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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陳年舊事

馬斌道:“聽我慢慢跟你說。這位禮部侍郎陸非明是錦繡十五年的探花郎,人生的俊美,才學又高,時人稱之爲陸探花。十年前一個冬日的夜裏,陸非明參加宴席回來的路上突然爲人所殺,家人拼死回來通報消息,陸家人連夜逃遁,陸府也于當夜失火焚毀。此案開封府查了三年,最終卻成懸案。陸非明平素爲人平和,在朝廷裏他也隻是個禮部侍郎,醉心于詩文讀書,并不參與朝堂争鬥。更沒聽說他在朝堂之外有什麽仇家。這件事當真是蹊跷的很。”

林覺悚然心驚,皺眉道:“怎麽會這樣。殺人焚屋,這似乎是要将陸家滅門的舉動,這該有多麽大的仇才會這麽做?怎地還說沒有仇家呢?”

馬斌咂嘴道:“這便是蹊跷之處了。我當然希望能查出原委來,我也确實那麽做了。然而……接下來這些事情,你半個字也不能漏出去,因爲幹系太大。”

林覺皺眉道:“我怎麽會說出去。”

馬斌道:“我不是不信你,而是這些都沒有證實,隻是些流言。而且所涉之人也是不能碰的,所以才有此叮囑。”

“你放心,我明白。到底是怎樣的傳言?”林覺道。

馬斌壓低聲音,伸長脖子,将一張黑臉湊近林覺身邊道:“傳言之一,這位陸非明陸侍郎曾經差一點便迎娶了衛家千金。隻是後來有人阻撓反對,這樁婚事才沒有成。”

“衛家千金?哪個衛家?”林覺不解問道。

“兄弟啊,這還要問?當今太後姓什麽?衛家是老太後的娘家,那衛小姐,是老太後的娘家親侄女兒,這下你該明白了吧?”馬斌皺眉道。

林覺悚然一驚,忽然間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了。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衛家的千金小姐,太後的侄女兒,你道是誰麽?便是……便是宮裏的……容妃娘娘……”馬斌的聲音在耳旁繼續響起。

“轟”的一聲,林覺腦子裏一片炸響,突然間像是抓住了些什麽想法,卻又飄飄忽忽的抓不住什麽。

“你是說……陸非明之前跟容妃娘娘有過婚姻之約?差點成親了?”林覺驚愕問道。

“小點聲,小點聲,我的好兄弟哎,莫喊了。這事兒如今誰敢提及?你莫要被人聽到了。”馬斌慌忙道。

林覺點頭,皺眉思索道:“既然有婚姻之約,後來容妃又嫁給了皇上爲妃。對了,那時候皇上還是太子吧。嗯……嫁給太子爲側妃,自然比嫁給一個小小的侍郎要有前途些。這也無可厚非……”

馬斌打斷林覺的話道:“兄弟,你錯了,毀約的不是容妃,相反,據傳容妃是非常喜歡這位陸侍郎的。陸侍郎參加的宴飲,她必是會參加的,便是要見這位陸侍郎一面。婚約也是她主動提出來的,當時衛家也是同意的。畢竟這位陸侍郎文采斐然,名望甚高,就像兄弟你現在這般,在京城也是個大名士。這樁婚姻也不算是下嫁。可是後來,太後阻止了這樁婚約,将容妃嫁給了當時的太子當今的皇上爲太子側妃。據說當時容妃還哭鬧不依,但終究拗不過太後,隻能從命。”

林覺張口無言,半晌道:“我明白了,太後是想要親上加親,讓侄女兒嫁給未來的皇上,将來衛家地位更高。那麽……這陸非明之死……難不成是因爲這樁事情?倘若是因爲此事……那恐怕是……是當時的太子動的手,因爲畢竟這陸侍郎曾和容妃有過婚約,這恐怕是他難以接受的過往情事,所以暗中命人殺人滅口。有沒有這種可能?”

