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皺了皺眉頭,劉西丁說這些話其實很不好。這些事自己壓根也不想知道,他這麽做豈非有挑事之嫌?不過,劉西丁似乎是好意,林覺也不好多說,隻淡淡道:“劉大人不必擔心,我和杜大人可沒什麽仇怨,有什麽好擔心的?我讓着他便是了。”
“是是是,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林大人還是小心些。别吃了虧。衙門裏雖然都是同僚,但卻也是競争的對手。咱們這檢校文字公房雖小,跟外邊的衙門卻也應該差不多。不過林大人放心,我肯定是幫你的,他要敢無事生非,我和林大人一起鬥鬥他。”
林覺忽然子對這個劉西丁生出了戒備之意,這家夥說的都是些什麽話。倘若說他對自己熱情尊敬,但這番言語做派卻也是過了頭。言語之中總有一種刻意讨好和挑撥之意。似乎決意要撩撥起公房中的事端來,這一點讓人費解。
“劉大人,咱們進去吧,進去再說,我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問你呢。這些事,還是不要多說的好,不利于同僚之間的團結。”林覺笑道。
“是是是,我這張破嘴,也是管不住。見了林大人心中歡喜,便什麽都說了。走走走,咱們進去再說。”劉西丁忙笑着道。
兩人踏上門廊,走到挂着竹簾的門口,劉西丁上前撩起竹簾,對着裏邊喊道:“二位大人,咱們來了新同僚了。新科狀元郎林大人到了。”
林覺舉步進了屋子,屋子不大,但幹淨整潔。四張桌案擺在西側牆下,兩張桌案後方站起兩個人來。一位長身玉立眉目清秀,眉宇間帶着一股清冷的孤傲之氣,正是杜微漸。另一位是一名中年官員,圓臉白膚,相貌和善。
“這位便是……新科狀元郎林大人麽?”中年官員笑着上前拱手行禮道。
林覺忙拱手道:“不敢,在下是林覺。”
那中年官員呵呵笑道:“久仰久仰,鄙人田慕遠,之前在三司衙門任職。”
林覺笑道:“原來是田大人,久仰久仰。”
田慕遠笑道:“早上便聽說林狀元要來咱們這裏,我可是盼着一睹林狀元風采。沒想到能和林狀元一衙爲官,真叫人高興。林狀元,今後于詩詞文章上,可要多請教了。”
林覺笑道:“哪裏哪裏,田大人謬贊,咱們共同切磋進步便是。”
田慕遠呵呵而笑。林覺這才看向站在桌案後未挪步的杜微漸,拱手道:“杜大人,咱們又見面了。林覺有禮了。”
杜微漸淡淡拱手道:“有禮。”
說了這兩個字,杜微漸便閉了嘴,再無下文,随後徑自坐下,翻閱起卷宗來。
劉西丁看了林覺一眼,翻了翻白眼。臉上神态的意思是:你瞧,這便是他對你的态度。
林覺一笑,并不以爲意。人各有性格,杜微漸性子孤傲,那也沒什麽。而且他也沒義務對自己笑臉相迎。打個招呼其實便可以了。
“林大人,這一張桌案便是你的。旁邊的木櫃也是你的,鑰匙便在把手上。”田慕遠笑着指着一張桌案道,那張桌子正在杜微漸身前,相鄰最近。
“多謝了。”林覺拱手道。
“林大人,還有官服官靴,你稍等,我去替你取來。”
田慕遠轉身往一簾相隔的隔壁走去。林覺忙道:“不敢勞動田大人。”
田慕遠擺擺手道:“這有什麽勞動的?大夥兒都是同僚,我們來的比你早幾日,自然比你要熟悉些。省的你摸來摸去的不知底細。”
林覺連聲道謝,倒也不再堅持。田慕遠也是這一副熱情的模樣,林覺想,這或許是因爲自己是方敦孺的學生這個身份吧。先生現在是這個衙門的雙同制之一,是首腦官員。田慕遠劉西丁等人或許正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才對自己殷勤備至,這倒也是人之常情。他們願意這樣,便也随他們去吧。或許拒絕了他們,他們反倒心裏不開心。
官袍官靴和帽子很快拿來,那是一套嶄新的藍色官袍。本朝官府按照級别高低顔色也自不同,七品綠色,六品是藍色。這便表明,如今擔任的這個名叫‘條例司檢校文字’的官職是六品官,确實是升了一級。
林覺在角落的屏風後換了官袍,出來後劉西丁和田慕遠同聲喝彩。
“啧啧,這官服穿在林大人身上就是神氣。同樣的官袍怎地穿在我身上便像是偷來的一般呢?還是林大人年少英俊,也是衣服架子。穿上官袍,自帶一股官威和帥氣。”
