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微漸也躬身道:“下官等并非是要挾,其實是擔心會出什麽差錯,所以想調任相度利害官,可以控制新法的事實情況,加以補救和反饋,防患于未然。絕非是要挾之意。”
嚴正肅長歎一聲道:“哎!你們二位在新法條例制定之上功不可沒,若無你二人,這部《常平新法》不可能如此的完善和細緻,連聖上都覺得此部新法事無巨細,考慮周全,稱贊有加。本官之所以在條例司中征調衆多年輕官員,便是看重了他們的熱情和幹勁。這些人朝氣蓬勃,做事有激情,心中懷着美好的希望,都希望大周的将來會更美好。比之朝堂之中的那些垂老昏朽之輩好了不知多少。你們兩位是他們當中的佼佼者,所以才被委以檢校文字官的重任。你們知道這個官職皇上一開始是怎麽要求的麽?皇上要求是起碼四品官階,爲官十年以上,并在各衙門輪替過的富有經驗的官員來擔當。皇上是怕以年輕官員擔任,會有閉門造車之嫌。但事實證明,皇上多慮了。你們做的非常的出色。”
方敦孺也慢慢的冷靜了下來,點頭附和道:“是啊,我和嚴大人私下裏都很感慨,現在的年輕人當中,能出杜微漸和林覺這樣的人确實很是難得。林覺是我的學生,我自然是知曉的。難得的是杜大人,不但文理通暢思維缜密,而且還頗有些特立獨行的氣質。老夫昨日還和嚴大人說,杜大人頗有嚴大人的風采,将來必是能成大器的。所以,你們跑來爲這件事争吵,才格外的讓我們失望。你們爲新法之心我們是明白的,但我和嚴大人自有考慮。萬事都有個規矩,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我們爲人臣者,上奏言事,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我們的意見難道聖上條條都采納?若沒有采納,難道滿朝文武都要鬧情緒撂挑子?這不是要挾是什麽?聖上有聖上的聖裁,具體到一個衙門裏,首腦官員自然也有自己的決斷,否則是要亂了套的。”
林覺無話可說,這一套理論絲毫沒有讓人駁斥的點,下級服從上級,這本就是官場的規矩。下級左右上級的想法,那其實是不正常的。特别是嚴正肅和方敦孺這樣既有學識又有主見的官員,更是不會發生被他人左右的情形。然而,林覺所關心的是新法産生的後果,倘若自己不知結果,倒也罷了。明明知道結果,卻不來修正,林覺如何能做到?林覺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才好了。
“這樣吧,第二部新法的制定,本官和方大人正在商榷之中,尚未商定。這幾日衙門裏也沒什麽太多的事情。你二人正好可以歇息歇息。本官給你們放個五六天的假期,你們一邊休息,一邊冷靜冷靜。倘若你們休假完畢回來時還覺得不可接受的話,本官也不強人所難,調你們去做相度利害官便是。當然,本官還是希望你們繼續擔任檢校文字官,這是你們在變法之事上最能發揮能力的地方。林覺,杜微漸,你們看,本官這個提議如何?”嚴正肅微笑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覺和杜微漸自然無可拒絕。本來就不是爲了鬧脾氣來的。或許杜微漸有些情緒的成分,而林覺隻是想進行補救而已。
“下官遵命。”林覺和杜微漸對視一眼,同聲拱手行禮。
“這才對嘛。好了,你們可以走了,我這裏跟方大人還有要事商談。回去好好的休息幾日,想想清楚。”嚴正肅撫須微笑道。
“下官告退。”林覺和杜微漸躬身退出公房。
公房中靜了下來,嚴正肅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長長歎了口氣,緩緩坐在椅子上。
“正肅老弟,你是否也對林覺失望了呢?”方敦孺沉聲問道。
嚴正肅沉吟片刻,輕聲道:“失望倒是談不上,我依然認爲林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才能毋庸置疑。當年他做的那些事驚世駭俗,非常人所能爲之。但有一點是他所欠缺的。林覺太自以爲是了,恃才傲物者往往失去理性,他現在便是有些膨脹,事事都以爲他的想法是對的。就連變法這件事,甚至都要我們聽他的意見,這未免也太自大了。這麽下去,恐怕難以成才啊。”