馬斌皺眉道:“我們想過這種可能,确實是有這種可能的,可問題是,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爲何要等了幾年後才動手?要知道陸侍郎被殺之時,他已經成婚了,已經有了幾個孩兒,難道會隐忍數年才動手?這也太心機了吧。”

“有沒有可能,兩人藕斷絲連,做出什麽事來,被人發現了?太子才決定殺了他。”林覺繼續開着腦洞。

“絕無可能,陸非明是個君子,絕不會這麽做,他難道不知道這是滿門抄斬的死罪?容妃也不可能這麽做。況且,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事情,那容妃現在怎麽可能貴爲皇貴妃?當今聖上能容忍一個不忠的女人在身邊,并且給予這麽高的地位麽?即便是太後的侄女怕也不成,這不僅關乎一個男人的尊嚴,也關乎皇家威嚴。”馬斌道。

林覺微微點頭,這話說的有理。這年頭女子不忠是大忌,尋常百姓尚且不能容忍,皇室之家更是不可饒恕。就算是爲了皇家的名聲着想秘而不宣做做樣子,那也絕不可能讓一個不忠的女子坐在皇貴妃的高位上。

林覺腦海閃過一個念頭,聯想到容妃對綠舞的異乎尋常的好感,倘若綠舞真的是陸侍郎的女兒,會不會是因爲容妃念及舊情才對故人之女如此的看重。但是,這裏邊又有很多的疑點,就算是故人之女,那容妃也未必知道綠舞身體上的胎記和秘密,這有如何解釋?

“如果不是皇上動的手,那麽這陸侍郎又是因何而被殺的呢?又有誰想要将他滅門呢?這恐怕當真是一個謎團了。”林覺皺眉喃喃道。

馬斌看了一眼沈昙,沈昙微微點頭,輕聲開口道:“兄弟,我這裏打探到了另外一個傳言。這個傳言比之前更加的勁爆。”

林覺忙道:“什麽流言?兄長快說。”

沈昙點頭道:“馬大哥查到了陸侍郎的身份和他的舊事之後,對陸侍郎之死甚是疑惑,于是找到我商議此事。我想起一個京城的朋友,他曾經在太子府中當衛士。當年他惹了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後來我替他擺平了恩怨,所以對我很是感激。我本是去找他問問這位陸侍郎的事情,然而他卻告訴了我一件讓人驚訝之極的事情。他說……他當年在太子府聽到一樁怪事,據說當初太子側妃衛氏當年給太子生了個女兒,但是抱出來的時候卻是個兒子。接生的婆子開始明明叫了是個千金大小姐,後來又說是看走了眼。後來衛氏房中參與接生的婆子也丫鬟後來都一個個的死了。小王子慢慢長大,這件事從此再無人敢提及……”

林覺聽的滿頭霧水,皺眉道:“你說這個是什麽意思?難道說這傳言是真?”

沈昙輕聲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和馬大哥去查了查,有件事必須跟你說,就在衛氏産子的同一天,陸侍郎家喜得千金。相差不過兩個時辰……”

林覺驚的赫然站起身來,怔怔的看着面前兩人,眼睛瞪得溜圓。

“你們是說……”林覺啞聲問道。

“兄弟,我們也不敢肯定,但我們兩個都覺得,這些往事和流言之間似乎有那麽一絲絲的聯系,似乎像是有一條線穿了起來。但我們可不敢去真的這麽想,畢竟都是一些流言和道聽途說的言語。而且相隔這麽多年,誰能知道真假?我們隻将知道的告訴你,你比我們智計都高,你應該會得出判斷。”馬斌輕聲道。

林覺甩甩頭,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他的心卻無法平靜,砰砰跳的厲害。馬斌和沈昙雖然沒有點明,但他們今日所說的這一切似乎都預示了一件極爲隐秘的事情。他們似乎暗指的是一樁狸貓換太子的驚世駭俗之事。

這很荒謬,其中可以佐證的證據也不足,但在林覺看來,似乎并非全無道理。因爲林覺知道容妃對綠舞所做的事情,那日在宮中容貴妃對綠舞身上的胎記紅痣的熟悉,以及對出生時間的詢問,對待綠舞的态度,等等這些異乎尋常的行爲舉止,都難以解釋。除非是馬斌和沈昙暗示的事情是真的,那便全部貫通了,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倘若這些猜測是真,難道綠舞她,竟然是……

