我根本沒想到會到這一步。我沒有下令援救桃源大寨,那是不想讓我山寨兄弟的性命爲了外人而失去,不希望他們做無謂的犧牲。”

“然則如何?”林覺大聲問道:“然則現在如何?落雁軍八九百兄弟的性命怎麽說?孰輕孰重?若是當初阻止,或許會丢了一些兄弟的命,但總比現在死亡過半,山寨岌岌可危的情形要好吧。唇亡齒寒,平衡一旦打破,下一個便是咱們,難道這你都不明白?”

高慕青半張着嘴怔怔看着林覺,她無言以對。确實,林覺的信中多次提醒她要着眼大局,要努力維護伏牛山中格局的平衡,要和桃源大寨同進退,以兩家的實力遏制某些山寨的野心。但自己确實沒有聽林覺的話,她認爲,讓落雁軍的兄弟爲别的山寨賣命是不可能的,她也對自己山寨的實力盲目的自信了些。因爲落雁谷大寨立足的經曆給了她一種錯覺,總以爲沒有什麽是落雁軍無法應付的,山寨有着堅固的防禦體系,有着強大的落雁軍兄弟,她認爲伏牛山中沒有人敢挑戰落雁谷大寨。所以,她并沒有按照林覺說的去做。

直到最近,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錯誤。可是她是大寨主,她也拉不下臉皮來坦誠此事。可現在,愛郎居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絲毫不留情面的斥責自己,她心裏既悔恨,又委屈傷心。突然間便繃不住了,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

山寨衆頭目都慌了手腳。大寨主可從沒當着衆兄弟的面流淚過。進入伏牛山之後,面臨了多少次生死存亡的關頭,也沒見大寨主掉過一滴淚。在戰事最吃緊的時候,永遠可以看到大寨主在戰場上咬牙殺敵的身影,她一襲紅披風在戰場上來回沖殺的身影已經成了衆人在意志即将崩潰之時最好的鼓舞。每一場戰鬥,她身上都會受傷,但從未見大寨主呻吟喊疼過一聲。也正因如此,衆人雖然也知道大寨主的決策出了問題,但他們不忍苛責,從來不提此事。

就是這樣堅強的大寨主當衆哭了出來,還是被軍師給說哭的,一群大男人頓時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春草是唯一在座的女子,她忙上前去安慰大寨主,想扶着高慕青暫且回避。可高慕青不肯走,倔強的坐在那裏哭,身子動也不動。

梁七伸着脖子對林覺道:“軍師……這能不能……不要……再責怪大寨主了?大寨主好容易盼到你來……哎……”

林覺歎了口氣,取出布帕遞給高慕青,高慕青賭氣不接,林覺就這舉在她面前,高慕青一把奪過,在臉上胡亂的擦了擦,丢在一旁。

林覺沉聲道:“大寨主,我今日說這些或許有些落大寨主的面子,也有些不妥。如果大寨主覺得我說的不對,可以降罪于我,我甘願受罰。按照山寨總規的條款,人人都得維護大寨主的威信,我确實違背了此條,受罰我也是不冤。”

高慕青帶着哭腔道:“你受什麽罰?是我這個大寨主不稱職,我此刻便辭去大寨主的位子,你來做便是。我本來就不要當這個大寨主。”

梁七等人愕然無語,這已經是小兩口賭氣一般的說話了。

林覺苦笑歎息道:“大寨主,這豈是兒戲?我隻是想告訴你,你的位置有多重要,要三思而後行,并無其他的意思。罷了,這些事也已經過去了,不說了不說了。”

高慕青叫道:“幹什麽不說?我知道自己錯了,既然今日說出來了,我便想兄弟們當面道歉。是我目光短淺,沒聽軍師的話,抱了僥幸心理,以至于今日之禍。我身爲大寨主責無旁貸。兄弟們心裏有什麽不滿盡管說出來。我受着便是。待過了這場危機,我便引咎辭了大寨主之位。屆時兄弟們選一個當便是。”

梁七等人忙叫道:“大寨主千萬不要這麽說,這讓屬下等如何自處?老寨主倘若在世,還不罵死我們?這大寨主之位非您莫可。大寨主千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軍師也不是那個意思。”

林覺輕歎道:“大寨主,山寨的危機怎也算不到你的頭上來,雖然決策上有失誤,但是罪魁可是秦東河啊。你怎麽全攬到自己身上了?背鍋也不是這麽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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