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零章遠遁

林宅東院廊下,冬日午後的陽光照在幾名女子身上。白玉霜披散着花白的頭發坐在椅子上,身上的棉氅裹得嚴嚴實實的,斷了的左臂縮在袖筒裏,右手卻舒展着,任由一隻細白的小手握着。

順着那細白的小手看去,抓着她的手的人居然不是她的徒弟白冰,而是清秀端莊的綠舞。白冰正站在白玉霜的身後,手裏拿着木梳子替白玉霜梳理着一頭花白的長發。而白玉霜膝前左側位置,芊芊抱着一隻白色的小貓坐在小凳子上,臉上笑嘻嘻的,嘴巴裏叽叽咯咯的說着什麽。

不知是說了什麽好笑的話,白玉霜居然笑了起來,嗔怪的看着芊芊,神情眼神居然甚是安詳,和以往那位暴戾之氣十足的白玉霜簡直判若兩人。

在林宅的十幾天養病的時間裏,白玉霜過了她這四十年來最爲安逸舒适的日子。這一點也不誇張。雖然她受了重傷,中了劇毒,但心理上的安慰感遠遠的大于身體上的傷痛。她得到了最好的照顧,吃了這四十年來最好吃的食物,睡了世上最溫暖的床鋪,得到了這小院中所有人的善意。

以往的歲月中,漠北苦寒之地的艱苦和孤寂,追殺仇敵的血腥和危險。她活得其實不像個人,更不像個女人。受傷其實不足爲奇。那一年,她去殺六合門的仇人,雖然得手,但身受重傷。六合門掌門臨死前的一擊,長劍穿透了她的小腹。她重傷逃走,六合門下弟子四處搜捕她,她帶着巨大的傷痛,躲在山野中三天三夜,吃了好幾隻嗅着血腥氣而來的老鼠,喝水窪裏渾濁的污水才活了下來,逃了出來。

即便在那樣的時刻,她也沒有質疑過自己的信念,沒有停下她複仇的腳步。她的全部生命的支撐都是複仇,複仇。

這一次,她在林宅這座宅院裏,卻突然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生活的意義。這小院子裏住着幾個人,一個溫柔可人的小姑娘綠舞,照顧自己無微不至,噓寒問暖。還有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芊芊,是個搞怪的能手,讓人忍俊不禁。還有自己的那個沉默着的,眼神中滿是關切的徒弟。在某一瞬間,白玉霜不由的去想,自己以往的那一切是否是無意義的,是否自己太過執着,抱着一樁仇恨永遠都不肯放手。而實際上,生命中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兩天前,第一次在菱花鏡中看到自己發髻整齊,淡施粉黛的樣子,白玉霜不禁流下了眼淚。鏡子裏那個人雖然眉眼清秀,依稀是當年的花容月貌。但已經鬓發花白,皺紋縱橫。四十多年了,當年那個魔音門中的如花少女已經老去,在歲月的風雨之中風幹成了一塊褪色的花瓣,枯萎的發黑。倘若當年沒在山谷之中遇到那個負心薄幸之人,自己現在又是個什麽樣子呢?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呢?或許也嫁人生子,兒女繞膝了吧。

“婆婆,今天給你梳個雙環髻怎麽樣?就像我頭上的這種。保管婆婆像十幾歲的小姑娘一般的樣子。綠舞,你給婆婆上珍珠胭脂粉,妝容要配發式。保管婆婆走在大街上,那些少年公子們都得追着瞧。嘻嘻嘻。”芊芊嬌嫩的話語聲傳入耳中。

“呸,那像什麽話?婆婆都六十歲了,打扮成那樣,當個老妖怪麽?出去還不吓死人?冰兒,可不許聽她的。隻梳個尋常發飾便是。”白玉霜嗔道。

白冰在身後輕聲道:“師傅放心便是,小芊芊愛胡鬧,咱們不聽她的。”

綠舞也笑道:“就是,将婆婆打扮成小姑娘的樣子,虧你想得出來。婆婆,我告個密。芊芊昨天告訴我,要我給婆婆買繡花鞋,買紅喜袍,說要将婆婆打扮成新娘子的樣子。我沒同意。”

芊芊沖上來捂綠舞的嘴巴道:“你不許說,你說了保密的。”

綠舞往白玉霜身後躲,芊芊整個身子都撲到了白玉霜的懷裏去,白玉霜居然絲毫沒動怒,單臂抱着芊芊道:“怕是她自己想要出家了,所以想起了這馊主意。小芊芊,可是心裏有了人了?”