林覺渾身上下冒出了一股股的熱汗,嘴巴幹燥之極,腦子裏一片混亂,他不敢再想下去。這件事太離奇了,也太荒謬了。林覺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絕不可貿然下決斷。

半晌之後,林覺才稍微冷靜了下來。他想了想,沉聲道:“二位兄長,我沒想到居然查到這麽多的隐秘之事。不過目前看來,佐證不足,難下定論。況且,我隻想替綠舞找到家人出身。此刻首先需要确定的是,那陸侍郎是不是綠舞的爹爹,其他的事情……不必過多探究,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馬斌和沈昙自然也心知肚明,都點頭道:“兄弟說的是,那些傳言當不得真,倒也不必去深究。”

林覺點頭道:“綠舞記得一些小時候的事情,記得她小時候家宅周邊的情形。大哥你既查出陸侍郎的身份,必也查到了他原府邸所在之處了吧。”

馬斌點頭道:“當然查到了,隻是原宅焚毀,此刻已經面目全非了,但不知道弟妹還能不能辨識起來。”

林覺想了想道:“不管了,這樣吧。馬大哥,明日上午你有沒有空,我帶着綠舞咱們一起去瞧瞧,沒準能勾起綠舞的一些回憶。确定她是不是陸侍郎之女的身份。倘若綠舞根本不是陸侍郎之女,其他一切的猜測就都不用說了。确定了身份,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馬斌和沈昙點頭。馬斌道:“那好,明日上午我們一起去便是。我明日上午告假。”

沈昙道:“我也來。兄弟這便隻帶弟妹一起來,其他的人一概不要帶了,人多口雜,反而不好。”

林覺點頭,兄弟三人喝了幾盞茶,約定明日會合時間,便各自散去。

當晚,林覺留宿于綠舞房中,将今晚馬斌沈昙前來說的一些關于十年前那個禮部侍郎陸非明的事情簡要說了一些。但林覺沒有将那兩個亂七八糟的流言告知綠舞。林覺并不想造成綠舞的心理負擔,更何況這是個驚世駭俗的猜測,并無實據之下說出這些話來,徒增綠舞的憂慮和驚惶。

即便是隻說了那麽一點點的信息,綠舞當晚也已經睡不着了。尚且不知道那位陸非明是不是就是她的爹爹,當得知陸家的遭遇時,她已經珠淚盈盈了。林覺後悔的很,早知道也不告訴她這些了。綠舞挂不住事兒,膽小又敏感,很容易受影響,自己應該盡量保護她才是。

次日清晨,天還沒亮,綠舞迫不及待的起了身。又催着林覺趕緊起身。林覺甚是無語,兩位義兄約好的是巳時在相國寺前見面,這時候起來也太早了些。不過林覺也理解綠舞的心情,這麽多年來不知自己來自何方,那種感覺别人是難以理解的。突然自己的身世就要揭開,綠舞不激動不彷徨不慌張不期待是不可能的,雖然她一直說自己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家在哪裏,但事到臨頭,顯然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梳洗之後,吃了早飯。一切張羅完畢,才到辰時。林覺坐在廊下讀書,綠舞穿戴整齊,蹙着眉頭在廊下走來走去,不斷的發出焦急的歎息之聲。林覺看這樣子,書也讀不下去了,隻得起身來披上披風戴上帽子帶着她出發。兩個人騎着馬來到大相國寺廣場上喝了半天的冷風,直到日上三竿時,才看見馬斌和沈昙騎着馬出現在廣場入口。

四人彙合後,一起往南而行,再沿着汴河北大街往東,出了水門來到外城直奔外城西南角而去。随着越往前行,高屋大舍也越來越少,都是一些尋常的街道和巷弄。巳時三刻時,四人踏上了一條寬敞卻破敗街道上。