方敦孺長歎一聲道:“是我的過錯,教不嚴,師之過也。這幾年我也沒給他太多的教誨,以至于他現在行爲舉止都很過分。現在我的話他也不肯聽了,我這個老師在他眼裏也沒什麽份量了。我在想,倘若照此發展下去,必爲我方敦孺之辱。”
嚴正肅皺眉看着方敦孺道:“敦孺兄,卻也不必言之過早。我看林覺從骨子裏還是不錯的,無論如何,他沒有和奸邪結交,在新法之事上還是頗有些貢獻的。他還年輕,再給他點時間吧。我希望他能成才,将來我大周需要有人撐起一片天,便要看林覺杜微漸劉西丁他們這些人能否成才了。耐心些,再耐心些吧。一切都會好的。”
……
一場秋雨一場涼,這句話着實不假。在一場豪雨之後,京城火熱的天氣一下子像是被澆滅了一般,暑氣盡去,涼意習習。雲收雨散之後的天空也變得肅穆高遠起來,樹木和花草,房舍宮殿,經受了雨水的洗滌之後灰塵盡去,粲然一新,讓整座城池都仿佛變得更加的壯美年輕起來。
雨水讓河水暴漲,汴河蔡河五丈河等數條大河的水位迅速達到了原來的水位,雖然河水渾濁通黃,有些髒髒的泡沫這浮木草屑漂浮,但這并不能阻擋河面上破浪而行的大船。原先死氣沉沉的碼頭上熱鬧了起來,從南方以及各地到來的大船一艘艘的靠岸,蝼蟻般的苦力們喊着号子将糧食貨物抗上碼頭堆積起來。
街道上,店鋪中空空的貨架也充實了起來,飯館酒肆之中,涼意習習的秋風之中,顧客們搖着扇子喝茶聊天,話題自然離不開這場豪雨以及大周掀起的這一場變法的風暴。
總而言之,整座城市因爲這場大雨立刻變得活了起來,人心也從惶恐不安變得沉穩安定下來。人們心裏想的是:不管怎麽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老天爺是保佑大周子民的,事情總不會變得太糟糕,沒什麽好擔心的。
大相國寺後宅的花園裏,蔥郁的樹木綠的有些發墨,似乎是知道秋天要來,這些花草樹木各位的蓬勃奮發,似乎要抓住最後的時光一般。
樹蔭下斑駁的陽光之中,林覺一身懶散的家居服躺在竹椅上。林覺的眼睛上蒙着一隻繡花小錦帕,那是坐在身旁的綠舞給他蓋上的,爲的是防止公子的眼睛被樹葉縫隙中洩下的陽光刺痛。
綠舞手中攥着一串紫靈靈的葡萄,正一顆顆的揪下來,喂到林覺的嘴巴裏。林覺的嘴巴張着,像個嗷嗷待哺的鳥兒,等待着綠舞的喂食。還不時的将葡萄籽和葡萄皮吐得到處都是,惹得綠舞一陣嬌嗔埋怨。
今日郭采薇要陪着王妃去觀音廟燒香,林覺無所事事,也不想到處跑,于是便叫了綠舞來後園陪自己說話。秋高氣爽,天氣不冷不熱的,躺在這裏吃着葡萄聽着綠舞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說話,林覺身心的疲憊都似乎消散了不少。
“八月十五要到了呢,郡主姐姐說,今年八月十五要好好的聚一聚,一大家子好好的團聚團聚。還說要派人接莺莺小姐來一起過呢。”
“嗯……”
“小虎過兩天就要回來了,說要帶一批人從杭州過來,爲了劇院分号的事情。我還怪想他的,眼看着便長大了。公子你想他麽?”
“想……”
“前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主母了。主母很開心,說公子現在一切都好,還說我也好,她老人家很高興。主母還叮囑我要照顧好公子,還說……要我……要我……爲公子生個兒子……”
“嗯……”
綠舞看了一眼躺在那裏的林覺,歎了口氣道:“公子是不是嫌棄我煩人啊?我不說了。我說半天,你隻是嗯啊嗯的。”
林覺掀開蓋着眼睛的手帕看着綠舞笑道:“綠舞,我聽着呢。你知道麽?适才我仿佛回到了杭州的小院裏。那時候我坐在樹下看書,你在旁邊也是這麽絮絮叨叨的,我一點也不覺得煩,相反,心裏還很安穩的很。”
綠舞道:“真的麽?我當公子現在都不愛聽我說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