“哎呀,婆婆啊,你怎麽也跟着她們欺負我。今晚我不給你暖腳,不跟你說話兒了。”芊芊噘嘴跺腳,突然間又猛撲綠舞,鬧作一團。

白冰隻是笑,她的心情很好。一切都似乎在改變,師傅的改變是巨大的,這才是自己希望的那個慈祥的師傅的樣子。心情好當然不但是師傅的傷勢好轉,态度在轉變,更因爲自己最擔心的事情已經解決的。可以留在林公子在的京城,那是多麽美好的事情。

“呵呵,這麽熱鬧呢?什麽事這麽高興啊?說來讓我也高興高興。”一聲清亮的話語從側首傳來,回廊轉折處,林覺頭戴黑色絨帽,披着黑紅色的裘氅,精神十足的笑着走來。

芊芊忙站直身子,理着亂糟糟的衣服,綠舞也整理了一下衣衫給林覺見禮。白冰雙目放光,看了林覺一眼,卻又趕忙低頭。

白玉霜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知爲何,雖明知道自己這條命是林覺救的,卻總是見到林覺心裏沒來由的生氣。

“前輩有禮了。今日傷勢感覺如何?可好些了?”林覺上前躬身微笑行禮。

白玉霜哼了一聲道:“還死不了。”

林覺笑道:“前輩武功深厚,傷勢這麽重,恢複這麽快,還真是罕見。”

白玉霜道:“怎麽?嫌我恢複的快了?盼我傷不好麽?”

“師傅!别說這樣的話,林公子他爲了給師傅療傷,請了……”

“我知道,用不着你爲他說話。”白玉霜出聲打斷白冰的話。白冰隻得住口,帶着歉意看着林覺。

“無論如何,是你救了我。多謝了。”白玉霜道。

林覺呵呵而笑。白玉霜之前說她一定不會道謝的,此刻卻向自己道謝,這改變可太大了。倘若能在府中久待,變化一定更大。可惜的是,她不能在這裏呆着了。

“前輩不要客氣,前輩,我來,是有件事情要跟前輩商量。前輩恐怕要離開這裏了。”林覺沉聲道。

“什麽?”

“爲什麽?婆婆留在這裏不好麽?”

“林公子,我師傅傷勢恢複的很快,但傷勢還沒好呢。”

綠舞等三女紛紛驚訝問道。

“莫說了,我懂了,嫌我在這裏礙事。好,冰兒,收拾東西,我們回漠北便是。”白玉霜掙紮起身,大聲嚷嚷道。她心裏很是氣憤,卻又無可奈何。雖然嘴上說的硬氣,但其實這短短的十幾天時間已經讓白玉霜喜歡上了這裏。她并沒有再堅持要會漠北。但林覺卻來趕人了。

林覺忙做解釋道:“前輩不要誤會,實在是事出有因,前輩住在我這裏十年二十年也沒事,我怎會趕你走。而是……前輩的蹤迹已露,那天晚上的事情,皇城司和開封府已經開始徹查,倘若前輩再留在京城,恐會發生不測。不僅前輩,我說句實話,我們也受牽連。”

“什麽?怎麽會這樣。”白玉霜白冰師徒聞言俱驚。一旁的綠舞和芊芊滿頭霧水。

林覺不想讓芊芊和綠舞知道這些事,于是讓綠舞和芊芊回避。綠舞倒是沒什麽,芊芊滿臉的不開心被拉走了。

林覺這才将破廟大火未能焚屍,屍首爲人所發覺,報官後被認出了身份。禁軍中的侯長青和候永年之間的關系。皇城司插手一路查到了蹤迹,決定要順藤摸瓜從醫館郎中處着手的事情全部告知了白玉霜師徒,師徒二人這才明白了過來。

“原來如此,原來他們跟官府是有瓜葛的,難怪我每次回中原,既被他們追殺,也被官府追捕。我們确實得走。冰兒,收拾東西,我們回漠北去。這裏确實不能呆了。”

“前輩,漠北怕是不成的,這裏到漠北迢迢千裏之遙,路途艱難坎坷。這個時節,黃河以北冰封千裏,寒風凜冽,絕對是不成的。那是在送死。你的傷勢未愈,冰兒……這個……白姑娘也沒法能帶着你回去。前輩聽我一言,不要堅持回漠北。”林覺沉聲道。

“是啊,師傅,漠北不成的,我們都得死在路上。您不是不知道路途的艱險。”白冰也輕聲道。

“不回漠北,能去哪兒?官府追查,何處還能是存身之處?”白玉霜皺眉道。

林覺道:“前輩,你若聽我安排,我命人送您出城,去往一處安全的所在。唔……我有一位朋友,住在伏牛山裏。距此不過數百裏路,幾日便到。那裏與世隔絕,不受朝廷管轄。倘若前輩能同意去那裏,傷勢将養個一年半載,待痊愈之後,前輩便可自由自在想去哪裏便去哪裏了。你看如何?”