這條街道雖然已經破敗不堪,周圍的房舍和店鋪也都低矮破爛的很,地面上也坑坑窪窪,但從街道的寬闊程度來看,不亞于内城那些豪華街道的寬度。而且兩側有很多建築雖然破敗,但依舊能看出高牆大院的影子來。兩側道路邊上的大樹粗大繁茂,即便在冬日葉子落盡之時,依舊枝桠縱橫在頭頂,給人以遮天蔽日之感。整體給人的感覺,這條街道在以前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大街。

馬斌的介紹證明了林覺的猜測。

“這裏原本叫做禮部街。當初朝廷禮部便設在這條街上。往東幾條街外便是禮部貢院和國子監和武學,禮部衙門設在這裏正好和這些地方毗鄰……”

林覺恍然大悟,一算方位,可不是現在所處的位置正在太學和國子監的西邊。太學國子監武學堂都在外城,禮部衙門設在外城自然也無可厚非。便于就近管理。

“……這條街就叫禮部街,即便後來禮部搬到了政事堂中,這名字卻也沒改。瞧瞧當初的氣派,要知道禮部可也曾風光過。當年先皇惠宗定下燕雲之盟後,也不知怎麽的,特别喜歡封禅祭祀,禮部在那時可是出盡了風頭。出行禮制,祭天封禅的禮儀場面全歸禮部安排,你們想想,這是多大的權力。”馬斌笑着道。

林覺暗自點頭,惠宗可是大周朝先皇之中的一個争議人物。燕雲之盟便是在他手裏訂下的,這之後針對這燕雲之盟的辯論一直持續,褒貶不一。有的說惠宗皇帝大智慧,以微小的代價和不值錢的面子換取了大周和北方遼人百年和平。有的則說,惠宗皇帝此舉有失國威,跟蠻夷之國訂立盟約,貢獻歲币,還約爲兄弟之國,簡直是喪權辱國之盟。而惠宗最爲人诟病的還不是這場盟約的制定,而是他似乎爲了要證明他是上天之子的正統位置,開創了祭祀名山大川的先河。大周各地名山錦繡之地,沒有他禦駕不巡幸的。每一次巡行封禅祭祀,都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事後還大肆封賞。惠宗一朝,浪費的銀子多出前朝數十倍,活脫脫将大周原本充盈的國庫掏空。

而且,惠宗此舉還引起後面登基的皇上的效仿,更是奢靡成風,國庫掏空,寅吃卯糧,直至陷入窘境之中。可以說,這奢靡浪費的風氣,便是從惠宗開始的。

林覺讀過一本民間書生寫的秘史小冊子,這種小冊子才市面上很有市場,都是關于皇上,重臣的一些所謂的秘聞之事。很多落第的讀書人便都靠寫這些地下流傳的秘聞爲生。朝廷也屢禁不止,畢竟這是手抄本,暗中兜售的東西,就像後世地球上黃色刊物和光盤屢禁不絕是一個道理。

那本小冊子中,關于惠宗的一些做法的心理揣測,林覺覺得很是到位。那小冊子上說,正因爲惠宗皇帝的燕雲之盟訂立之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屈辱,生恐百姓和文武對他當皇帝的能力不信任,故而才大肆封禅,尋求祥瑞福兆,以顯示他是天子的正統和威嚴。當初秦始皇便喜歡搞這一套,惠宗好的不學,這個卻是學到了骨子裏。

“前面是禮部衙門舊址,對面的位置便是我查到的禮部陸侍郎的住所。陸侍郎府邸跟禮部衙門隻一街之隔而已。”馬斌朝前指點着。

林覺點頭,轉頭去看身邊馬背上的綠舞。綠舞的神色緊張之極,連連舔着嘴唇。臉上的顔色也有些發白。

“綠舞,你沒事吧。”林覺關切的問道。

綠舞勉強一笑道:“公子,我沒事,我們去瞧瞧吧,也許根本就不是呢,這周圍的景色我一點也沒記起來。”

“弟妹,不要擔心,是最好,不是也莫要失望。咱們今日隻是來瞧瞧,也不是說一定要見個分曉。倘若不是這裏,我繼續替你查便是。”馬斌笑道。

“多謝……多謝馬大哥。我……不擔心。”綠舞籲了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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