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嚴正肅和方敦孺都不是那種可以被阿谀奉承的迷魂湯灌倒的人,但這樣的話還是聽着順耳的。兩人也并非全然不在于衆人的反應,新法的頒布雖然下定了決定不管多大的阻力也要實行。但是畢竟如果反對的意見太多,也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因爲他們能頂得住,皇上未必能頂得住。所以,好評總比壞評好,輿論風向還是很重要的。
就在兩人喝着茶聊着後續要進行的事情的時候,公房門口,林覺和杜微漸聯袂而來,濕哒哒的站在那裏。雖然檢校文字的公房距此隻有數十步,但兩人在雨中走來,依舊淋濕了官服。青色的官服上滿是雨水的印迹,兩個人的臉上也滿是水珠。
見到這兩人到來,嚴正肅和方敦孺對視了一眼,心中均明白了些什麽。畢竟自己做的事情,心裏還是有數的。
“兩位怎麽來了?你們今日可休息一天,在公房整理整理便是。今日不必談公事。”嚴正肅起身笑道。
林覺和杜微漸進入廳中行禮,杜微漸沉聲道:“嚴大人,下官等不能不來,下官和林大人有一事相詢。”
嚴正肅眨了眨眼睛笑道:“不必說了,本官知道你們要說什麽,是關于新法條款跟你們拟定的有出入的事情是麽?”
杜微漸沉聲道:“既然大人知道是這件事,下官也不多言了,下官想請兩位大人給個解釋。兩位大人答應了我們,那條款作出删改的,爲何在今日宣布時卻又不遵守之前的約定?”
嚴正肅咳嗽了一聲,剛想說話。方敦孺在旁沉着臉起身道:“給你們解釋?你們兩位是什麽官職?”
杜微漸道:“方大人,我和林大人自然都是條例司檢詳文字。”
方敦孺道:“那麽我和嚴大人呢?是什麽官職?”
“……方大人和嚴大人是條例司同制主官……”杜微漸道。
“那不就結了,我們是主官,你們是下屬,叫你們怎麽做便怎麽做,反倒要給你們解釋……你未免太不懂規矩了。念你是新入仕之官,我們也不怪你。做好你分内之事,才是正經。要懂得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要尊重上官。明白麽?”方敦孺沉聲道。
杜微漸皺眉不語。林覺開口道:“大人所言甚是,我和杜大人是下屬,理當聽兩位大人之命。但是,我們第一天進條例司的時候,可是聽了兩位大人的訓誡的。兩位大人說,條例司要行新法變革,這是亘古未有的挑戰,就算兩位大人自己也是沒有太多的經驗的。所以需要上下一心群策群力。正是本着這種教誨,我們才會認真的研究新法的每一條每一款,将我們認爲不恰當的地方提出來,進行改正。在此之前,我們的意見兩位大人已經認可了,然而今日新法的條款卻又未做修改,我和杜大人均不知這是兩位大人的疏忽,還是故意爲之。讓若是故意爲之,敢問我們花費精力探讨研究的意義何在?集思廣益這四個字是否隻是說來聽聽的。”
“住口!”方敦孺冷聲喝道:“你這是什麽态度?難道說條例司沒有上下之分了麽?我們要做決定倒要受你們掣肘。簡直是笑話。林覺,你來的第一天我便跟你說的很清楚,你莫要仗着是我的學生便可自看自大。這裏可沒有什麽老師和學生,你要搞清楚這一點。”
林覺心中歎息,拱手道:“方大人,我自認沒有不遵你的教導,我們之所以來,那也是爲了公事。之前我們已經争執了數次,都是爲了新法條款之事。該說的下官早已說的清清楚楚,一切出發點都是爲了新法能夠順利實行而不出纰漏。若非爲了新法,我們又何必來見你們,反而惹得你們不開心。”
方敦孺喝道:“莫要說了,你是爲了新法,那我和嚴大人是爲了什麽?莫非我們是不想新法順利實行不成?活活的笑話。”
林覺還待再說,嚴正肅擺了擺手沉聲道:“林覺,杜微漸,你二人的心情老夫是能理解的,但之所以做出重新的調整而沒有按照你們的建議,那也是我和方大人深思熟慮的結果。我們認爲這麽做會對變法更爲有益。故而……”
杜微漸叫道:“嚴大人,您難道不明白,這麽做其實是急功近利,會有盤剝百姓之嫌麽?您這麽做,會招緻民憤的。”
嚴正肅正色道:“你們說的是極端的情形下會發生的事情。事實上新法實行各級都有監督,絕不會發生你們所言的那種極端情形。這一點,老夫是有充分的信心的。老夫會請聖上下旨,将各級官員推行新法的進度納入升遷考核之中,這樣各級官員便會用心盡力了。”
林覺苦笑道:“嚴大人,您不覺得,一年兩次發放貸銀,利率高達二分,全年兩次便是四分利,太高了些麽?您覺得百姓們能承受的起麽?這不會引起百姓的反感麽?”