“田大人,你那官袍不是偷來的,而是你太胖了。勒着滿肚子的肉,哪裏好看的起來?田大人要是瘦個幾十斤肉,那便也和林大人一般的潇灑帥氣了。”劉西丁打趣道。
田慕遠撫須呵呵笑道:“我這個人喝涼水都長肉,這是沒法子的事情。我這身形,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是個貪官,每天魚肉百姓呢。但實際上我家餐餐吃素。再說了,我瘦下來也沒林大人帥氣啊,這不是胖瘦的問題,這是精氣神的問題。”
劉西丁笑道:“這話說的好,畢竟狀元郎。你像我,拼死了也就是個探花的命,我可是認命的,不想有些人得不到狀元郎還拈酸吃醋心裏不高興。”
坐在一旁的杜微漸眉頭蹙起,忽然起身負手,快步離開了屋子。
劉西丁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呸,瞧你那樣子,戳中你心中的傷疤了是麽?你那詩詞文章跟林大人可差得遠了,偏偏你還不服氣。”
林覺皺眉道:“劉大人,還是不要說這種話了吧。都是同僚爲官,今後當精誠團結,相互禮讓才是。不要說這種傷人的話。什麽狀元榜眼探花的?那都是過去幾個月的事情了,不值得老拿出來說。”
劉西丁忙道:“說的是,是我不好,我就是有些看不慣他那鼻子翹起來的樣子。不說了,不說了。”
林覺走過去坐在自己的桌案旁,桌面寬大光潔,一塵不染。上面擺着文房四寶等日常使用之物。旁邊的榆木櫃子漆着桐油,散發出桐油的香氣,堅固結實,上下三層,正是合用。往這裏一坐,林覺忽然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有些像自己在地球上那一世,在一家公司之中當職員的感覺。那時候也是在一間大辦公室裏,每人一桌一椅一櫃,加上一台電腦,便是謀生糊口的一方天地。此刻這情形何其相像。
坐在那裏,劉西丁應林覺之請,介紹其這新衙門的架構以及日常事務的流程來。田慕遠在旁做了些補充,林覺也算是很快便了解了整個衙門的架構和流程。
這制置三司條例司新衙門的架構其實很簡單,兩名主官便是嚴正肅和方敦孺。這兩人一個是政事堂參知政事,即是常說的副相之職,另一位是禦史中丞之職,此刻同時兼領制置三司條例司,故而兩人在新衙門的官職稱之爲‘同制置三司條例’官。兩人的職責自然是制定發布和推動新法的實施。
在兩位大人之下,便是林覺現在擔任的‘制置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官。目前共有四人。這四人的職責便是根據兩位官長的指示,具體訂立新法條例。說白了,便是四位機要秘書,專門負責将兩位官長所要變法的内容和目的以條款的方式落實到紙面上。當然也負有部分的參議之權。
另外在西邊廂房裏,還有一群品級和林覺等人相同的官員。他們是一群叫做‘制置三司條例司相度利害官’的官員。所謂‘相度利害’便是考察利弊的意思。也就是着這幫人是專門負責考察新法實施之中的一些利害弊端,及時反饋第一手的信息,從而爲修正和改變做出憑據。這幾名官員有權任用臨時的考察官員和使者去明察暗訪新法實施。權力也自不小。
最後便是一些進行日常事務的小官吏了。林覺進來是,一進三間公房中那些忙碌不休的人便是。此次變法的目的大多跟錢糧有關,所以需要一個龐大的團隊來進行核算和統計,提供數據支持。這些人大多數是從三司衙門直接調來使用的。三司衙門自從四位主官倒台之後,至今尚未有正式官長上任。實際上已經成了個空殼,而現在的制置三司條例司卻已經在某種意義上将三司的職權全部拿在手裏,俨然是個小三司了。其名稱上的‘制置三司’四個字其實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了。
整個新衙門目前爲止已經有官吏雜役上百。在整個京城的所有衙門機構之中,已經是僅次于政事堂和樞密院的存在了。這還是隻建立了短短三五日,便已經成了這個模樣。真正新法條例頒布之後,可能規模人手還要擴充,并且在地方上都有可能設員。
林覺聽完這些,頗有些咂舌。這一次變法從風聲開始到現在這架勢,怕是一場轟轟烈烈之勢了。無論如何,自己既然已經參與了進來,便該認認真真的去做事,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了。