“伏牛山?你是說,京畿東南的伏牛山?”白玉霜驚愕的看着林覺道。

林覺撓撓頭低聲道:“前輩不要那麽大聲,正是那座伏牛山。前輩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您願不願去?”

白玉霜忽然呵呵笑了起來,點着林覺的鼻子道:“好啊,好啊,沒想到,你這個人居然這麽多花樣。你不是朝廷的官兒麽?居然跟伏牛山裏的人也有瓜葛。嘿嘿,這事兒若是皇帝他們知道了,你怕是腦袋落地。”

林覺輕聲道:“所以,便可看出我對前輩毫無防備之意了,否則,我怎會讓前輩知曉此事。請前輩快做決斷,皇城司正在行動,我們必須在他們摸到我宅子裏之前将您送走。這對你,對我全家上下都有好處。您不想我們全家爲了你的事人頭滾滾吧。”

白玉霜冷哼一聲道:“你真當我不知好歹麽?我甯願自己死,也不牽連他人。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得抓緊動身。冰兒,快收拾東西,宜早不宜遲。”

林覺拱手道:“多謝前輩,那山裏的地方,你會喜歡的。或許還有前輩的用武之地。”

白玉霜搭着白冰的手臂起身便走,忽然停步道:“冰兒,你跟不跟我去?”

白冰看着白玉霜又看了一眼林覺,低聲道:“徒兒聽師傅的吩咐。”

白玉霜皺眉想了想,看看白冰又看看林覺,長歎一聲道:“罷了,冰兒留在這裏吧,他們不知道冰兒是我徒弟。再說……再說……嘿,女心向外,我這師傅何必枉自當這個惡人。林覺,你不許欺負我的冰兒,你妻妾成群,貪心不足,我是很反感的。但冰兒喜歡了你,我也攔不住。倘若你要娶她,便對她好。你若當負心薄幸之人,我便取你狗命。聽到沒有?”

白冰聞言臉色通紅,林覺笑道:“前輩放心,我不是那樣的人。”

白玉霜不再多言,在白冰的攙扶下快速離去。林覺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白玉霜居然變得如此通情達理,倒讓林覺甚爲意外。本來以爲或許要用強行的手段捆着上船的,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

當下林覺立刻回到前廳,命人備好車馬。不久後白玉霜被白冰攙扶前來,林覺吩咐一聲,梁七等人一起上車馬直奔汴河旁的一個小碼頭。那裏,一艘烏篷船已經停泊在寒風中等待着。白玉霜被安頓上船,林覺卻并沒有吩咐開船,隻是在船中等待。不久後,一輛輛馬車從各個不同的方向趕來,一隻隻大布袋被擡入船艙之中。一個多時辰時間裏,十幾個布袋被擡進船艙之中。白玉霜還以爲是些貨物,直到林覺吩咐解開布袋,這才驚愕的發現裏邊裝的都是人,高矮胖瘦白胡黑須,都是曾經來給自己看過病的郎中。

白玉霜豈能不明白這是林覺将所有通向他宅子裏的線索全部掐斷了。這十幾名郎中怕是一輩子也回不了家了。白玉霜不僅對林覺的手段生出欽佩。當然按照白玉霜之前的猜測,這些人必是被殺了滅口的。但想來想去,殺了滅口卻不如這樣來的好。而且有了這十幾名郎中一起進山,自己的傷勢怕是好的更快了,這或許也是林覺不殺他們的一種考慮。

未時末,夕陽西沉,寒鴉滿天。烏篷船緩緩起航,經由汴河前往外城西水門。林覺早已趕到西水門下,跟在此等待的馬斌暗打招呼。馬斌裝作親力親爲,親自攔下烏篷船檢查。不久後大手一揮,表示一切無礙,可放行。水閘打開,烏篷船直行出城,逆流而上,消失在蕭索的冬日夕陽之下。

林覺和白冰并肩站在河岸上,從城門洞裏目視船隻離去,長舒一口氣。身旁卻傳來了抽泣之聲。

“你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這件事沒想到居然惹了這麽大麻煩。多謝公子。”

“你怎麽謝我?”

“我……我不知道,我給公子磕頭?”

“……磕頭便罷了,以後我教你,道謝的方式有很多種,磕頭并不是唯一的一種。你我之間,還有某種道謝的方式更恰當。明白麽?”

“哦……”

“譬如說……哎罷了,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你自己慢慢悟吧。”

“哦……”

(本卷終,請看下卷:料峭春風吹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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