嚴正肅皺眉道:“你知道什麽?本官在贛州任知縣的時候便是如此推行的,當時也是兩分利,一年貸銀兩次,老百姓們拍手歡迎。這都是經過實踐檢驗的,怎麽到了你們嘴裏,便成了極端情形了?便成了盤剝了?外邊的人還沒說什麽,你們倒是先跑來鬧起來了?”
“嚴大人,我們不是鬧,我們是擔心……”杜微漸叫道。
“擔心什麽?你們的擔心還有我的擔心大麽?你們擔着幹系還是我們擔着幹系?大周今日之情形,不施以猛藥能成麽?新法倘若不能立竿見影,那後面的新法還如何頒布推行?你以爲本官和方大人不知道會有些弊端麽?但那又如何?難道便可因噎廢食?照你們的建議,那不是變法,那是溫吞一氣,毫無效用。重病者不以猛藥如何施救?你兩個不知進退的跑來說這些,倘若不是因爲你們居心尚正,本官定不輕饒。”嚴正肅終于怒了,厲聲喝道。
杜微漸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覺籲了口氣,輕聲道:“嚴大人,此次變法需要循序漸進,不可如此猛烈啊。下官以爲,先要有好的口碑,然後再圖其他。重病用猛藥,能活人,也能死人的啊。”
嚴正肅怒斥道:“住口,是否本官太給你面子了,讓你在此大放厥詞。倘若不是看在方大人的面子上,現在便貶了你。”
方敦孺瞪眼看着林覺,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的痛心模樣。林覺歎息一聲,覺得沒必要再勸說下去。伸手将那張請調的申請取出,雙手呈上。
“兩位大人,林覺才疏學淺,未能擔當檢校文字的重任。經深思熟慮,下官覺得還是做些具體的事情爲好。還望兩位大人批準。”
嚴正肅滿腹狐疑的接過那張紙去,隻看了兩眼,便猛地丢在地上,厲聲喝道:“你這是拆我的台,林覺,你真是太讓本官失望了。你莫以爲你有些才能便可随意妄爲。你怎可這時候撂挑子?你這又是要挾啊。”
方敦孺疑惑的撿起那張紙,讀了之後臉色煞白,怒氣勃發。冷笑道:“好,我教出來的好學生,盡跟我們作對了。一有不順心之事便開始耍你的脾氣。你想走是麽?好,進入順了你的意。你也别在條例司呆着了,你愛上哪兒去都成。來來來,取筆來,我答應了,你也别去做什麽相度利害官了,你回去當你那個崇政殿說書去。”
方敦孺轉身在桌上亂找筆墨,氣的呼哧呼哧的喘氣。嚴正肅拉住他道:“敦孺兄,莫要太生氣。你可不能氣壞了身子。”
方敦孺搖頭歎息道:“老弟,我對不住你,我方敦孺沒臉,教出的學生一個個都是這樣,我真是羞愧欲死啊。”
林覺臉上肌肉抽搐,他見不得方敦孺如此,但理智告訴自己,自己的堅持是正确的。因爲唯有自己才知道這變法會帶來什麽樣的災難。自己既然決定參與新法之事,便需要竭力扭轉後續的災難性後果。然而,眼下的情形,似乎自己有無能爲力了。
嚴正肅看着林覺歎息道:“林覺,你先生被你氣成什麽樣子了?你難道非要惹我們不高興麽?你爲何要傷害對你好的人呢?”
杜微漸猶豫的看着林覺,他覺得似乎不應該再堅持下去了,讓兩位大人如此光火,這是不應該的。畢竟兩位大人爲了新法嘔心瀝血,同衙門上下官員熬夜商讨,費心勞神。而且作爲主官,他們自然也有自己的決斷。今日這舉動,确實有些逼迫和拆台的嫌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